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的朝贡贸易，不仅是炫耀国威，还是东南亚脆弱政体的稳定器

放眼世界地图，可以看到一片最壮观的群岛，即东南亚群岛。东南亚大多处于热带雨林之中，多丘陵山地，有分散而复杂的岛屿群。

东南亚雨林

在古代，由于地理环境的限制，要想把这些岛屿统合成一个政治实体，是非常困难的。

1）岛屿和热带雨林，使陆地交通非常困难。

仅现在的印度尼西亚就有18108个大小岛屿，这些岛屿多山，热带雨林密布。古代国家难以从陆地上统治整个岛屿，因为有时从陆地翻越群山和雨林到达岛的另一边，慢如热带蜗牛，还不如乘船从海上航行更快。

2）岛屿、雨林、山地的天然分割，使东南亚形成了数目庞大的各类民族。

不同的民族分居各岛，甚至在一个岛上，临海平原和内陆山地之间也分布有不同民族。

现在的印度尼西亚约有300多个民族，700多种语言。

3）东南亚的土著民族自身文化相对落后。

东南亚土著民族只有较为原始的宗教信仰和航海文化。在历史上，东南亚不断接受印度和中国文化的熏陶，在近代以来更是受到西方列强文化的强烈影响。所以东南亚更容易受到外界因素的影响。

马来西亚土著

东南亚有如此众多的岛屿和港口，无疑是大量海盗藏身的好地方。在历史上，由于主要政治实体崩溃失序，东南亚多次爆发海盗狂潮。

朝贡贸易，是中国王朝镇抚四夷的一种手段，一方面是显耀国威镇服周围的国家，一方面是维持东南亚及周围地区的国际秩序。

就东南亚来说，凡是被中国王朝承认的朝贡国，基本上都可以在朝贡贸易中获得极大利润。

在古代，与中国的贸易往往是最赚钱的，何况是朝贡贸易。遇到中国皇帝高兴时，仅仅赏赐的物品价值就远远超过朝贡国所带物品总价值。

步辇图

东南亚朝贡国获得这部分超额利润后，就会进一步巩固在东南亚的地位，压制住竞争对手的邦国，从而维持一个相对平稳的国际秩序。

我们从两个东南亚国家的朝贡贸易史，来讲述这段有趣的历史。

1，扶南

根据史籍记载，在东南亚诸国中，扶南是最早来中国进行朝贡贸易的。

东汉时期，湄公河下游的扶南国原来是由女王柳叶统治。从印度移民来的混填，率领他的部落征服了扶南。混填娶柳叶为妻，自称为扶南王。

几代之后，大将军范师蔓篡权称王，号扶南大王。范师蔓大肆扩张，扩大了扶南国的领土。

范师蔓占领了马来半岛的北部地区，特别是典孙一带（顿逊，丹那沙林），控制了克拉地峡。克拉地峡最窄处仅56公里，最高海拔只有几十米高。

扶南国鼎盛时期，统治今柬埔寨、越南南部、泰国南部等广大地域。

扶南国

《梁书》记载顿逊的国际贸易非常繁华，有中国来的货物，也有印度、波斯来的货物：

其市东西交会，日有万余人，珍物宝货，无所不有。

范师蔓死后，范旃夺得扶南王位。

范旃相继遣使前往印度和中国的东吴，想成为东南亚最大的商人。

东吴派遣朱应、康泰到扶南国，从此扶南和中国频繁开展朝贡贸易。

大约在赤乌七年（公元245年）至神凤元年（252年）年间，孙权派宣化从事朱应、中郎康泰出使扶南和南海诸国。朱应和康泰经过临邑（今越南中南部）到达扶南（今柬埔寨），建立起稳定的南海航线。

