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写给外孙的一封信

聪聪：安好！

光荫荏苒，你回国探亲走了又是一年了。在这多灾多难的庚子年，我们经历了许多苦难，万千思绪，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在全球大瘟疫的灾难中，我们失去了两位亲人。很难想像第一时间接到噩耗的你是怎样强忍悲痛传递给你的亲人。临危受命，按着祖父母生前遗愿把他们安葬于纽约长岛的墓园，让他们的灵魂得以安息！一方面还要安慰你几近崩溃的父母。天人永隔，在那些沉痛的日子里，你父母坐在二老遗像前，在鲜花烛光中二老音容宛在。家里很静，只是时而响起追思他们的乐曲声。而你在恐惧、痛苦、孤独中有序地善后。你真的长大了！想起国人常常误解的一句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正确的理解是：人如果不修为自己，就会被社会淘汰。这是大自然优胜劣汰的铁律。在你成长中，你的修为形成的良性品行在重大的事件中得到进一步提升并厚积薄发。你已成为你父母的情感寄托，更是他们精神上的擎天一柱。

世界瘟疫横行，让我们承受着失去亲人之痛！"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恨：古义当遗憾讲）。从此纽约那间小屋不会再为你亮起温暖的灯光，只剩下长岛墓园冰冷的墓碑。你与祖父母情深义重。节哀顺变，因为生活总得继续。

疫情中在北美留学生家长群不时看到留学生的无助、彷徨甚至抑郁崩溃。而你还在顽强地生活学习着，上网课、研读资料、写论文、参加学术讨论……。这一切让我感动而钦佩！男儿当自强。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气度襟怀！虽然你只是一个24岁的大男孩！

在久病折磨之下，你父母竭尽孝心，悉心照拂，我一次次又活过来。当我生无可恋时，我总会想起你临别时给我的温暖拥抱，并说："等着我"。每当此时，我又振作起来，因为你已成为我生命中一缕不可或缺的曙光！

而今，我已耄耋之年，韶华远逝，阅尽人间春色。"吹打尽风流，方知不是天骄"！蜗居斗室、辗转病榻，尚能与二三知己诗文唱和，记忆力尚好，午夜梦回，常常想起你成长的点点滴滴……

曾记得你在四个月大小婴儿时，我抱着你打蚊子，不知为什么你大笑不止，后来一重复这个经典动作你就笑个不停。六个月时你已会坐，我整理书桌，随手拿给你一本杂志，我发现你把反向的人头像一点点挪正了过来，我以为你是无意识的，又重新放了一次，你又一点点转了过来。第三次转的更快了，我才明白小小的你有了辨识力和动手能力。

一岁多时的春天，你刚刚蹒跚学步呀呀学语，我们牵手路边，我随口说了句："聪聪看，这是蓝天、白云，这是塔松"。到了秋天，我们又牵手路边，你说："姥姥看，蓝天、白云，这是塔松"。我十分惊异问谁告诉你的。你说："是你"。而今，牵手夕阳下的散步已成生活的奢望，多想回到从前。

三岁时，我们一起翻阅《飞碟探索》，你能准确的给太阳系行星排序，还强调说，这个带环的是土星。于是在北京天文馆，你盯着穹顶的天幕看天体运行，尽管同行的人都已沉沉睡去，灯光亮起，你意犹未尽。

在北京自然博物馆，你站在巨大的恐龙骨架前，你惊呆了。在北京科技馆，你站在中国第一航天人乘坐的返回舱前，眼中充满了敬畏。在海底世界，你惊异有这么大的鱼在游弋。

在北京龙庆峡，看到游客在露天佛龛前礼佛，你也折了三根草茎撮成土堆学样叩拜，引得路人驻足称善。

在长城，你拉着我的手上了揽车，知我恐高，叮咛我别往下看。到了好汉坡我望而却步，你说：我上！于是小小的身影跟在一个胖硕的外籍女士身后向上攀登，我真怕一个闪失会把你压扁。但是你上去了，回来自豪说："我是好汉"。

