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十几人到3000人，道富与浙大的校企人才合作有什么可借鉴之处？

许多人或许是因为2017年3月树立在纽约华尔街街头的一尊“无畏女孩”雕像而第一次听闻其背后支持者道富集团（State Street Corporation）的名字。

事实上，这家成立于1792年、总部位于波士顿的公司是继纽约银行之后美国历史第二悠久的金融机构，并一直在全球金融领域有着举足轻重的行业影响力。道富集团是全球最大的机构资产管理公司和投资服务提供商之一，托管全球一成的资产，并在27个国家和地区设有办事处，业务网络遍及全球一百多个市场。

除了在北京和上海分别设有分行和代表处外，道富集团在中国大陆唯一的全资子公司不在有着“金融中心”之称的上海，而在杭州。按照道富集团首席技术官兼道富杭州董事长柯杰瑞（Jerry Cristoforo）的说法，道富集团选择在2001年来到杭州，并不知道杭州今后将会诞生阿里巴巴这样的公司，也没有预想到这座城市会在金融业务上取得如此飞速的发展。“我认为这是一种缘分，也可以说是一种命运。”他特地用了“缘分”这个文化意味深厚的中文词语。

柯杰瑞在领英档案上自称是一名浙江大学中国史学生。接受界面新闻的采访时，这位满头银丝、双眼炯炯有神的董事长会用一口流利的汉语回答问题，还兴致勃勃地聊起了雷峰塔背后的北宋建国史。事实上，道富信息科技（浙江）有限公司的建立，正是源自他在1980年代与浙大建立起的缘分。

当时他是美国互联数据公司（Interactive Data Corporation）的科技部项目主任。这位不到30岁的年轻经理与他的下属、浙大校友郭以连及她同为浙大校友的丈夫丁成章成为挚友，对中国历史和文化的兴趣日渐浓厚。1986年，丁、郭夫妇邀请柯杰瑞一起去中国旅行并到浙大访问。在杭州，他发现这所1978年成立计算机学科的中国大学已经具备了钻研人工智能等全球IT尖端课题的能力。

1990年代初，浙大计算机系学术委员会主任何志均为了让学科科研能力更上一层楼，想到了与国外大公司建立合作，通过真实商业项目缩短中国与世界先进技术差距的办法。这一机会很快就来了：1994年，柯杰瑞进入道富集团管理股票交易和IT业务部门并很快升任为道富集团IT部门负责人。当时道富集团软件技术资源不足，金融系统的软件水平不高。“我们最初的想法是建立一个技术研发中心来帮助道富实现技术突破。”他回忆道。对浙大的良好印象，让柯杰瑞向时任道富集团主席兼首席执行官的罗伟隆（Ron Logue）提出由浙大计算机科学与技术学院和道富银行合作创办一个技术中心，利用浙大的计算机技术为道富集团提供技术服务。

经过两年的商讨、协商与筹备，时任道富集团亚太区执行副总裁文若波（Robert Williams）和浙江大学校长潘云鹤于2001年10月31日正式签订协议，共建浙江大学道富技术中心，由浙江大学计算机学院组织技术人员为道富集团提供软件方面的支持。第一支技术团队由何志均担任技术总指导，从计算机学院的硕士生、博士生和本科四年级生中精心挑选了15名学生担任技术人员。

“浙大学生们的工作质量都非常出色，与我们在美国从IBM获得的工作成果没有什么差别。业务部门也认识到，道富在美国没有办法解决的技术困难，在中国很快地被解决了，并且完成的质量非常高。”柯杰瑞说。让道富集团高层第一次对浙大团队刮目相看的，是他们对道富证券交易执行系统Lattice的成功修复。这个开发于1980年代中期的系统多年因业务量的急速增长而屡屡崩溃，道富集团曾聘请多家美国公司和印度公司来修复系统，均未成功。浙大道富技术中心仅用了半年时间就完成了Lattice系统的重建，新系统很快就投入使用，令工作效率大幅提高。

为了延续合作，道富集团与浙大网新在浙大道富技术中心的基础上于2003年3月成立浙大网新恒宇软件有限公司。2005年1月，道富集团收购浙大网新恒宇软件有限公司，更名为道富信息科技（浙江）有限公司，专门负责道富集团的应用软件开发和维护工作。另外，道富集团又与浙大网新合资成立了网新恒天软件有限公司，为全球金融机构提供软件技术服务，由道富集团负责在国外承接项目，网新恒天提供技术开发支持。

陈璐清楚地记得自己入职的时间是2002年8月12日——大三结束的那个暑假，她经过导师推荐和面试，成为浙大道富技术中心的首批技术人员之一。她的本科和硕士专业都是计算机科学，同时在道富实习，毕业后正式以IT工程师的身份加入技术中心。

“其实道富杭州一开始纯粹就是一个技术中心，我们帮道富总部提供更多的IT技术支持，然后慢慢开始做运营，就这样一步一步走下去，经过十多年的积累从十几个人开始一直到现在的3000人左右。”如今陈璐已经是IT业务董事总经理，她亲眼见证了道富杭州的成长。

“这其实是一个很独特的合作模式：大学给道富提供人力和技术支持，道富给大学提供更多的机会，因为理论和实践如果不联系在一起的话，其实是很不一样的两个世界，”身为亲历者，她这样分析自己愿意在道富杭州工作至今的原因，“你做的东西可能很小，但在知道整个商业模型后，你会发现你今天做的事可能影响的是美国的市场、日本的市场，会觉得在这里做的东西还是非常有价值的，非常有成就感。”对她来说，看到自己写一行代码就有可能影响整个基金市场，让她倍感骄傲。