当时的海船技术还不发达，只能沿海岸航行，而扶南在湄公河的下游靠海处，正是当时海上的交通要道。

扶南盛产大米、黄金、珍珠、沉香，还有大量可靠的海船。

其实这条古老的航线在东汉时期就有。

《汉书》地理志，描述了东南亚的海上贸易路线，这条路线一直沿用到唐朝初年：

自日南障塞、徐闻、合浦船行可五月，有都元国，又船行可四月，有邑卢没国；又船行可二十余日，有谌离国；步行可十余日，有夫甘都卢国。自夫甘都卢国船行可二月余，有黄支国。

从北部湾出海，沿中南半岛东海岸航行，经湄公河三角洲，到暹罗湾，然后下船，步行过克拉地峡，再沿孟加拉湾海岸航行可到达印度南部的朱罗帝国。

克拉地峡与扶南航线

扶南控制克拉地峡后，成为唐朝之前海上丝绸之路的关键点，依靠贸易而繁荣。

公元484年，扶南国向齐武帝朝贡时，仅黄金就有五婆罗。一婆罗是560市斤，合计2800市斤。按1:0的黄金白银兑换比例，相当于28万市两白银。

齐武帝回赠的物品，史书并无记载，但按惯例是回赐丝绸等物品。保守计算，扶南国再向印度和波斯贩卖丝绸后，获利至少2-3倍以上，还要考虑到其他朝贡商品的因素。扶南国一次朝贡贸易，获利将在百万两白银以上。

扶南国在朝贡贸易中获利巨大，可以有效维持海上贸易线的秩序，压制潜在的竞争对手。

依靠巨额的财富，扶南也大力吸收外来文化。

扶南在文化上受印度影响很深，成为东南亚的佛教中心。梁武帝时，在建康设立扶南馆，先后请扶南的僧伽婆罗和曼陀罗等高僧到中国来翻译佛经。梁武帝曾派人陪同扶南使者回国，然后在扶南寻找精通佛教教义的高僧，最后请到了高僧真谛。真谛是西印度人，能够不远万里来到扶南，说明当时的扶南在东南亚一带的主导地位。

2，室利佛逝

隋朝和唐朝初年，南海丝绸之路的交通枢纽，从扶南向马六甲海峡转移，因此马六甲海峡的室利佛逝国逐渐强大起来，扶南国逐渐衰落下去。

在扶南国控制南海丝绸之路时，造船技术和航海技术还不够发达。中国海船一般到达扶南国湄公河口附近的哥俄厄（Gooceo）港，就要换扶南国的海船，由扶南商人转运货物。

扶南国控制了东西方贸易的货物转运业务，自然获利非常丰厚。

唐朝初年，造船和航海技术进一步发展，船只坚固更加适合远海航行，并且摸清楚了南海附近季风的规律。这时船只可以在大海内部航行，而不是只在海岸不远处航行，可以将航线拉直，也不需要通过扶南国克拉地峡的陆地转运。