在八达岭野生动物园，当活的羊和鸡被扔进狮虎园时，大家隔着旅游大巴的车窗看，你依偎在我身边，在我们的对视中，我知道你不忍看惨烈的争食场面，我在你眼中分明地读出了善良，那一年，你只有五岁半。

我记得有一回家中只有咱们两个，那天风雨大作，生活区停电，我们唱着《喀秋莎》《小路》《满江红》"怒发冲冠，凭栏处……"，《苏武牧羊》"苏武留胡节不辱，雪地又冰天，穷愁十九年，渴饮雪，饥吞毡，牧羊北海边（贝加尔湖）……，歌声伴随着电闪雷鸣，我们不再害怕了……

我不敢说你有多高的智商，但你的记忆力很强。初二时你已读完高中语文中的古诗文，你背诵着《蜀道难》《逍遥游》。陶醉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诗境中。你一遍就记住了我从峨眉山金顶带回的楹联"海到无边天作岸，山登绝顶人为峰"。在你四年级十岁时，仿苏轼词写了一首想念远在海南工作的父亲的词："不思量自难忘，隔山隔海，何处话衷肠"。你爸爸不无自豪地说：这是我儿子写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十二岁时在海口一家私立中学，你递上一封自荐信："尊敬的校长先生，我生于塞北，祖籍辽东，自幼推崇史迁司马：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希望能在贵校读书"。校长从厚厚的眼镜片上方审视着你说："很久没见过这样的孩子了"。除了第一次考试是年级第三，以后的考试稳居榜首，并代表学校参加全国英语大赛海南赛区的比赛并获奖。

你喜欢贾平凹的作品，父母带你去了西安，想起你蹲在沙发上吃陕北油泼辣子面时的样子，仍忍俊不禁。

你的父母并不富有，但他们力所能及的创造机会和条件让你健康成长、开阔视野。当你四岁时爬上香山鬼见愁时，得到你爸爸颁发的裹了金纸的巧克力奖牌。当你先于父母登上泰山极顶一览众山小时，你得到了父母的赞许。在梅丽雪山、泸沽湖边曾留下了你们的足迹。暑假，你父母和你一起去青海湖环湖360公里骑行，也曾和你一起在亚龙湾潜水。去芦芽山，沿途看了汾河源、万年冰洞和石崖悬棺，走过了一些名山大川。而且他们也从不吝惜给你买书，于是你的书架一天天丰满。

在海口读书时，遇到台风，你蹚着齐腰的大水放学回家，当你浑身湿透换鞋时，我看到了鞋底满满的蟑螂，我真不知道海南的蟑螂有这么大。你说海南老鼠也很大呢，前两天我骑车经过一座烂尾楼，一只大老鼠掉在我车把上，差点来了个前滚翻。你说的云淡风轻，我却听得胆战心惊。我理解你的低调淡定来自于内心的强大。还记得吗？你每天下了晚自习，我们都会在海南师大前面的小广场会合，你总是要吃一张一对河南夫妇现烙现卖的掉渣儿饼，而我则能买到比白天更便宜的水果，于是我们各有所得，凯旋而归。这样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

在三亚，我们第一次见榕树，你饶了一圈后说："姥姥，根本数不清，这就是一木成林吧！"我们流连忘返，在"请到天涯海角来"的曼妙歌声中，我们居然听到了塞外的乡音，相视一笑中感慨"人生何处不相逢"。在朝拜南海观音时，你说姥姥我试过了，躺下看的最真，果然如你所说，我以最佳视角瞻仰了南海观音的宝相庄严。小小的你，怎么有这么多奇思妙想？在三亚森林公园你伯父的小木屋那儿，我们看到老牛在悠闲的吃草，散养的公鸡中的战斗鸡在草丛啄食，你却拉着我去看伯父养的宠物，居然是一只大海龟和一条大蟒蛇，让人瞠目结舌。

你从16岁起，就拉着小小的旅行箱，自己报名、订机票、订酒店、辗转香港、澳门、新加坡、东南亚等地参加国际考试，终于被五所大学录取。18岁那年，你只身远涉重洋到美国读书。

