• 11月22日 星期五

福尔摩斯探案集 厅可马里奇谈

厅可马里奇谈(1)

  伦敦的天气很少能热到让人渴望冬季的地步,寒冷而郁闷的冬季通常令人倍受折磨。不过,1897年6月末,天气就热到了这个程度,那时,福尔摩斯回来已经整整三年了。那个星期适逢女王陛下加冕六十周年,整个英国都在庆祝。庆典把一群群教士从农村带进城市,大家饮酒狂欢,我们敞开的窗户下,人声鼎沸,破坏了福尔摩斯和我业已习惯的舒适与宁静。

  "不可能,华生。"福尔摩斯一边用手帕擦着额头,一边略带恼怒地说。他躺在睡椅上看早报,但却怎么也看不进去。"我们应该把伦敦留给这群乌合之众,我们到乡下找个安静的地方隐居起来……"

  "这个想法不错,福尔摩斯,但是到乡下去的这段旅途可不令人愉快。火车晚点,汽车拥挤不堪。去哪儿呢?在这个王权至上的小岛上,能到哪里去找一个安静的所在呢?到处都在庆祝……"

  "你说得没错,华生。不过,我们也别坐在这儿抱怨了。才刚11点,就已经热得快受不了了。附近有个凉快地儿--迪奥金斯俱乐部。我哥哥麦克罗夫特会让我们进去,我们就在安静的房间里度过这一天吧。如果我没搞错的话,最近他们安装了一台冷却器,至少可以把温度降低二十度。来吧,麦克罗夫特和加了柠檬的杜松子酒正等着我们呢。"

  我拍手叫好,福尔摩斯不在伦敦的那段日子里,我就在麦克罗夫特的俱乐部里度过了很多安静的时光。

  "太好了!"我说,"我们现在就出发。"

  我们一边走,福尔摩斯一边对我说:"你知道吗,华生,这种酷热和随之而来的潮湿让我想起我在锡兰①① 即现在的斯里兰卡。的那段日子。非常偶然的,有一个故事,你还没听说过,跟这周的庆典有关。事情是麦克罗夫特引起的,你直接听他讲更好。如果他还没被热得筋疲力尽的话,也许他愿意告诉你他是怎么被卷进去的。"

  "太好了。"我说。总是在如此偶然的机会,我才能听到福尔摩斯讲述他在国外的冒险经历,我期待着,甚至忘了酷热。

  贝克街上人潮涌动,福尔摩斯提议我们从后门出去。福尔摩斯对伦敦的大街小巷可谓了如指掌,他带着我先穿过了一排狭窄的用大鹅卵石筑成的马车房②② 指曾用作马厩,后经部分改建供人住宿的房屋。,我以前都不知道。然后,我们就到了贝尔林街,又走到伊顿广场。福尔摩斯出人意料地在一栋非常雅致的房子前面停了下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把门打开了。

  "这是一个心存感激的客户的临时住处,"福尔摩斯说,"他非常好心,让我可以自由出入。我在全城有许多安全的房子,这里是其中一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也是最好的一处,惠灵顿公爵从埃及回来后曾在这儿住过一段日子。"

  我们进去后,我看见左边的起居室里,有三个人围在一张小桌子旁。看见我们进来,他们吃惊地抬起头,福尔摩斯则马马虎虎地跟他们点了点头。我们径直走了过去,一句话也没说,很快下到一层,然后走进一个面积不大但照料得十分精心的花园。我们顺着园丁的梯子爬上后墙头,然后轻轻地跳到另一边的地面上,我们又走到一条伦敦的小巷子里了。我跟着福尔摩斯的大步子一路走来,现在已经有点吃不消了。他停在一扇大黑门前,按响了门铃。

  "这是俱乐部的后门。"他笑着说,"我经常觉得这个门非常方便,特别是如果我得迅速消失的时候。"

  一个守卫来开门,他立刻认出了福尔摩斯,便把我们直接带到一个大房间,俱乐部里要求保持绝对的安静,只有在这个房间里可以轻声交谈。屋子里的人比我前几次来时多得多,但跟我们在贝克街上那闷热的住处比起来,还是凉快多了。麦克罗夫特·福尔摩斯一个人坐在一张大桌子尽头,一般他都坐那儿。看见我们,他展颜而笑,但并没有起身。

  "你好,我亲爱的歇洛克和亲爱的华生。原谅我不站起来欢迎你们,天气实在太热了,像我这种体格的人真的难以忍受。我正准备去好好凉快凉快。跟我一起来吧。对了,歇洛克,你认识酒吧里那位肤色较黑的先生吗?"

  麦克罗夫特汗流不止,在这样的天气里,他一定烦透了自己肥胖。他宽大的下巴垂着,就像是粉红色的软枕头,他的大肚子让他必须与桌子保持一段距离。但他灰色的眼睛却异常兴奋,能考考弟弟,他高兴得咧开嘴笑了。

  "你是说那个埃塞俄比亚马球选手?"福尔摩斯问。

  "是的,其实他以前是科普特教堂的大主教。"麦克罗夫特回答说。

  "没错,因为酷爱运动就辞职了。他爱马如命……"福尔摩斯说。

  "可能是阿迪斯皇室的一员……"麦克罗夫特说。

  "不,我觉得他更可能是盖拉部落的一员。看他那瘦小的鼻子,麦克罗夫特。他今天早上过得可不太愉快……"

  "跟儿子发生了争执……"

  "没错。上一场运气不好,他还在为失败而感到痛心呢。他马上就会离开去进行休整。"

  我朝酒吧看过去,只见一个相当瘦小的人正站着和别人聊天。从他纤细的身材上,我看出他来自东非,但福尔摩斯和他哥哥说的其他事情,我却一点也看不出来。

  "太多、太快,我都跟不上了。"我说。

  "不要紧,华生。你只是缺乏练习,也没有作出必要的推理的勇气。还有,这是我们兄弟间消遣的一种惯有的方式,我们都已经很熟悉了。不过,这些推论没有什么持久的价值。喂,"福尔摩斯打断了自己的话,"我看俱乐部的规矩进一步被打破了。一个女人在迪奥金斯俱乐部里!也许是第一次,我亲爱的麦克罗夫特。"

  一个穿戴华丽的女人走了进来,她穿了一身最迷人的印度服装,和那个埃塞俄比亚人说起话来。她全身上下珠光宝气,最昂贵的要算她头上那顶金冠里镶嵌的钻石和蓝宝石了,有着皇后般的自信。她看起来出身高贵,很可能具有皇室血统。

  "就像我们有时也要打破一下保持安静的规矩一样,这一次我们也把厌恶女人的严格规定放松了一点。偶尔为之,可以确保我们避免狂热。这个女人是拉杰普塔纳的一位公主,据说,有一部分血统源自十五世纪法国和葡萄牙的冒险家。在英国,人们叫她玛丽·德·伯努瓦。唉,她的家庭近来在走下坡路。不过,她还是深受女王陛下宠爱的,我让她和随从在这几个拥挤的星期里住在俱乐部。女王陛下也表达了她真挚的谢意。"

  福尔摩斯一边听麦克罗夫特说话,一边严肃地环顾四周,好像是要确保没有不友好的人或不顺眼的东西。

  "很有趣,麦克罗夫特,但是我答应华生,把那个跟你有关系的故事……"

  麦克罗夫特容光焕发,喝了一口杜松子酒,说:"你的意思是……"

  "我们以前曾谈到过的那件亭可马里的怪事。"

  "以及阿特金森兄弟。"麦克罗夫特补充道,他眼光闪烁。

  "也许你应该给我们的医生好好讲讲故事是怎么发生的,因为我接到你的信时正在爪哇。"

  "一定一定,歇洛克,我非常乐意。华生,您应该知道,有时政府官员会跟我商量一些重要的事情,特别是那些内阁觉得执行起来比较困难、比较棘手的问题。这常常需要中间人的帮助。那一次是四年前了,我也是坐在这把椅子里,来了一位著名的内阁大臣,那是一件跟首相有关的事。我想,歇洛克,那是1993年秋季的一天,确切地说是九月底。"