东吴到扶南的克拉地峡来回要数年时间，而唐朝时期从室利佛逝到广州仅需一月左右的时间，足以证明航海技术得到了巨大提高。

因此整个航线偏离了扶南国。

马六甲海峡的室利佛逝顺势而起。

室利佛逝

而扶南国则祸不单行，朝贡贸易衰落，内政腐败，外敌入侵，最终在唐朝贞观初年被自己的属国真腊所灭。

在南北朝的陈国时期，扶南到中国还有多次朝贡贸易。陈霸先开国后，扶南就来朝贡。

陈高宗太建四年，扶南朝贡陈国。

陈后主祯明二年，扶南朝贡陈国。

到了隋朝，《隋书》只记载了一次真腊（此时扶南反而成了真腊的附庸）朝贡隋朝的事：

大业十二年，遣使贡献，帝礼之甚厚，其后亦绝。

从陈到隋这段时间，扶南逐渐衰落。真腊吞并扶南之后，也没有重振海上贸易的辉煌，因为海上贸易的主路线已经绕到马六甲海峡去了。

室利佛逝以苏门答腊岛的巨港为中心，从公元670年开始，相继征服苏门答腊岛大部、马来半岛南部，势力远达爪哇岛的中西部，完全控制了马六甲海峡。

新加坡以南的廖内群岛、林加群岛的海盗也相继被室利佛逝收编和击败。此时在室利佛逝控制下的马六甲海峡，畅通无阻，成为海上丝绸之路的枢纽。

整个盛唐时期的海上丝绸之路和室利佛逝的兴盛是相辅相成的。

《新唐书》记载：

（室利佛逝）咸亨（670-673）至开元（713-741年）间，数遣使者朝。

这时，室利佛逝完全取代扶南，成为东南亚到中国朝贡贸易的最大商人。

获利丰厚的室利佛逝，可以收编活跃在马六甲附近的海盗，平定不听话的海盗，还可以打击竞争对手的港口。

公元751年怛罗斯战役后，唐朝和阿拉伯阿拔斯王朝（黑衣大食）均认识到对方的实力，谁也无法消灭对方。黑衣大食派人来与唐朝讲和，从此阿拉伯人和唐朝的贸易兴盛起来，马六甲航线成为两国贸易的主要通道。

室利佛逝控制马六甲海峡后，进行贸易垄断，所有经过马六甲海峡的船只都必须向室利佛逝交过路费。

宋朝的赵汝适记载：

若商舶过不入，即出船合战，期以必死。

到了宋代，室利佛逝与宋朝的朝贡贸易更加频繁，据《宋史》记载，达33次之多。有时室利佛逝连续数年都遣使到宋朝进行朝贡贸易。

宋代海船

频繁的朝贡贸易，使室利佛逝获得了巨额利润，进一步巩固了其在马六甲海峡的统治地位。

室利佛逝的财富和优越的地理位置也受到东西方竞争者的觊觎。

北宋初年，东爪哇的马打兰王国兴起，在公元992年遣使到北宋进行朝贡贸易。马打兰王国向西扩张与室利佛逝发生冲突，室利佛逝开始时落入下风。但凭借多年海洋贸易积累的雄厚财富，室利佛逝最终扭转战局，在1006年，反击马打兰王国，摧毁其王城，杀死其国王达摩旺夏。

祸不单行。在1025年，南印度的朱罗帝国，通过一支强大的海军入侵室利佛逝。室利佛逝的国王战死，苏门答腊和马来半岛受到朱罗人的掠夺。

朱罗帝国

室利佛逝为了避免两面作战，承认了东爪哇王国的地位。

室利佛逝一方面因为与宋朝的贸易而进入了鼎盛时期，另一方面也埋下了衰落的种子。

宋朝统治者因为长期受到北方民族的军事压力，对赔本赚吆喝的朝贡贸易越来越不感兴趣。只允许朝贡使团将带来的一小部分货物当过贡品，其他大部分货物按市场价处理。

宋朝更加鼓励民间的海外贸易，只要在市舶司抽税即可。

从此，室利佛逝对宋朝的朝贡贸易失去了垄断地位。以香料贸易来说，室利佛逝虽然控制着马六甲海峡的阿拉伯乳香贸易，但是爪哇岛的王国则控制了印度尼西亚东部群岛的檀香等香料。

公元1222年，爪哇岛上兴起了信柯沙里王国。

公元1275年，信柯沙里王国远征三佛齐（室利佛逝）的苏门答腊和马来半岛，三佛齐大败，几乎灭亡。

后来信柯沙里王国发生内乱，忽必烈从海上派遣元军和满者伯夷一起消灭信柯沙里。随后，满者伯夷倒打一耙，将元军逐出爪哇岛。

1397年，满者伯夷国攻占旧港，灭三佛齐。

满者伯夷

1402年，三佛齐的一个流亡的王子在马来半岛建立马六甲王国。

总之，在古代东南亚，国家的兴衰与贸易紧密相关。

参考文献：

桂光华，试论扶南王国的兴起、发展及其原因，南洋问题，1986.1

陈连庆，孙吴时期朱应、康泰的扶南之行，东北师大学报，1986.4

周中坚，古代南海交通中心的变迁，海交史研究，1982.4

桂光华，室利佛逝王国兴衰试析，南洋问题研究，199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