道富环球服务亚洲太平洋区首席运营总监Babloo Sarin告诉界面记者，道富杭州之所以能发展壮大，是因为道富从很早开始就将之视为全球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从区域角度来看，我们在杭州的工作其实是为全球各个地区的客户提供服务的，这些客户可能在澳大利亚、新加坡、日本、韩国等等。从商业的角度看，杭州的技术力量是独特且强大的，他们所掌握的这些技术能够创造和改变金融业的未来。”

据了解，目前全球已推出的区块链应用中，道富拥有总量的50%。这家历史悠久的金融企业一直在积极拥抱新技术，这印证了道富如此重视其中国业务的原因。中国目前的确是全球创新的重要力量，这个国家的经济、社会与文化日新月异的发展屡屡令人感到惊诧，许多西方跨国公司甚至会对中国市场的快速变化难以适应。Sarin认为，问题的症结在于很多跨国公司在中国、印度等发展中国家建立业务中心的主要原因是为了降低经营成本，获取更多利润，并没有真正将位于这些市场的分部视作与总部平等的办公机构。

“我们没有把杭州当做一个为了降低成本而设立的分部，而是将它视为与全球接轨的前沿办公室。我们在杭州处理的业务，与在澳大利亚、香港或波士顿处理的业务没有任何区别，”Sarin说，“道富赋予杭州员工的权力和职业机会和美国总部是一样的。道富的全球战略是多元化的，这里的多元，指的是思想上的多样性。所以杭州反而是为我们解决全球性问题带来了不一样的解决思路。在内部管理上，为了更好地弥合地区之间的差异，我们采取的是一个开放平等的竞争方式。同一个项目，来自中国、澳大利亚、美国的员工都可以去争取和参与。同事我们也会实行内部轮岗，让员工在不同的国家和地区工作，来增强这种交流和互相影响。”

对于道富杭州给员工提供的国际视野和交流机会，现为道富集团中国客户运营总监兼董事总经理的韦薇感触颇深。2003年甫一入职，这位浙大生物医药工程毕业生很快就被派去美国工作了三个多月。如今韦薇在杭州带领的团队成员中有中国人、印度人、波兰人、韩国人、日本人，看到他们一步步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项目经理、运营经理，令她倍感欣慰。“我的每一步职业发展公司都给了很多帮助，一开始他们会送我去美国，后来又送我去澳洲，这个过程中我有过很多导师，都是全世界最优秀的人教你，告诉你可以如何去规划下一步的发展。我们一直说，杭州会成为一个区域人才池，因为这里的人才会输送到外面去，而且我们已经开始这样做了，这是一个非常exciting的事情。”

韦薇觉得自己在道富面临的最大工作挑战或许是在全球化的工作环境中如何克服自己身为中国人的害羞谦逊，更勇敢地面对工作中的冲突，表达自己的观点，对别人说不。“中国环境成长起来的孩子，要用非母语的语言在presentation的时候告诉所有人我不同意，希望这样去做，然后一个个把对方说服，这个非常难。”道富高层充分意识到文化交流和融合的必要性。陈璐记得自己刚开始工作的时候曾每日与导师柯杰瑞互通电子邮件，她写英文，柯杰瑞写中文。他用这种方式向她介绍美国文化。2004年11月，浙大国际教育学院与道富集团签署了长期合作协议，正式成立了浙大道富中国文化中心，由浙大国际教育学院定期派教师去波士顿道富总部教授中国语言和文化。

如今道富杭州已经走过了16个年头。作为在杭最大的外国直接投资企业和校企合作的开拓者，道富还于2010年与杭州电子科技大学合作建立了一个会计业务处理中心，目前该部门的人数几乎已经超过了技术部门的人数。随着机构和业务的成熟，越来越多像陈璐和韦薇这样的本土人才也在崭露头角。据Sarin介绍，目前道富杭州的管理层2/3为中国人，其中环球技术服务部门的中层管理者全部为本土培养起来的人才。

在成功令道富与杭州结缘后，柯杰瑞的下一个梦想，是让道富在杭州建设成中国又一个金融服务中心的过程中发挥更重要的作用。他期待着中国政府对外企企业赋予和国内企业一样的权利，让道富杭州进一步开拓中国市场。

“中国资本市场和美国资本市场的一个很大的区别就是养老金和住房公积金的处理。美国资本市场增长的重要原因之一是法律允许年轻人用类似住房公积金的款项去进行投资，而这在中国是不允许的。当下的中国是一个以债权驱动的模式，而美国是以股权驱动的模式。如果你看私募股权基金，他们大部分都是通过融资来获得资金，并借助小额新股的现金流来筹集资金，但是这个策略只适用于短期，而非长期。这就是中国现在的状态，直到中国改变这种以债权驱动的发展模式。我相信，道富与杭州市政府合作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教会大家如何用自己的钱规划长期性的投资。杭州市政府已经意识到了，政府有责任也有义务来进行投资教育。”他说。

而对于在道富杭州工作的人们来说，他们已经开始感受到了金融服务业在这个曾以旅游闻名的城市的迅速发展。根据4月14日第三届中国金融人才峰会上公布的数据，杭州对金融人才的需求量仅次于北京与上海。根据陈璐的观察，与传统金融机构汇聚的上海不同的是，杭州集聚了更多互联网金融领域的创新机构，更倾向于将技术与金融结合在一起。在她看来，行业兴起带来的人才虹吸效应对于道富杭州来说好处多多。“印象很深的是，以前我们要参加一些行业论坛基本上要往北上走，现在很多的论坛、峰会其实都在杭州，我们的员工就可以去参加各种互动，有各种互动讨论。”

“从技术创新的角度上说，杭州基于阿里巴巴这么大的平台，加上人才的聚集，应该会慢慢扩大金融服务业的规模，同时这里可能会在中国互联网行业成为中国的另外一个创新领导者。”韦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