  "是的,"福尔摩斯说,"我刚刚经历了苏门答腊巨鼠的怪事,关于那件事,我已经给了华生一份书面说明。"

  "是的,"麦克罗夫特说,"这件事关系到首相以及首相跟女王的关系,非常麻烦。亲爱的医生,女王陛下并不太喜欢格莱斯顿先生,也不太信任他,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不过,值得赞扬的是,格莱斯顿常常设法融洽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是他始终没能彻底消除他们之间的隔阂,女王对他还是有所保留。在这种情况下,四年前的九月,内阁开始讨论给女王庆祝加冕六十周年的事情。格莱斯顿先生表达了他热切的愿望,希望庆典圆满成功,不仅在英国本土,而是要在全世界。他强烈希望,对女王来说,庆典应该是一个世界性的礼物,是一次重大的成功。他再次表达了他的惊愕,说过去比金斯菲尔德勋爵是何等的聪明。不过,最让他头疼的是,庆典时他仍然在位,但却要强调女王对帝国稳定和扩充的确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他说,要让人们记住,女王是在1837年继位的,当时君主政权衰微,是否能保留下去还是个问题。当然就没有人能预测到英格兰能有这么长时间的发展和繁荣。英国自从实行君主制以来,还没有出现过这种局面。因此,政府当局向她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她是受之无愧的。"

  殖民局秘书第二个说话,麦克罗夫特继续讲,说庆典理所当然应该是世界性的。不仅是在英格兰,在殖民地的所有大城市都要举行盛大的庆祝活动,不能吝惜金钱。伦敦应该举行一次大型的阅兵式,一支军队就代表一个服从女王陛下的国家。

  "首相和内阁马上就同意了。"麦克罗夫特说,"不过,格莱斯顿先生补充说,他希望能给女王送上一件独特的礼物,不但要让她高兴,而且要象征她比欧洲其他王室更加优越。聪明的迪雷斯利不是给她献上了苏伊士运河吗?就像那是她的私有财产一样。"

  那个殖民局秘书又说话了,他说他刚从国外得到了一些消息,虽然还不确定,但正好符合首相的最后一个要求。我们驻科伦坡的官员安东尼·范西塔特今晨送来密报说,锡兰出产的珍珠历年来都是首屈一指的,而最近发现了一颗最大最完美的珍珠。据说重达五百多谷,质地细腻,色泽圆润。以前拿破仑曾拥有一颗僧伽罗大珍珠,现在是法国的国家收藏品,但这颗珍珠无论是大小,还是精美程度都远远在其之上。为什么不把这颗珍珠进献给女王陛下,作为庆贺的礼物呢?

  "听了秘书的建议,"麦克罗夫特说,"格莱斯顿先生大喜过望。而且,他还进一步询问,这样的一颗珍珠在我们其他产珠的殖民地国家是否也能找到,可以为女王陛下做一顶皇冠,既代表帝国的王权,又表示当地人民爱戴并效忠于陛下。还可以举行一个特殊的仪式把这顶新皇冠献给女王,让她独享终身。这也许可以代表维多利亚女王就是世界的女王。"

  那个殖民局秘书完全同意,他说,南非、印度、锡兰和缅甸都是优质珍珠的主要产地。只要时间充裕,需要多少珍珠都能找到。不过,第一步,是政府必须马上得到这颗最大的僧伽罗珍珠。

  厅可马里奇谈(2)

  "大家一致同意得到珍珠,"麦克罗夫特说,"因此,内阁决定派那个殖民局秘书来跟我商量这件事。我们当时就坐在这张桌子旁谈话,歇洛克。他要求我帮他找一个人完成这项任务,当然是绝对机密的。"

  "我猜,"福尔摩斯说,"这个秘书就是那个到佛罗伦萨找我,让我去一趟西藏的人。"

  "就是他,亲爱的歇洛克。他首先问起你的行踪,还问我你能否完成这项任务。我回答说,我们已经有几个月没有联系了,据我所知,你还在东方,也许正在返回途中,但是我可以尽快把这件事告诉你。当然我还提醒他,根据你在西藏和其他地方的冒险经历,我对你的能力一点也不怀疑,不过,为格莱斯顿先生弄这么个小玩意儿,可不像去西藏那么有吸引力。

  "那个秘书也同意,这项任务本身对你来说并没有什么挑战性,但是,政府打算付一笔丰厚的报酬,这还是值得的。对歇洛克·福尔摩斯来说,这只是一连串简单而无趣的事情:找到那颗珍珠的主人、鉴定真伪、商谈价格,然后买下它,把它送到范西塔特先生的手上,再由他把珍珠安全地运回英格兰。你应该记得,歇洛克,在我给你的那封信里我强调,尽管你可能觉得这个任务没有意思,但是却能让女王满心欢喜,还能加深她对格莱斯顿先生的好感,当我们到本世纪最后几年时,形势会比较危急,这样就可以让国家乃至整个帝国更加团结、更加强大。"

  麦克罗夫特停下来喝了一口酒,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了这么多,他相当累了,于是整个人都倒在椅子上,好像筋疲力尽了一样。福尔摩斯注意到哥哥的疲惫,他接过话题,继续说下去。

  "我记得我第一次读你的信时非常生气。"他开始说,"说实话,我对首相和女王之间的问题并不感兴趣,为她寻找一件开心的玩物,对我来说也不是个有诱惑力的事。毕竟,格莱斯顿先生对于我,或者我对于格莱斯顿先生,都没有什么重要意义。我想,这个任务范西塔特本人就能轻松搞定。但是,旅行让我囊中羞涩,我开始感觉到一定的压力,那笔酬金正是我所需要的。还有一点,"他从容不迫地补充道,"我的确对宝石、珍珠有一定的了解,因为这些东西总是罪犯们觊觎的目标。"

  看得出来,这最后几句话触动了麦克罗夫特。尽管疲惫不堪,但他还是强打精神,直起身子坐了起来。他说:"嗨,嗨,歇洛克太谦虚了,他没有把我之所以选他的全部原因都说出来。他成功完成了拉萨的使命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几个……"

  "行了,我亲爱的麦克罗夫特。"福尔摩斯说,"你知道,华生,我并不认为谦虚是美德,因为谦虚让我看不清真相,总是让我误解一个人的能力。如果我对麦克罗夫特提及的事情有所保留的话,那是因为我曾郑重发誓要保守秘密。我过去办的一些案子确实给了我一些特殊的经验,处理起锡兰这件事来,这非常必要,一般我是不会违背誓言的。其中一件就是那个臭名昭著的巴特阿尼伯爵的黑珍珠一案。"

  "正是歇洛克,"麦克罗夫特又一次打断福尔摩斯,"廓清迷雾,证实了那颗珍珠是一个半世纪以前从英国皇室被盗的。"

  "最后它是怎样在布达佩斯的一家当铺里被发现的,我想这个故事读起来更有意思,"福尔摩斯转过身来对我笑了笑,说,"那颗珍珠叫佩乐格林娜,曾经被莫斯科的祖斯马兄弟俩所拥有。也许有一天我会把这个故事说给你听。无论如何,现在,我们是在谈亭可马里的事情。"

  "但是,这里面当然还有件事,福尔摩斯,"我说,"跟这个案子关系密切,因为我清楚地记得在我以前的记录里曾提到过亭可马里的阿特金森兄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在有关爱琳娜·阿德勒那件案子的开头……"

  听到我提起阿德勒小姐,福尔摩斯显然生气了,过了这么多年,他依然把她当作一个特殊的女人。他脸色一沉,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他说:"了不起,华生,你的记忆力实在惊人。不错,在伦敦,以前的确有人问过我一个案子,跟这几个主要人物有关,但我在此之前还没有去过亭可马里。虽然那个案子和这件事也有些关系,但由于种种原因,还是不能公开。我所能说的是那也跟一颗宝石有关,是一颗名贵的兰宝石……还有几个谋杀犯。"

