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他的9条命已随风而逝,仍留下一条“命”在人间
去年仅四、五月间,就有陈忠实、杨绛先生相继离世;两天前,一代诗人、学者余光中,也以89岁高龄仙逝。
文坛巨星猝然陨落,留给世人无限唏嘘。在感慨时光无情的同时,我们也会深深思索:这一生,到底该如何度过?
余光中曾写下一篇散文——《假如我有九条命》,设想了他最理想的生命状态。
“下次你路过,人间已无我”
其实,他已在89岁的生命中,活出了有血有肉、有才有情的多维人生。
下面,我们就循着《假如我有九条命》,来重温他瑰丽炽热的人生历程。
纵使九条命已一条条消逝,可如今他仍在我们心中——
余光中的阅读时光
“一条命,就可以专门应付现实的生活。”
余光中是浪漫的、诗意的、多情的。然而,既然生活在凡尘,就免不了俗务的侵扰。
除了写诗、读书、研究,他还要担任多种职务:大学教师、客座教授、西语主任、文学院院长……
他要频繁往返于理想与现实,在红尘中颠簸劳顿。而让他最受不了的,或许是办理各类手续,填写各种表格,这甚至可以要了他半条命。而“剩下的半条勉强可以用来回信和开会”。
对一个单纯的诗人、学者来说,人们习以为常的俗务,恰是他最难应付的课题。
余光中与父亲
“一条命,有心留在台北的老宅,陪伴父亲和岳母。”
1949年,21岁的余光中,随父母来到了台湾。此后,再回到故乡,已是四十余年后。
在这几十年的岁月里,父母成了故乡的化身,成了乡愁得以安放之处。
然而为了理想与生计,他辗转于美国、欧洲等地,却无暇陪伴在他们身边。
青年时代的余光中
1958年,母亲因病离世,成为他心底永久的创痛。不幸中的幸运,妻子的母亲,他的表姨母,对他关怀备至。他感恩上天,“我失去了母亲,神却再补给我一个”。
后来,父亲年逾九十,岳母也过了八十,他依然奔波劳顿,无暇尽孝。
尽管爱妻范我存,帮他承担了很多责任,他却仍心存遗憾,不能以全部的精力,陪伴在父亲和岳母身边。
余光中与范我存的结婚照
“一条命,用来做丈夫和爸爸。”
余光中遗憾,他不能做全职的丈夫,也不能做全职的爸爸。
其实,这两种角色,他已做得很完美。
他17岁时,与13岁的表妹范我存,燃起了美好的爱恋。
他在厦门老家的枫树上,刻下3个英文字母:“YLM”:Y代表余光中,L代表love,M代表咪咪,是范我存的小名。
在他眼里,表妹像“一朵瘦瘦的水仙,嫋娜飘逸……孤注一掷地向我走来”。
1956年,一对璧人在台北举行婚礼。婚后,二人琴瑟相和,度过了几十年的恩爱时光。
余光中、范我存夫妇和4个可爱的女儿
他们生下了4个可爱的女儿,成了让人羡慕的幸福家庭。
在范我存眼里,余光中是个好丈夫:“他百分之百相信我、依赖我,虽然他不是常会说甜言蜜语体贴的丈夫,但是他以行动来表示对我和孩子的爱。”
一次,在南京大学讲座,范我存坐在台下。余光中谈到了情诗:“杜甫一辈子只写了一两首诗给太太。真是扫兴啊!我就不一样了,我写给太太的就多多了。我比杜甫浪漫多了吧!”
他对太太的爱,就是这样从不掩饰。
余光中、范我存夫妇在香港
余光中常说,“家是讲情的地方,不是讲理的地方”,这就是他的婚姻之道。
愿无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
虽然照料孩子的工作,大多落到了范我存身上,然而余光中仍不失为一位好爸爸。
他曾在散文《孩子,我希望你这样去做一个人》中,教导孩子们该如何度过这一生。
他希望孩子们“自始至终都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希望他们有纯正的品格,让心灵填满高尚的情趣,告诉孩子“我们活在世上能做好一件事足矣”。
他最终告诉孩子们:“不管世界潮流如何变化,但人的优秀品质却是永恒的:正直、勇敢、独立。我希望你是一个优秀的人!”
这些宝贵的人生经验、个人感悟,是多少金钱和遗产,都不能够等价的。
青年时的余光中
“一条命,用来做朋友。”
余光中个性纯良、真诚,因此他结交过许多朋友。
然而,他遗憾没能做个十全十美的朋友。他说,“我不算太穷,却穷于时间,在‘够朋友’上面只敢维持低姿态”。
正因对自己这方面的高要求,才会让他产生十足的压力。
然而,抛却他无法全身心陪伴朋友的遗憾,他当真是一位可爱的挚友。
在祖籍福建永春,他童年生活的地方,曾留下他与好友的回忆。
那年他刚刚7岁,跟随父亲回到这里,遇见了一位叫余江海的孩子。
他们一起看书,一起玩耍,一起爬上了屋后的荔枝树。
余光中儿时的玩伴、93岁的余江海。斯人已去,荔枝树犹在
2003年,年逾古稀的余光中,回到阔别几十年的祖籍,才再次与这位发小重逢。
他动情地回忆起,和余江海爬树的情形,然而后者已经记不起了。可见,余光中多么珍惜那段友谊。
两天前,当余光中去世的消息传来,93岁的余江海还不敢相信,他遗憾,失去了一个好朋友!
