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通六君子”从聚首到散伙，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2005年，在北京长安街君悦酒店长安一号餐厅。潘石屹、易小迪、冯仑、王功权、王启富、刘军六个老铁又坐到了一起。

自从1995年4月分家后，十年时间里，他们中有的人一次都没有见过。当时，几个老铁还都气势如虹。

党校出来的冯仑很讲政治。他天天说“学先进，傍大款，走正道”。那时他刚将天津泰达引入万通，借此成为上市公司先锋股份的第一大股东。

甘肃农村走出来的潘石屹跟他的好哥们出书、写博客、做慈善、拍电影，把自己包装成中国的特朗普。但也是几个月后，他被老婆抓住小辫子。在建外SOHO“三个贵州人”餐厅一次抱头痛哭后，他挽救了自己的婚姻，但公司此后被老婆接管了。

那年是阳光100老板易小迪的高光时刻。在此两年前，阳光100和带头大哥万科只差23亿的销售额。此后几年时间里，他们一直是中国最大的二十家房企之一。

饭桌上，冯仑说中国未来的发展方向可能走新加坡模式，还说自己在资本家的岗位上，过着流氓无产阶级的生活。轮到易小迪的时候，画风突变：

说什么东西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思想，最宝贵的也是思想。

脾气暴躁的王功权立刻反驳，我在投资基金干了这么多年，像你这种闭着眼睛斗法的做法，国外的投资者是不能接受的。

万通六君子中，易小迪年纪最小，脾气也是最温和的。从湖南东安人民公社初中数学老师走出来的他，笃信佛学，读了很多书，对《金刚经》倒背如流。他不抽烟不喝酒，一顿饭只要有辣椒就能凑合，一套西装穿了10年。

看兽爷摊了几年煎饼，我看他每天能口吐一万多句芬芳。但做公司二十几年，阳光100的员工，从来没有听过易小迪说一句他妈的。

在公司经营上，你可以说他胆小如鼠。从海南房地产泡沫里逃顶的万通六君子，都太怕死了。老潘早些年在北京土拍市场几乎毫无斩获，冯仑是直接抱了国企的大腿，但易小迪可能是六个人中最谨慎的一个。

他几乎不参加土地招拍挂。住宅比例不大，在别人加足杠杆猛干的几年，他一直谨小慎微。阳光100显露出颓势时，他检讨自己说：

我非常胆小，我承认我过分的谨慎使企业失去了很多良机。

包叔一直以为，这个苦行僧的公司，是中国房地产业最不可能出问题的。

8月11日那天，阳光100一笔债券到期，未偿还本金及应计利息总额一共5239万美元。

但他们还不起了。

1

2011年，阳光100以5.8亿元取得了广西柳州窑埠古镇的项目开发权。

万通地产时代，易小迪就是广西公司的总经理，后来也成了广西的女婿。拿下窑埠古镇开发权两年后，阳光100用白粉墙、坡屋面、小青瓦、木窗棂、青石板这些传统元素，在这里打造了一个文旅小镇。一到晚上，这里充满了人间烟火味。

后来，碧桂园、万科都组织了一波人专门跑到柳州，学习阳光100是怎么打造文旅小镇的。再后来，碧桂园的总裁莫斌干脆对易小迪说：

我把整个碧桂园的商业板块都交给你来做吧。

双方谈判了一段时间，可能觉得碧桂园这些商业项目实在没得救，最后不了了之。

从柳州窑埠古镇开始，易小迪经常对手下的人说，在住宅市场以外，他找到了一片蓝海，阳光100就此告别了过往的郊区大盘路线。

1994年刚进入广西时，易小迪收购了南宁糖果二厂，在原来的厂址上打造了万通商场和一个住宅小区。当时一批工厂职工不满意拆迁情况，一堆人将阳光100办公室和商场给围了。

易小迪不知道怎么和别人急，就打电话让潘石屹来南宁帮忙。事态平息后，老潘劝易小迪来北京。

在光华路2号，阳光100建了他们在北京的第一个公寓项目。在同行对外立面没啥概念的时候，易小迪邀请了澳大利亚的DCM事务所进行设计。中轴对称，围合式布局，塔板结合，高低错落，红橙黄色彩的建筑立面，让阳光100国际公寓一炮而红。

有人说，这是新北京的东大门。

同一时间，老潘也在北京建了一个公寓项目，并邀请了一个朋友去参观。没想到朋友回去后写了12000多字的文章抨击SOHO现代城，认为最好马上炸掉。

这位朋友的批评还是很专业的。后来因为物业问题，一个愤怒的业主在电梯里堵住了老潘，并赏了他一耳光。事后老潘对朋友说：

我都把人家的钱给赚了，挨耳光也是可以接受的。

在全国化过程中，易小迪延续了他在广西的做法。先是在2001年，用5亿元的价格收购了济南一个1500亩的废弃水泥厂。20年过去了，在这里打造的阳光100国际新城还没卖完。

同样的手法，他们又冲向了长沙、重庆、沈阳、无锡的郊区。这些郊区大体量项目，每一个的开发周期都超过了10年。

有次易小迪看完天津的项目，忍不住总结说：

如果纯粹卖地，挣得会比卖房子还多。

可惜，这位读书太多的房地产老板既不喜欢卖地，对建房子也没有那么大兴趣。从广西柳州窑埠古镇开始，他一头扎进了商业街区。在住宅产品领域，资金有限的阳光100将精力放在了公寓，打造了喜马拉雅系列。