  福尔摩斯突然停了下来,喝了一口酒。他眼神迷茫,还有些许悲伤。

  "想想看,"他说,"这些玩物所带来的不幸。一颗珍珠只是一些寄生虫的坟墓,有时是一粒沙子,有时是条小虫,这些蠢笨的软体动物深埋在海水深处,一个极微小的入侵者闯入它们的私人住所,这些主人恼羞成怒,藏到一种物质里,将它们包裹起来,它们也就永远被埋住了。所有好的珠子,都是魔鬼所宠爱的诱饵。一旦重达五十谷就能引发一桩大案。也许有人会想,出身低贱却如此美妙的东西,会是绞刑架和监狱的承办者吗?但事实的确如此。这些漂亮的珍珠,如果它们真的存在的话,一定是犯罪的焦点所在,正是因为意识到这一点,我才接受了这一任务。啊,这颗珍珠,华生!尽管这件事让我很生气,但是却很适合我。就像刚刚被杀的猎物,会引来众多的掠食者,老雕和秃鹰盘旋在受伤或垂死的动物上空,包围圈逐渐缩小。而我则站在一旁看着,我希望他们到来时并没有发现我。危险?显而易见。我靠猎物越近,越有可能也被吃掉。不过,罪犯的气息如此强烈,我忍不住要靠近,而且,我还要说一句,越来越如我所料了。"

  "我经常觉得您就像一只侦察犬,福尔摩斯。"我说。

  麦克罗夫特笑起来。"没错,"他说,"这是我跟我弟弟不同的地方。这样的事会刺激他,他嗅觉灵敏,而我完全缺乏这方面的能力,从这把椅子上我什么也观察不到。"

  福尔摩斯没有回答,只是喝了口酒,我趁机环顾了一下四周。房间里差不多都空了。那个漂亮的印度女人和那个埃塞俄比亚人已经走了,剩下的都是些俱乐部的常客,他们大部分外表古怪,但举止文雅。房间也比较凉爽。我从旁边一扇窗户看出去,天开始乌云密布了,一场大快人心的大雨将至。我又转过来看着福尔摩斯。他脸上的悲哀神色已然不见,又继续讲起了故事。

  他给麦克罗夫特写了一封简短的回信,福尔摩斯表示同意之后,马上就接到了最后指示。格莱斯顿先生的内阁已经拨出十万英镑来购买那颗珍珠,乌得乐支的尼森也奉命开始设计新王冠。福尔摩斯将直接前往锡兰,跟我们在科伦坡的驻扎官安东尼·范西塔特见面,地点是玛里奇古迪的一家剧院,那是珍珠交易市场附近的一个小村子,那颗大珍珠就是在那儿被发现的。锡兰政府当局会提供各种协助,但是他应该知道,要得到那颗珍珠,主要还得靠自己。

  "我立即订了一张苏珊娜二世号的船票,从新加坡前往锡兰,那是一艘从利物浦开来的轮船,"福尔摩斯说,"预计十天后到达锡兰。但是,出发两天后,我们的船长就得知锡兰附近有风暴。因此,他改变航向,向北朝科罗曼丹海岸航行。我们停靠在马德拉斯以南的一座小岛旁。等了一天后,我认为走陆路反倒会更快一些,于是我下了船。我在旁迪切瑞附近登岸,并在那儿过了夜。我还给我的老朋友格拉夏写了一封信,他当时正在加尔各答,我要他到锡兰来跟我会合。我没说明原因,只是催促他说我有要事急需他的帮助。信写得很简单:‘如果方便,请马上来;如果不方便,还是请你来。’第二天一早,我便搭乘第一班火车去了拉美斯瓦兰。"

  先前,福尔摩斯就怀疑最近发现这颗珍珠的事已经走漏了风声,旅途上的情况证实了福尔摩斯的疑虑。火车上人很多,挤满了来自印度各地的珠宝商,有的还远自累范特一带。他们不停地聊着珍珠丰收的事,还说到在马纳尔发现了一颗有史以来最大的珍珠。福尔摩斯静静地听着,现在他觉得这项任务远比伦敦政府想象的要来得困难。那颗珍珠已经有了个非正式的名字:马纳尔之月。福尔摩斯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他装扮成一个从伦敦来的考古学教授,正从新加坡赶往锡兰,去研究著名的阿奴拉塔普拉和泊笼那鲁瓦遗址。这个学者身份很快让他的同伴们感到了厌倦,没多久他们就对这个坐在他们身边而心不在焉的家伙失去了兴趣。

  "在这么多乘客中,我只认出了一个人,"福尔摩斯说,"我在旁迪切瑞上车后她出现在火车站上,我隔着车窗看见她一直走进我这个车厢。她叫弗兰瑞丝卡·范·瑞德,不太清楚她具有欧洲哪个国家的血统。我第一次注意她是在巴纳拉斯,但我们俩从没打过照面。她身材高挑,一头长长的黑发,经常穿着印度旁遮普地区农妇的衣服。在很多人看来,她很漂亮,五官端正,肤色白皙,但她目露凶光,这破坏了她其他方面的美好形象。我曾在燃烧着的河边台阶上看见过她,但她并没注意到我,她晚上常去那儿走走,像个女巨人一样,穿着黑衣,审视着火焰,用一根长棍戳一戳,跟那些负责火葬的人说上两句,在他们面前,她是高高在上的,有时还对他们大声呼喝。她手掌宽大,非常引人注意,还有她的手指甲,又长又尖,很危险。她有一次大发脾气,就用手指甲戳其中一个火葬工,那人立刻流血不止。在火车上,我暗暗注意了她一阵,然后埋头看起那本揉皱了的彼特拉克的书来。"

  厅可马里奇谈(3)

  黄昏时,火车到达拉美斯瓦兰。那是这条铁路线的终点,福尔摩斯和乘客们一道登上一艘轮船,渡过保克海峡,前往锡兰的主岛。他下火车后,看见弗兰瑞丝卡·范·瑞德正在他前面几米处,她没跟大家一起走,而是和小工站在一旁,好像在等什么人。福尔摩斯放慢脚步,有意看看她要干什么。这时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穿着一身白,走到她面前,给了她一个欢迎的拥抱。福尔摩斯从他们身旁经过时认出了那个人:那是塞巴斯第安·莫兰上校,是莫里亚蒂那伙人中还活着的一个死敌。他们两人的偶遇比福尔摩斯预期的要晚得多。莫兰和那个女人一起走进火车站,然后他们就从福尔摩斯的视线里消失了。天暗了下来,福尔摩斯笑了,因为他知道这次在锡兰的任务将是格莱斯顿先生派给他的最有趣的一件事。

  横渡海峡相当不易,很多乘客都病了。轮船上满载着商人和采珠工,其中大部分是印度人,也有一些安达曼人。幸运的是,路途不长。他们下船以后,又上了一列火车,沿着海岸向南行驶。福尔摩斯看着车窗外美丽的海滩和海上日落,他对即将达到的小岛几乎一无所知。他只有一张小小的地图,那还是一个在塔努时沟地下车的乘客给他的。在地图上,这座岛就像是一颗珍珠,挂在南亚次大陆的尖角上,并不起眼。眼前的一切看起来好像天堂。广阔的印度洋将其团团围住,海岸线上海港随处可见,那里有来自罗马和中国的商人及水手。岛上的地名千变万化,从中能看到入侵者的印记--葡萄牙人、荷兰人,最后是英国人。混合着当地名字的地方有亚当峰、世界尽头、污点,还有一些证明英国人存在的名字。

  翌日清晨,福尔摩斯到达了玛里奇古迪,依照指示,他去了一家位于切特街的小旅馆。旅馆的老板给了他一张范西塔特的字条,上面说他希望当天下午在剧院跟福尔摩斯见面。

  "我的房间条件很差,"福尔摩斯说,"又热又闷,只有一扇小窗户,用一张棕色的破纸封着,本意是想阻挡一下外面成群的虫子,但是根本不管用,嗡嗡叫的苍蝇不时来袭。屋子中央有一张床,脏得要死,还挂着破旧的蚊帐。我想躺下来休息片刻,但是没想到一躺上去,就感觉到有很多亚洲的小臭虫在狠狠地咬我,我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我走出旅馆,四下闲逛,来到珍珠城,那里是珍珠市场的中心。我发现那里并没有正式的建筑,房子盖得很粗糙,仿佛是一夜之间搭成的。珍珠交易结束后,那里几乎留不下什么,包括我住的那家摇摇欲坠的旅馆。所谓城,其实只是一排茅草房,临时搭起来给打捞珍珠的人和生意人住,饮食也糟糕透顶。"