余光中
“一条命,用来读书。”
余光中有着深厚的文学积淀,这与他热爱读书密不可分。
他在21岁,仅花费20多分钟的时间,就写下了著名的《乡愁》。
多年以后,他在媒体采访中说,“如果我十二三岁,我的底蕴还不够我写《乡愁》。正因为那时我已经21岁,古典名著、旧小说、地方戏这些我都读过,我对中国文化的了解虽然幼稚,但已经很深入,印象很深……”
余光中手迹
他一生都在读书。可他仍然认为,所读的书还不够,因此希望自己能“一条命专供读书”。
我们可以在他1963年的散文,《书斋·书灾》中,感受到他“书呆子”的一面。
他说,自己“大半的时间,总是把自己关在六叠之上,四壁之中,制造氮气,做白日梦”。
虽然他书斋中的藏书,已经有两千余册,“漫山遍野、满坑满谷、汗人而不充栋的洋装书,就像一批批永远取缔不了的流氓一样,没法加以安置”,可他还认为藏书太过可怜,要查点儿什么仍不够应付。
余光中
于是,他的书越来越多。他一边读书,一边理书,家里到处都是书,这让太太和岳母不胜其烦。岳母曾几度抗议,甚至想“用秦始皇的方法来解决”。
人类的书籍是浩如烟海的,余光中苦恼于永远也读不完,于是他只能“任性而读”。就是这样,读出了一位大学者、大诗人。
获得荣誉博士学位
一条命,用来做个好老师——“书要教得好,也要全力以赴,不能随便。”
读书、写诗大概算不得职业。余光中一生从事的职业,是教师。
他在1952年,从台大毕业后,就一直在做老师。
他是一位德才兼备的老师,他的课受到了学生的欢迎。他边学边讲,讲文学,讲西语,也讲人生。
余光中
他的课堂遍布全世界,无论是我们的海峡两岸,还是菲律宾、美国、新加坡,都留下了他传道授业的身影。
他是一位与时俱进的老师,既会推广传统文化,又不拒绝新兴文化。
早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他甚至就开始推广摇滚乐,是鲍勃·迪伦的粉丝,为学生打开了一扇扇通往世界的窗。
可以说,他不枉此生为师。
余光中
“另一条命应该完全用来写作。”
余光中认为,他应该用一条命,专门来写作。
是啊,世间的鸡毛蒜皮耗费心力,而写作是需要专注的。不过,余光中这一点,已经十分尽力,并得到公认了。
他21岁写《乡愁》,一生笔耕不辍,涉及体裁甚广。
文坛大师梁实秋,也称赞他“右手写诗、左手写散文,成就之高、一时无两”。
余光中手迹《乡愁》
他不仅擅长诗作,还擅长散文、评论、翻译,写作触角达到“四度空间”。
在一生中,驰骋文坛半个多世纪,出版诗集21种、散文集11种、评论集5种、翻译集13种……
正是因为他那优美深情的文笔,才让我们的乡愁有了出处,才让我们的情感,有了一种寄托。
余光中
“一条命,专门用来旅行。”
其实,余光中一生都在颠簸劳顿中度过。他幼时在南京生活,后辗转于重庆读书,之后远赴台湾、香港,从业后更是全世界讲学。
他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风景,邂逅过很多人。可这对他来说,或许大多算不得“旅行”。
在他看来,“有人旅行是乘豪华邮轮,有人背负行囊,翻山越岭。有人骑自行车环游天下。这些都令我羡慕。”
他认为的旅行,一定是抛却了公务,带着一颗对山水风物的虔诚,心无旁骛的旅行。
他曾经有过这样的旅行。那是在1997年7月,他去英国爱丁堡,出席国际笔会大会。
2008年,余光中和家人们在赴挪威的游轮上
他带上了爱妻范我存、父亲和岳母,还有可爱的女儿们。三代齐聚,一起畅游英国,这对他来说,或许还算一次真正的旅行。
或者干脆,他与爱妻结伴出游。一辆车,一张地图,两个人。他负责掌握方向盘,她负责帮他看地图,一对伉俪,一路风光。
这才是他向往的旅行。
“最后还剩一条命,用来从从容容地过日子,看花开花谢,人往人来,并不特别要追求什么,也不被‘截止日期’所追迫。”
或许这条命,是余光中感到最遥不可及的。
他勉强应付了生活琐事,算得一个现实中的人。
他是父母和岳母自豪的好儿子、好女婿。
他是妻子体贴的丈夫、孩子们明智的父亲。
他是一个真诚的、不失童趣的好朋友。
他是一个认真的读书人。
他是一位负责的好老师。
他是成功的诗人和作家。
他也曾有过快乐自由的旅行。
然而,他似乎还未曾享受从容的日子,就必须与这留恋的尘世告别。
曾经,“掉头一去是风吹白发,回首再来已雪满白头”。可是“下次你路过,人间已无我”。
余光中
余光中曾设想自己有九条命,像是九条风景不同的小径。其实他都曾在这些小路上留下足迹,或昂首阔步,或信步闲庭。
如今,这九条命已随风而逝,带给我们九种不同的启示。
最后,他留下了一条命,在我们心里。为生,为梦,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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