到去年年底，阳光100的存货中，非住宅产品占到了一半以上。

他们提前很多年开启了开发商向运营商的转型。然后疫情发生后，他们发现，商业街区首当其冲受到冲击，公寓也几乎卖不出了。

2

最近见到几个开发商的董事长，他们都提到，领导见到他们都问了同一个问题：

恒大之后，下一个出事的房企是谁？

这几个董事长说出的房企名字，有些是在大家意料之中的，也有些是大家不会想到的。阳光100，就是让人意外的几家房企之一。

一位国企董事长跟包叔说，最近有好多家企业表达了合作意向。除了恒大、绿地，找上来的，还有阳光100。

郁亮说，现在是管理红利的时代。但在郁亮带领万科冲规模的时候，易小迪也在想着怎么把阳光100打造成具有管理优势的公司。

易小迪很早就读到了稻盛和夫的作品，想要把他的管理思想引入企业管理，招聘了一批海归人才，并出人意料地邀请一个叫亚丁的人来帮忙培训这些海归。

但这位法籍华裔作家，最耀眼的履历不是企业管理，而是曾成功泡到了刘晓庆。

这些尝试，并没有起到明显的效果。有些员工甚至说，如果论打仗，还是南宁万通商场拼杀出来的老哥们行。

在六个人当中，易小迪也是最让大家放心的那个。冯仑就曾评价他：

安排干什么都接受，从来不挑剔。

王功权私奔失败后几年，因为某些原因进了号子。他找到托付事情的人，是易小迪。

好友李亚鹏的雪山小镇问出题，出来收拾烂摊，他让团队去接手了项目，结果发现财务混乱到无法形容的地步。阳光100的员工因此意识到，李亚鹏和易小迪是一类人：

他们很难和别人脸红。

在长城脚下饮马川老板李丁最困难的时候，也是易小迪出钱帮他周转，并邀请李丁到阳光100任职。

过去几年，易小迪和阳光100帮了很多人。2016至2018年间，阳光100向8家企业提供了合计15.47亿元的贷款。仅仅由于担保人张伟涉黑失联，他们就不得不计提9.47亿元坏账。

突然之间的金融紧缩，让阳光100发现自己也陷到进退维谷的境地。

去年财报显示，阳光100三道红线全部变红。在年报里，阳光100说过去一年是公司经历了低估与困难的一年。2021年将打翻身仗，走上快速发展的一年。

今年8月，一笔5000多万美元的债券，将他们拖入危险时刻。

违约的不仅仅是阳光100。据《彭博》统计，今年中国在岸债券的违约金额已经达到1405亿元人民币，超过了去年全年的违约总金额。其中有32%的违约债务，来自房地产行业。

9月份，还有几家房地产公司的美元债即将到期。我所知道的，他们都危如累卵。

3

去年，万通六君子在广西聚会，潘石屹缺席了。

他似乎很难再回到这片土地了。

疫情刚发生时，老潘乘飞机去了美国。这位精明的商人一边辟谣跑路都是谣言，一边不算账地大甩卖。在飞往美国的前一天，他找到一位老朋友。老潘上来就说，我把3Q卖给你吧。

3Q是潘石屹用六七年时间，一手孵化的共享办公品牌。可这位朋友还在为自己公司上市的事焦头烂额，他婉拒了。没想到，潘石屹又说：

我送你了。

很快，他的朋友出事了。他酝酿很久的将SOHO中国卖给黑石的交易，也被市场监管总局立案审查。

冯仑控制的上市公司先锋股份，之前的大股东叫王忆会。他后来联合大家成立了一家叫嘉华筑业的公司，成功将冯仑赶出上市公司。

冯仑后来讲脱口秀、搞自媒体。前段时间被爆出涉嫌合同诈骗被立案查处。他回应说这是下属背叛和诬陷。

离开万通后，王功权进入了风险投资行业，先后在IDG和鼎晖做合伙人，投资过民生银行、亚信科技、易趣网。在一次轰轰烈烈的私奔事件后，他离开风投行业。又因为某些事，他进去了一年多时间。

从2015年到现在，他一直在为自己的青普文旅度假奔波。他想学习的是李亚鹏的搭档、千里走单骑集团的创始人李一兵。但他的朋友说：

做的一般。

去年，有人问王功权，上一次愉悦的时刻是在什么时候？王功权的回答是：

之前有位成功的女企业家向我表白。

如果王功权身上还有什么没有被岁月改变，可能就是对姑娘的热情了。

易小迪找到信达成功融到了一笔资金。本想在到期后的第10个工作日偿还，但因为一封昔日下属的举报信，这笔融资也泡汤了。

欧洲一个咖啡馆都能开一二百年。但最近两年，中国商界一个个如雷贯耳的名字，都化为历史尘篱。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就像万通几个老铁，在上个路口说再见，又在下个路口相遇了。

最近北京天天下雨，我有时候会在家翻周作人《雨天的书》。印象很深刻的，是他写，我始终相信二十四史是一部好书，他很诚恳地告诉我们过去曾如此，现在是如此，将来要如此。历史所告诉我们的在表面的确只是过去，但现在与将来也就在这里面了。

曾经有人说，经济学第一课是稀缺性，我们没有足够的资源来完全满足所有人的愿望；而政治学的第一课，则是无视经济学的第一课；宗教的第一课则是，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希望这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