  福尔摩斯走到坦克街上,那是条正路,离海边只有几码之遥。岸边,有数百艘船正在进行复杂的作业,一些船正驶向产珍珠的海面,另一些则停靠在岸边,把捕捞上来的珍珠卸下来。他发现这种作业让人非常不舒服,对嗅觉和眼睛刺激很大。成千上万的渔民潜到海底把这些软体动物捕捞上来,装在大大的黄麻袋里,送到岸边。然后,他们又把珍珠从麻袋倒进大桶里,有时也放进靠在岸边的小船里,在阳光下曝晒,使其腐烂。据说,腐烂可以让包裹珍珠的肉体松软。借助于腐烂的黏液,人们找到珍珠,从牡蛎胶里筛选出最微小的珠子,有时甚至只有半谷重。

  "莎士比亚说得没错,华生,"福尔摩斯说,"珍珠的周围总是臭气熏天。获得其他宝石绝不会发出如此的恶臭,大约两千万只海洋生物在烈日下曝晒,这些甜甜的腐肉上爬满了一群一群的青蝇及其蛆虫,发出的恶臭根本无法消散。但是,当地人就是选中了这种办法,还得到了英国政府的批准,因为整个过程都在政府的控制之中。我想,我此行的目标就是一个人把手伸进那恶心的胶状物而摸到的一个天大的惊喜。"

  那一长排卖珍珠的商店离腐肉遍地的海边只有几英尺远。商店都是些单坡屋顶的小房子,有时一个珠宝商撑起一把大伞,在烈日下辟出一点阴凉,就成了个买卖的场所。那些珍珠捕捞户们就是在这儿把他们的收获卖给这些生意人,这些生意人又把珍珠钻孔,做成美丽的装饰品,最终戴在富人们的头和肩膀上,让他们显得更加优雅。除了这两类人,就找不到别的人了,商人和他们的代理来自各个文明国家。总是有人跟福尔摩斯打招呼,伸出手来向他兜售各式各样的珍珠。

  烈日当头,恶臭熏天,福尔摩斯有些受不了了,而且不停地回绝那些商人的兜售,也让他很厌烦,这些在接下去的几天里恐怕是避不开的,于是,他回到了房间,至少可以改变一下不适的状况。但是,除了这些珍珠交易的基本情况,对他要找的猎物他却一无所获。

  他回到旅馆后发现,找珍珠的事似乎远远不比对付一些眼前的困难来得重要。他的脚踝上爬满了吸血虫,个个都吸饱了血。根据以前在喜玛拉雅时的经验,点燃一支烟就能遏制它们的进攻,让它们放弃吸血。福尔摩斯这样做了,气也消了,他坐在房间里那把惟一的椅子上,又开始跟苍蝇作战。它们从各个方向朝他袭来。福尔摩斯以前可没有跟这群恶魔作战的经验,这让他感到绝望。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他打开门,来人是他的老朋友格拉夏。

  "柠檬汁。"他一边说,一边把一瓶柠檬汁喷了福尔摩斯一头一脸。那些苍蝇一下子就飞走了。

  "我不得不说,华生,我好几次看见你时都满心欢喜。除你以外,看见第二个人,我这辈子也从没像那样狂喜过。收到我的信,格拉夏就搭第一班火车赶到了锡兰。一到珍珠城,他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市场里的英国人’。我大概有一年没见过他了,我们互相开了开玩笑,然后我就把我的任务告诉了他。"

  格拉夏脸色一沉。"这颗珍珠现在不在珍珠城,而在亭可马里那两个著名的珠宝商阿特金森兄弟手上。"

  格拉夏已经得到了一些消息,福尔摩斯请他继续打听情况,要尽可能地广泛,也要小心。格拉夏说晚上再把打听到的情况告诉福尔摩斯。福尔摩斯终于感到轻松了一点,因为格拉夏跟"那个市场里的英国人"不同,他能做很多事情、去很多地方,也不会引起太多的注意。

  格拉夏走了,福尔摩斯坐上一辆人力车,直接去了剧场跟范西塔特见面。一个勤杂工告诉他,范西塔特将在内花园见他。

  福尔摩斯发现剧院的花园是一个小型的英国式绿洲,种满了花和树,照顾得很细致。在一个角落的阴凉下坐着两个白衣人,一身殖民地官员的打扮。福尔摩斯进来时,那个年纪大一点的人朝他点了点头。

  "欢迎到锡兰来,福尔摩斯先生,我是安东尼·范西塔特,这位是阿瑟·威尔斯利先生,他刚到这里,将接任我的职位。"

  "在公众场合,我的名字越少提及越好。"福尔摩斯说,"因为我的一些敌人虽然现在可能已经估计到我还没死,但他们完全没必要知道我在哪儿。在锡兰,我叫威廉·瑞德福,一个考古学家,受伦敦大学的委派来到这里。"

  "请原谅我的卤莽,教授……"

  那人说话时,福尔摩斯仔细地看着他们两人,也环顾了一下花园。范西塔特年纪较大,高大结实,满头银发,戴着一顶草帽,他面色红润,是那种热带地区典型的英国人。他说起话来经验老到,见多识广,富有同情心,一双蓝眼睛诚实可信。威尔斯利年轻得多,跟范西塔特完全不一样。福尔摩斯觉得他刚三十出头,人还没完全成熟,他发色适中,面容友善,但没什么鲜明的特点,中等身材。他脸色苍白,两眼充血,眼窝深陷,看起来好像是病了。他的眼睛显出了某个弱点,当他说话时,福尔摩斯看见他的牙齿已经完全坏了,很可能是因为过度服用麻醉品和鸦片的缘故。

  "您应该已经知道了,"范西塔特继续说,"我一个星期后就要离任了,回英格兰去。我在这里呆了三年,完成最后一项任务后我就回家。您在这儿的工作,主要由阿瑟来协助您。对于您的任务,他已经有所了解,我也完全信任他。"

  "谢谢您。一般我单独行动,不需要协助,不过,随着事情的发展,我当然会利用您的帮助。关于那颗珠子,您得到的最新消息是什么?"

  "我们得到的消息还相当不完全,"威尔斯利说,"而且还有些矛盾。一开始,据我们在市场里的密探报告,那颗珍珠是由一个泰米尔妇女在珍珠城里发现的,她叫迪亚嘎玛。她父亲让她从一大桶牡蛎中筛选珍珠,她父亲叫纳卢斯科,是个潜水寻找珍珠的老手,发现那颗珍珠也有他的功劳。迪亚嘎玛一找到那颗珍珠就交给了她父亲,他们本来住在坦克街的一间茅屋里,离这儿不远,但他们很快就带着珠子跑了。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只是有人报告说,曾看见他们行走在通往亭可马里的路上。"

  "亭可马里,"福尔摩斯说,"阿特金森兄弟的家就在那儿,他们是印度最大的珠宝商。"

  "是的。您知道他们,真让我惊讶。"威尔斯利说。

  "以前曾有人找我办一起一颗星状兰宝石的盗窃案,他们俩在那个案子里可是重要角色。"福尔摩斯说。

  "从那以后,他们的公司有所变化,也许您还不知道。"范西塔特说,"阿特金森兄弟不见了,公司被卖给一个阿拉伯珠宝商,一个叫阿不都·拉提夫的人,他很聪明,保留了公司原来的名字。拉提夫是个砍价高手,做起生意来比阿特金森兄弟还狠。这颗珍珠可能已经落到了他手上。如果真是这样,我估计纳卢斯科和他女儿什么也没得到。"

  范西塔特停了下来,他看见一个又高又瘦的人走进花园,慢慢地走到另一头的一大片竹林里。他穿着阿拉伯式的衣服,他坐下时,福尔摩斯瞥了一眼他的脸。从体型和肤色来看,他既不是印度人也不是僧伽罗人,福尔摩斯一眼就认出了他。

  "阿瑟,"范西塔特说,"尽量满足他的要求。确保他不缺任何东西。"

  威尔斯利站起身,朝那片竹林走去,坐到那人身边。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纸牌,两个人随即玩了起来。