你深知寒门子弟求学不易，在努力学业之外，还勤工助学，在学校食堂洗碗、摊蛋、切披萨、卖早餐、给超市理货、做家教，给教授做学术助理，为杂志撰稿……，后来取得学校优秀学生荣誉、保送硕士、又考取了博士，并获得全额奖学金。这一年你只有23岁。当《华尔街日报》的新闻图片中出现你和同学们穿着礼袍微笑其间时，我知道你真的长大了，成长为一个有着诗和远方的青年才俊。

你读书面广，你书架上有各国经典作品：《沉思录》《巴顿将军》《百年孤独》《霍乱时期的爱情》《麦田的守望者》《挪威的森林》《鼠疫》《日瓦戈医生》《不能承重的生命之轻》《午夜之子》《历史的终结与最后的人》《伪装成独白的爱情》《玫瑰的名字》《鱼王》《人性的枷锁》《生活与命运》《爱与黑暗的故事》《偷影子的人》《人间失落.斜阳》等外国文学作品，也有《哈利波特》全集、《撒切尔夫人传》等英文原版文学作品。

你热爱中国文学，曾读过：《南怀瑾》《曾国藩家书》，雷达的《穆斯林的葬礼》、沈从文的《边城》、巴金的《随想录》、钱穆的《晚学盲言》等，你于12岁时已经开始阅读中国作家的系列作品，西北作家贾平凹的《秦腔》等文集、莫言的《丰乳肥臀》等文集、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人生》等文集、陈忠实的《白鹿原》、余华的《活着》等文集、张爱玲《倾城之恋》等文集、三毛《撒哈拉的故事》等文集、余秋雨《借我一生》《千年文化》等文集、李敖的《北京法源寺》、柏杨的《中国人史纲》等经典中国文学作品……

腹有诗书气自华，你从中汲取了丰厚的文化底蕴。你认识到"只有初恋般的热情和宗教般的意志，人才有可能成就某种事业"，"路遥真真正正的帮我塑造起今天的很多性格"。而今你不再是睁着稚气的眼睛听我开坛论道的昔日吴下阿蒙了，你有了自己的认知、思辨。

你的批判性的独立思考和哲理性的思辨难能可贵。

你从《活着》中的主人公命运悟出："最有勇气的男人不是会打架，而是能在大悲后的自我调侃，以笑的方式哭，在死亡的伴随下活着"。

你曾感慨："有时悲伤的蔓延不是因为我们喜欢悲伤，而是悲伤的背后一定有一个被打碎的美好。大部分自信的美好，其实不过是对美好的缅怀"。

你能理解到这样的层面："我们需要有探索这个世界的勇气，我们需要有追求纯粹生活的能力，我们不愿意世俗庸碌地走过自己的青春"。

你说："我觉得理想主义就是追求纯粹的生活态度，应该对于生活有着超越普世价值的追求，有着坚定而完善的自我世界"。

你认为："有知世故而不世故的生活方式，可能就会纠结而又洒脱，温暖而又冷酷，这也就是世俗眼中的奇葩"。

你的视野在开阔，脚步在延伸。在希腊的小镇、在清澈的瓦尔登湖畔、留下了你的足迹，在雅典，感觉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充满了文艺气息，每个人似乎都是千年的文化载体。你倾听过伊斯坦布尔教堂的暮鼓晨钟感受了那几缕照亮先贤与今人的和煦阳光。

面对大千世界，你写到："望江海辽渺，山河雄峙。会当人生三百年，应风华正茂，一万年太久，除了朝夕，还有生命值得一争"。

你的文字或飘逸洒脱、或沉郁厚重，难以一一尽诉，但常常能令人耳目一新，读后掩卷深思。

疫情过后，回家看看，想你了！我知道每次你都能订到最经济实惠的机票。不是直飞当然旅途劳顿，不管是经停东京、首尔、苏黎世、迪拜还是莫斯科，你总是会风尘仆仆如期归来，等着你呦！

纸短情长，话语绵绵，不管你走多远，都走不出我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