  "阿拉伯的帕夏,"福尔摩斯说,"埃及的统治者。我忘了他流放到这儿来了。"

  听到他的话,范西塔特有些吃惊。"是的,没错。您可真有眼力。他被关押在这个天堂已经十二年了。您知道他的故事。他愚蠢地向国人宣布,说得到穆罕默德的鼓励,要从外国殖民者手里解放这个国家。他的军队在特厄尔科比亚吃了败仗,他被捕入狱。我们的法庭判处他死刑,后来减为终生流放。迄今为止,阿拉和穆罕默德并没有来解救他。他是我最艰巨的任务之一,一个沉重的负担,我在这儿三年,他几乎和我形影不离。我无论到哪儿,都有两名卫兵押着他一同前往,他睡觉的时候,也有两名卫兵看守。可怜的人,他只想回到他的祖国去,跟他的家人在一个能看见尼罗河的地方终了一生。但是政府拒绝给他减刑。对一个来自沙漠的人来说,锡兰的湿热气候是个巨大的考验。因此他整天打牌,静静地策划着逃跑。不管我们怎么努力,他也只是时不时地说说他的目标,态度还算友好。他是怎样传送消息的,我不知道。有两次他差点儿就跑掉了,但是在我任职期间,他没能成功逃脱,谢天谢地。"

  "这一次,在威尔斯利手上,他会轻易逃脱的。"福尔摩斯说。

  厅可马里奇谈(4)

  范西塔特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这一次,您的眼力也实在惊人,我亲爱的教授。尽管他出身显赫,我也说信任他,但我想他恐怕有点名不副实。他一个月前刚从缅甸来到这儿,在曼德勒,他卷入了一场丑闻,跟地方官的女儿有染,名誉扫地。不幸的是,好色只是他的恶习之一。外交部把他派到这儿,是让他淡出人们的视线,如果他还不合格的话,作为惩罚,他就再也得不到任命了。如果帕夏逃跑,他的事业也就完了。不过,到目前为止,威尔斯利还没做错什么事,但我还是要告诉您,我走以后,还有一些烦心事,我觉得威尔斯利应付不来。"

  "是什么事?"福尔摩斯问道。

  范西塔特凑近一些,以防被人偷听。

  "我亲爱的教授,您到以后这段时间一定已经看到了,锡兰是个天堂岛国。我深爱着这里,尊敬她的人民。但是,如果说我们的出现没有引起锡兰人的仇恨,那就太傻了。自从半个世纪前打败了康提国王,我们就控制了这里为我们所用,茶叶、橡胶、珍珠,当然还让这里的男人和女人为我们干活。我们自己哄骗这些深色皮肤的本地人。我们喜欢他们笨拙地打躬作揖的样子,低头鞠躬,鼻尖触地,叫我们主人,对我们有求必应。但只要一有机会,他们就会造反,把我们撕成碎片……就像他们在印度曾经做过的那样。"

  "现在,岛上来了个魔鬼,"范西塔特继续说,"这个人行踪不定,也很狡猾,我们很难抓住他,也搞不清他目的何在。他跟岛上的每一个麻烦都有联系:罗摩王四世以及他的家族,他们是甘甸王朝的遗老遗少;还有科伦坡和其他城市里势力渐长的不满阶级的领导者;再有就是帕夏本人。"

  "您说的是谁?"福尔摩斯问。

  "我们的一个同胞,一个叫塞巴斯第安·莫兰的男人,不久前参加了印度军队。您应该听说过他。他以前当过印度水手和猎人。"

  福尔摩斯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再跟我谈谈他。"

  "有很多事我们都还不清楚,"范西塔特说,"没有什么值得说的,至少从我本人的经历来看是这样。他一年前刚来不久我就遇见了他。在那之前,我想他大概在喜玛拉雅西部地区,那是他的狩猎场。但是印度对他来说太不安全了。他在西姆拉因企图谋杀而受到当地警察局的通缉,于是他就逃到了这儿,这里有几个身居高位的朋友保护他,那些人根本不相信他犯的罪。他举止高雅,受过教育,他哥哥还曾在阿富汗的战争中有过英勇的表现,因此,大家轻易就相信了他。不幸的是,他得到了地方官爱德华·戈登爵士的完全信任。威尔斯利也很崇拜他。莫兰出生在科伦坡,他的父亲以前曾是个茶农。他父母死于甘甸叛乱,那以后他就离开了,学他哥哥的样儿,参加了印度军队,成了个神枪手。他身材高大,强壮结实,也很有头脑;只是他那双灰色的眼睛冷酷凶残,让人感到他有犯罪倾向。他一年前回到这里,花了很多钱在科伦坡买了一栋大房子,装修得非常豪华。他一个人住在那儿,此外,还有一个朋友,一个年轻的叫吉亚科莫的瑞士人,是来印度旅行的。我在他家见过他一次。我被带进书房,在那儿等他。他进来时牵着两条狼犬,都紧紧地拴着链子,否则,我想它们可能已经把我给吃掉了。开始我们聊得还比较愉快。他刚刚查看了一下家里的财物,因为前一天夜里闹了贼。狼犬发出警报,他抓住了一个贼,是个十五岁的男孩儿,这么小的年龄就敢翻墙入室。莫兰毫不费力地就把他抓住了,并把他带到我们说话的这个房间里来。然后,我注意到莫兰脸上的表情变得凶悍起来,他又详细地告诉我,他把那个小孩怎样毒打一顿后才放了。他手段残忍,差点儿把那个孩子给打死,但他却是一脸愉悦,这不禁让我感到这个人绝不简单,他可能会成为我们大家的敌人。我没坐多久就告辞了,他那间文明高雅的书房和他脸上残忍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终生难忘。"

  "没有诉诸法律吗?"福尔摩斯问。

  "贼就是贼,这里的人都是这个态度。那个男孩儿在莫兰家门外的大路上被发现,然后被送进了当地一家医院。但他康复后却什么也没说,而且那以后就完全不见了踪影。"

  范西塔特压低声音,说得很快。不过,福尔摩斯没有说出自己所掌握的莫兰的罪行,因为他不想打断范西塔特。但他的记忆却迅速回到了瑞士的莱辛巴赫瀑布,想起了莫兰举起大石朝他砸下来的情景。

  "还有就是,"范西塔特继续说,"莫兰嗜赌成性,经常豪赌。他很少失手,不过,上帝帮助胜者,因为谁要是敢赢他,他就会不择手段地进行报复。他有一个女人,有人说是他表妹,也有人说是他的情人,名字叫弗兰瑞丝卡·范·瑞德,这个女人教唆他,也是他作案的帮凶。幸运的是,她不住在这儿,我想她大部分时间都呆在旁迪切瑞,但是偶尔也来玩玩。我从未见过她,但是本地人都很怕她,说她就像一只随意捕食的巨鸟,在日落时盘旋在空中搜寻猎物。"

  "现在莫兰在哪儿?"福尔摩斯问。

  "这很难说。"范西塔特说,"这段时间他很少去科伦坡,而是常常在一个叫‘世界尽头’的地方露营。那里是岛上最美丽有趣的地方之一。它位于岛南端的丘陵地带,是一片地势较高的平原,有各种野生动物,这很吸引他。不过,在平原的尽头,是世界上最陡峭的悬崖:直落而下,足有五千英尺。莫兰白天打猎,晚上宴饮,几乎不睡觉。仿佛在打猎中,他残忍的本性略微消失了一些。否则,就会有更多的类似于那个小夜贼的事件发生。冷酷、赌博、狩猎、生活奢靡。他需要不断补充这些营养品,为此,犯罪是理所当然的。"

  这时,威尔斯利回来了,范西塔特巧妙地转移了话题。"也许,"他说,"您只能从珍珠城着手。"

  "帕夏想跟这位先生谈谈。"威尔斯利说。

  "谈什么?"福尔摩斯问。

  "考古学。他好像注意到,埃及的金字塔和锡兰的古代遗迹之间存在着某些相似之处……"

  "我非常高兴能跟他交换一下意见。对了,范西塔特,请您先检查一下帕夏的茶杯底,再让人拿走,我想,那里藏着一张字条。"

  福尔摩斯离开了一脸惊奇的范西塔特,走到帕夏坐的地方。

  "欢迎您到锡兰,我亲爱的教授。"帕夏说,"我希望您不虚此行……很快就能回去。"

  "我想您大概要离开这座天堂。"福尔摩斯说。

  "俗世的天堂对一个虔诚的穆斯林来说并不是一种享受,"他笑着说,"这个天堂就是最糟糕的一处。有一个伟大的阿拉伯旅行家在十一世纪时曾到过印度。他的书开头一句说,这里的人们跟我们无关,我们也跟他们无关。我生长在沙漠地带,只需要赖以生存的水,不需要更多……但是够了。现在,生活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我的国家正在受到奴役,我,唉,再也见不到尼罗河了。"

  他说话时,福尔摩斯在仔细地观察他。尽管他看上去根本不像个囚犯,但正是这种无法舍弃的愿望让他倍受折磨。帕夏很瘦,称得上弱不禁风,一看就知道身体不太好。他目光呆滞,皮肤泛黄,面带病容,福尔摩斯估计他大量吸食鸦片,还酗酒。他手臂上的伤疤证实了这一点。他显然是个瘦弱的病人。

  "您吸鸦片,这危害了您的健康。"福尔摩斯说。

  帕夏皱起了眉头。"您说得对,但是,有什么关系呢?来锡兰以前,我从不碰那玩意儿,喝酒也不多。现在,它们是我不离身的伙伴,只有它们能帮我对付单调乏味、解除流放之苦。没有它们我活不下去。不过,它们也让我噩梦连连。我穿过亚洲的森林,逃脱了梵天①① 印度教主神,宇宙最高的永恒的实体或精神。的愤怒。毗瑟*.②② 印度教主神之一,守护神。恨我,湿婆③③ 印度教主神之一,破坏神。也在等着我。"

  "您非常了解德昆西。"福尔摩斯说。

  "终于来了一个有文化的人。"帕夏说,"是的,我有很多时间读书,我很喜欢德昆西。"他稍停片刻,然后说道:"一个法国哲学家,好像就是伟大的笛卡尔,曾断言,一个人应该去外国走走,但是要注意不要离开自己的祖国太长时间,以免回来后发现自己成了个陌生人。我和我的人民分开已经十二年了。我对他们的记忆、对我家人的记忆,都在日渐模糊,我敢肯定,已经没什么人还记得我了。当然,现在他们应该允许我回国。"

  这个人依然非常自豪,福尔摩斯听着他的述说,对他充满了同情,他说:"我帮不了您,我能告诉您的您都知道:您要求减刑,只有英国政府才能批准您的自由。"

  帕夏激动起来。"所有的要求都被地方官扣在手上。"他说,"我不能指望把我关到这里来的那些人的怜悯。但是您,亲爱的先生,却可以帮助我。或者更确切地说,我们可以互相帮助。"

  他直视着福尔摩斯的眼睛,说了一句话:"珍珠在我手上。"

  厅可马里奇谈(5)

  福尔摩斯极力想掩饰住内心的惊讶。帕夏的话还表明,他知道自己的任务和他的真实身份。这一切当然都是威尔斯利告诉他的。

  "我是被派来购买珍珠的,而不是来为释放一个囚犯讨价还价的。"福尔摩斯说。

  "我知道。我们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以及获取消息的途径,尽管有时不太正当。我要说的是,那颗珍珠举世无双,如果您能释放我并让我安全到达埃及,那么我的人就会把那颗珍珠送到您手上作为回报。如果我们无法达成协议,我们就会跟别国政府商议,我们现在已经开始进行接触了。我的要求是,您把我的意图直接告诉派给您任务的那些人,再把他们的回答告诉我。当然,您完全可以把我们谈话的全部内容都告诉范西塔特或地方官戈登。"

  然后,他笑了一下,说:"我对您的这个要求可能导致终生监禁……或被处死。不管怎样,这颗珍珠最终会价高者得,那些钱则用来支持埃及的反英斗争。"

  福尔摩斯说他绝不怀疑帕夏说的这些话。他回到范西塔特那儿,把谈话内容都跟范西塔特报告了。听到帕夏要以珍珠来换回自己的自由,范西塔特的脸色都变了,但他同意把这个要求报告给伦敦。

  "然后我就收到了你的信。"麦克罗夫特打断了福尔摩斯,他一直闭着眼睛听着福尔摩斯的讲述,但是并没走一点神。

  "没错,我亲爱的麦克罗夫特。"福尔摩斯说,"就是在这样一个十分为难的关头,我要你通知殖民局秘书。我的信很短:东西找到了,急需最后确认;在阿拉伯帕夏的密探手上,帕夏要求释放,以此来交换。请当局跟帕夏协商,包括释放他的问题,如果有必要的话。"

  "内阁马上召集了一次紧急会议,"麦克罗夫特继续说,"有人告诉我,那次会议一直持续到深夜。关于是否释放帕夏,有人支持,有人反对,大家争执不下,有人还说国会可能要求找出释放他的真正原因。格莱斯顿先生听了各种意见后,说了他自己的看法。他说,因为事先预计福尔摩斯必能完成任务,所以制造新王冠和为女王授冠的计划已经开始了,如果在这个紧要关头不能保证得到那颗珍珠的话,就太遗憾了。现在,珍珠在帕夏手里,福尔摩斯也相信这是真的。如果代价是还帕夏以自由身,那就给他吧。他已经被流放了十二年多了,这么久以后回到埃及,他根本不会威胁到英国在埃及的统治。报纸上可以报道说,帕夏上了年纪,健康状况恶化,首相大发慈悲,所以放了他,也不要大肆渲染,这就够了。这样的话,帕夏在埃及得到自由,可能比流放到锡兰更令人讨厌。有太多国外的敌对势力,这里没必要提及,都准备跟帕夏做这笔生意。与其让他逃跑不如放了他。很多内阁成员都说:‘好哇!说得对!’格莱斯顿又补充道:‘我们本来打算用来购买这颗珍珠的十万英镑就节省下来了,对我们的财政大臣来说可是获益匪浅啊。’"

  "因此,"麦克罗夫特继续说,"殖民局秘书马上来找我,还带着给歇洛克的回信。信上说,如果他认为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的话,他完全有权释放帕夏。"

  从剧院出来后,福尔摩斯回到他在切特街上的旅馆,等着格拉夏和麦克罗夫特的回复。后者先到了。范西塔特的一个勤务兵带来了伦敦的回信。内阁同意释放帕夏,但条件是:帕夏得慎重起誓,回到埃及后绝不参与任何公众活动。他只能是个普通人,一律不担任公职。在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和一支军队的护送下,他可以尽快离开锡兰。一切已经安排就绪,不得有误,苏珊娜二世号轮船正停靠在亭可马里港,船长已经同意等待这位英国政府的特殊客人。福尔摩斯有权携带珍珠。在亚历山大,他把珍珠交给戈登将军,再由戈登将军把珍珠安全送回伦敦。福尔摩斯先生如果愿意从埃及直接返回英格兰,我们将提供返程途中的一切所需。在另一张字条上,范西塔特说帕夏已经同意了所有的条件,正在准备离开。福尔摩斯写了一封很短的回信,请范西塔特安排他们前往亭可马里。

  "我刚读完信,华生,就听到下面的街上一片混乱。聚集了一大群人,多半儿是泰米尔人,他们都站着,鸦雀无声。过了一会儿,人群后部的一些人开始向前移动。他们抬着竹担架,上面躺着两具尸体。当他们走到人群前面后,队伍就迅速地走过去,很快看不见了,只剩下空空的大街。就在这时,格拉夏回来了,告诉我那两个死人就是迪亚嘎玛和纳卢斯科,正是他们找到了那颗珍珠。他们在房间里被残忍地杀害了,悲痛的人群正抬着他们去海边,准备火葬。

  "好像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被害的。"格拉夏说,"几个小时前才找到尸体。他们都被人刺了一刀,还被严重毁容,看起来凶手似乎怒不可遏,可能是因为找不到那颗珍珠吧。如果真的是因为珍珠,那他们俩就死得太冤了,因为他们已经把珠子卖给了阿特金森兄弟,珠子早就不在他们手上了。至今还没有找到嫌疑犯。"

  "现在大家不在,我们可以趁机检查一下他们的房间。"福尔摩斯说,"也许,我们能有所发现。"

  格拉夏把福尔摩斯带到受害者的旅馆,那里的状况比他住的更糟糕。大厅里很昏暗,只有一个清洁工在角落里扫地,再没有别的人。福尔摩斯塞给他一把卢布,然后他就带着他们去了那个房间。房间在二楼,狭窄阴暗,四面是墙壁,连窗户也没有,除了两张床以外,一无所有。到处都有血迹,但是却没有什么搏斗的痕迹。死者所有的东西都被拿走了。满地都是脚印,死尸被发现后,进来太多的人,现场都被破坏了。

  "我们来得太晚了。除了触目所及,这儿已经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福尔摩斯说。他转过身来,又塞给那个清洁工更多的卢布,问他看见了什么。清洁工说,前一天早晨,天刚亮,大约四点来钟,两个穿着阿拉伯衣服的人走进了旅馆。他看见了他们的脸:他们都是欧洲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直接上了二楼,呆了几分钟,然后就下来飞快地跑了。在产珠季节里,旅馆有夜间交易,这一点也不奇怪,所以对这两个人的来去,他并没在意。直到尸体被发现后,他才想起这两个人来。情急之下,清洁工只记得那两人都很高大。随后他用一种充满恐惧的声音说,死人纳卢斯科的脸上全是爪痕。

  "很明显,华生,我所一直担心的跟‘马纳尔之月’相关的流血事件已经开始了。格拉夏和我回到我的住处。他还是坚持他的看法,在他们被害前,珍珠已经卖出去了,现在在亭可马里。我告诉他帕夏承认珍珠在他那儿。"

  "帕夏说的是真的,"他说,"因为珍珠现在的主人阿特金森兄弟就是他的密探,到这儿来花了两天时间买下了那颗珍珠。他带着珍珠离开时,迪亚嘎玛和纳卢斯科还活得好好的。但是,在珍珠卖出后,又是谁下手杀了那两个捞珍珠的人呢?您认为清洁工看到的那两个人就是凶手吗?"

  "我们还不敢确定。"福尔摩斯说,"到市场上去摸摸情况。然后跟我去亭可马里。"

  格拉夏走了,福尔摩斯直接去了剧场。他跟帕夏谈话,帕夏已经准备离开了,福尔摩斯告诉他,等范西塔特一安排好他们就即刻起程。

  从亭可马里到珍珠城不通火车,所以范西塔特安排了马匹和一小队军人护送。有时还得骑大象。在路上走了两天 ,比预想中的艰难得多。有好几次,为了避开罗摩四世的叛乱,他们都得绕个大弯,罗摩四世住在堪地以南的丛林里,落入他手的英国人无一幸免。有几次,他们亲眼看见了叛乱者,他们一身墨绿的服装,拿着来福枪,别着匕首。

  虽然危险重重,但他们还是抵达了目的地。福尔摩斯和帕夏直接去了阿特金森兄弟的商店,那家店叫雷珀丝迪阿金特。他们被领进一个大房间,在那儿等帕夏的密探阿不都·拉提夫。

  "留心这些门,"帕夏说,"珠宝商总是有很多不同的进出口。"

  房间里有六扇银色的门。正对着他们的那一扇门开了,阿不都·拉提夫进来了,他又高又瘦,跟帕夏不太一样。他向帕夏鞠了一躬,把一个小盒子放在他手里。帕夏把盒子打开,递给福尔摩斯。

  "这就是‘马纳尔之月’。"他说,"对女王来说,合适极了。您随便怎么检测都可以。517谷重,真是一颗完美的珠子……"

  福尔摩斯想,真的非常漂亮,这是他所见过的最精美的魔鬼的诱饵。他戴上眼镜仔细端详了好一阵,然后把它放回盒子里。

  "的确如此。"他说。

  "您现在可以拿走它了。"帕夏说。

  厅可马里奇谈(6)

  福尔摩斯把盒子放进口袋里。他想,现在,第一项工作完成了。如果按照原计划,他和帕夏几小时后就要登上苏珊娜二世号起程前往埃及了,帕夏获得了自由,而他为女王得到了珍珠。

  福尔摩斯停下来,好像陷入了沉思。"当时,华生,就在那个紧要关头,除了照计划行事,我决定还要做点别的事。我打算陪帕夏上船,把他安置好后,我就返回亭可马里对付塞巴斯第安·莫兰。我会把珍珠交给船长,让他到埃及后转交给当局。这么多年了,我怎么能就此放过莫兰呢?我相信他就在亭可马里,我必须找到他。"

  最后几句话,福尔摩斯说得非常急切,因为莫兰正是让他在亚洲四处游荡的一个重要原因。

  "但是,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我也不必再去找他了。"他说。

  福尔摩斯接着说,亭可马里的市场离一个大海港并不远,亭可马里就因为那个海港而出名。他们来到港口,看见苏珊娜二世上的灯亮了,说明船已经准备好出发了。他们走上码头,帕夏转身对福尔摩斯说:"谢谢您的帮助,我亲爱的教授,不过恐怕我们要就此别过了。一切都安排好了,威尔斯利先生会随船替您照顾我,他会向政府当局说明一切。祝您今晚好远,我的朋友。"

  福尔摩斯一转身,看见以前护送他们的卫兵现在却用来福枪对准了他。另一个人,穿着一身墨绿的叛乱者的服装,突然从黑暗中出现了。那人示意帕夏继续走上码头,并对福尔摩斯说:"请跟上。国王正在等您。"

  福尔摩斯看着帕夏低身上了一只小船,那船飞快地驶向了苏珊娜。

  "几分钟后,华生,我被带到了一个叫污点的地方,周围全是士兵和他们的领导,那是一个悬崖,朝亭可马里以北的方向延伸出去,距海面大约三百英尺高。我亲爱的医生,就是在这儿,一个最美丽的地方,上演了本剧的最后一幕。"

  我注意到麦克罗夫特一下子从椅子上坐起来,显然他还没听福尔摩斯亲口讲过故事的结局。

  "我们走到悬崖顶上,看见了意料之外的事情。就像是某些大型公众活动,一些人坐成一行,中间一个老人,我猜他就是罗摩四世,锡兰人叛乱的领袖,他两侧有很多士兵。在他们面前,跪着两个人,手被反捆在背上,正是莫兰上校和弗兰瑞丝卡·范·瑞德。我一走近,莫兰就恶狠狠地盯着我。一个士兵走过来,一刀砍断了他手上的绳子。莫兰站了起来。弗兰瑞丝卡也被松了绑,因为她是女性,还给了她一个座。不过,大家跟她保持了一段距离,因为跟莫兰比起来,他们好像更怕她。

  然后,福尔摩斯说,国王罗摩四世站了起来,用母语发表了慷慨激昂的讲话。最后几句结束语他用了英语,说:"你们这些外国佬把我们的岛都给毁了。你们到处散播臭气。你们玷污了我们的土地。我活着就是要把你们这些瘟神从我的祖国赶尽杀绝。"

  国王停了一下,然后说道:"不过,让我们记住这个晚上。福尔摩斯先生,尊贵的客人,就让你亲爱的女王陛下的庆祝盛典从现在开始吧。请把珍珠拿出来。"

  福尔摩斯把盒子递过去。一个士兵从国王手中接过盒子,放到了两块黑石中间的地上。

  "你们两人将为珍珠而战--献出你们的生命。"国王说。"脱掉他们的衣服!戴上头罩!"他命令道。

  士兵脱掉了他们的上衣,莫兰狠毒地对福尔摩斯说:"我等待这一时刻已经等了很久了。自从莫里亚蒂在莱辛巴赫瀑布去了以后,时间对我来说就停滞了。他真伟大,我永远欠他的。我的一切都是他教的。他是英国有史以来最聪明、最坚强、最悲惨的人。而你,这个魔鬼,杀死了这个伟大的天才。"

  "我表示忠心哀悼,老伙计,"福尔摩斯说,"不过你一定明白,我跟你的看法完全不同。别忘了,莫里亚蒂跟在我之后到了瀑布。如果他采取聪明一点的办法的话,他今天就还活着,即使是在伦敦蹲监狱。但我们现在应该关心关心眼前的事,不是吗?"

  我看着福尔摩斯,不敢相信他说的。他也瞥见了我,脸上浮现出了惊喜之色。

  "莫兰和我,"他说,"都被脱光了上衣,将要一决雌雄,来取悦叛军。现在,华生,我又一次跟一个决心要置我于死地的夙敌站在深渊的边缘,他就是那个曾把石头砸在我的头上、差点儿让我在莱辛巴赫瀑布送命的家伙。"

  福尔摩斯停下来点了一支烟。"你一定听说过古罗马时代的安达卢西亚角斗士吧?"他一边问,一边把火柴扔进烟灰缸。

  "不,没听说过。"我回答道。

  "是个很有趣的风俗。"麦克罗夫特突然插了一句,他费劲地抬起沉重的眼皮,"可能最初起源于古代印度人。角斗士的头上戴着头罩,什么也看不见。因此,他们打斗得更为精彩,当然也更加残酷,罗马观众看得也更开心。"

  "我从未想到我自己也会身处这样的险境。"福尔摩斯说,"我们开始决斗时,我突然非常感谢上帝,他让我累积了在黑夜中行走和生存的经验。戴上头罩后,我的耳朵、我的皮肤,还能发挥作用。我知道,虽然莫兰比我强壮得多,但他会发现我并不好对付。我的其他感官,已经得到了充分的锻炼,变得非常灵敏,完全可以弥补视觉上的缺陷。我能感觉到莫兰任何微小的动静。我能听到他的呼吸,以及他发出的细微的声音,能闻到他的气息和他的汗味。因为眼睛看不见,就没有了前后之分。我的全部感觉作用相等,照顾着四面八方。莫兰就不可能做到这一点。其实,我们决斗时,莫兰根本感觉不到我的方位。他听不到我的呼吸,因为我尽力压到最低。我的脚能感觉到他沉重脚步的震动,但他却感觉不到我的。我静静地等着他移动。我故意嘲笑他,以便让他知道我的位置。然后,他向我冲过来,我一闪而过,朝他腹部狠狠踢了一脚。他一下栽倒在地,疼得在地上打滚,晕了过去。我揭掉他头上的罩子,说:‘来啊,亲爱的上校,给你一次更好的机会。’

  "尽管他疼痛难忍,但我还是听到他狂躁地站了起来,他动作灵巧,一下抓住了我的脚。我挣脱出来,但是,当我把腿抽出来时感到一阵巨痛。莫兰站起来冲向我,我避开了他,把他一脚绊在地上。我接着又是一记狠拳,击中了他的下巴。他呻吟着倒在地上,在我脚下痛苦地喘息着,再也动不了了。我这才把自己头上的罩子撕掉。我扶他坐起来,他又有了点力气。"

  "你这个混蛋。"他说。

  "行了,别这样,亲爱的伙计,谁也不是常胜将军。不幸的是,你输掉了一笔大赌注。"

  罗摩和他的人仍旧坐着不动。福尔摩斯冲向那颗珍珠,一把抓过来,就朝夜空中奋力地抛去,所有的人都只能看着,束手无策。一瞬间,它撞上了月亮的光芒,然后慢慢地落了下来,在落入悬崖下以前,就像颗星星似的闪闪发光。突然,弗兰瑞丝卡站了起来,一脸惊恐与贪婪的模样。

  "不!"她大叫。就像一只巨大的鸟,福尔摩斯说,她腾空而起,几乎就是冲他飞过来的,她的手掌和手指都伸开来,她那锋利的爪子也完全张开了。

  福尔摩斯迅速闪到一旁,看着她直冲向悬崖。一时之间,那颗珍珠仿佛悬在她头顶的半空中,闪亮闪亮的,然后继续向崖底落了下去。弗兰瑞丝卡向前探出身子,她的指甲尖已经碰到了珍珠,当时,珍珠也好像要如她所愿地回来了一样。但是,正相反,她失去了平衡,只听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她跟着那颗白色的小珠子一起落入了万丈深渊。福尔摩斯往下一看,除了海浪拍打岸边礁石所发出的咆哮声以外,就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了。

  莫兰冲到崖边。除了一望无际的大海,他什么也看不见,他转过身对着福尔摩斯,一脸震惊与绝望。他那种挑衅与蔑视的神色不见了,突然撒腿朝丛林里跑去,立刻就消失了。罗摩随即派了几个人去找他。

  厅可马里奇谈(7)

  "这时,我才感到腿上疼痛难忍。"福尔摩斯说,"我走不动。我的左腿断了,只能膝盖着地。"

  然后,只听罗摩一声怒吼,他命令手下:"把他扔进海里。"四个人走上前来,他们举起福尔摩斯的四肢,站在悬崖边开始来回摇晃。这让他受伤的腿猛响了一下,接着,福尔摩斯就晕了过去。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后来我醒了,天还黑着。他们把我高高抛向空中,我被扔到了一处柔软的突出物上了,距悬崖顶大约十五英尺。我躺在那里,动弹不得,只听见身下大海的咆哮声。我能看见,在远处苏珊娜二世号上的灯光,已经起程前往埃及,正载着帕夏返回他的祖国。船消失在黑夜中,然后我听见了友好的声音。柔软的手托起我,把我拉回了悬崖。我听见了格拉夏轻柔的声音,然后又昏了过去。

  "第二天我醒来时,已经身在亭可马里了,有人告诉我这一切,因为我完全不记得我怎么到这儿来的,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了。我的头很疼,腿上也缠着厚厚的绷带动不了。格拉夏坐在窗边,打起盹来。从他第一眼见到我时起,他始终是站在我这边的。"

  福尔摩斯停了停,慢慢地喝了一口酒。他讲的经历如此惊险,我一时说不出话来。麦克罗夫特听故事时常常有些心不在焉,但他现在也似乎被弟弟的痛苦和出生入死的遭遇所打动了。

  "两个星期后我能行走了。万幸的是,我的腿只伤到了肌肉,康复所花的时间比我原来想的要短。我给范西塔特写了封信,说明一切。想要中途拦截苏珊娜号也是徒劳的,因为船长也是合谋者之一。不过,我临走前,范西塔特告诉我,船到亚丁湾时,帕夏逃跑了,在阿拉伯海岸遇到了一伙他的追随者。现在,据说他躲在哈德拉玛乌特的某个地方,计划返回埃及。威尔斯利也上了船。但是航行中,他也不见了,帕夏逃跑时,不清楚他是掉进了大海还是已经上了岸。直到几年后,我才有机会对付阿瑟·威尔斯利先生。至于帕夏,他的任何努力都无济于事。"

  此时,已经快下午五点了。福尔摩斯讲完了故事,传来了轰鸣的雷声,瓢泼大雨倾盆而下。不一会儿,雨停了,暑热消退,伦敦沐浴在傍晚的阳光里,清爽凉快多了。

  麦克罗夫特看了看表。"女王的庆典活动结束了,"他说,"那么,我们大家起立,恭送陛下回威斯敏斯特。"

  留在俱乐部里的几个怪人跟我们一起站了起来。全城的教堂都敲响了钟。随后,就像是有人指挥,全城的人都庄严地唱起了"上帝保佑女王",众人异口同声。甚至是迪奥金斯俱乐部那沉闷的房间里,也不例外。

  只有福尔摩斯一人,慢慢地站起来,一脸无动于衷的神情,下巴僵硬。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唱。

  "没有新王冠给女王,华生。"音乐结束后麦克罗夫特说,"当然,也没有珍珠。但是,这一刻,陛下穿戴华丽,衣服上的刺绣是在印度由手工制作的。"

  我感谢他花时间给我讲述他在亭可马里事件中参与的那一部分。福尔摩斯轻轻地把他哥哥扶起来,并陪他走回房间。

  我们离开了俱乐部,街上的人已明显少了,福尔摩斯说想一个人走走,跟我约好八点在科文特花园见面,一起观看威尔第的《纳布科》。我同意了,然后,他迅速消失在人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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