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案件」 世界最大铁矿开采权争夺中的腐败案

Buried Secrets: How an Israeli billionaire wrested control of one of Africa’s biggest prizes (by Patrick Radden Keefe, The New Yorker/July 8, 2013 issue)

(文章来自 The New Yorker (《纽约客》) 的2013年7月8日期)

2008年，几内亚政府没收了矿业巨头Rio Tinto的西芒杜 (Simandou) 铁矿 (全球储量最大且品质最高的未开发铁矿) 开采权，将其中的区块1和2转让给以色列富豪Beny Steinmetz的矿业公司BSGR。随后，BSGR出售51%的股份给世界最大的铁矿石公司Vale，从中获利25亿美元。

2010年，几内亚新组建的政府，开始调查Simandou铁矿开采权转让过程中可能存在的腐败问题。长达十多年的案件调查和各种法律诉讼，以及商业合作反反复复的谈判，直到今天还未完全结束。

文中涉及的主要公司和人物：

BSGR, Beny Steinmetz 企业集团所属的资源公司。

Vale, 巴西的淡水河谷公司，全球第一大铁矿石生产商。

Rio Tinto, 英国-澳大利亚的力拓集团，全球第二大铁矿石生产商。

Beny Steinmetz, 以色列钻石和矿业大亨，BSGR的掌握者。

Frédéric Cilins, BSGR在几内亚的代理人。

Lansana Conté, 1984-2008期间的几内亚总统。

Mamadie Touré, Lansana Conté四个妻子中最年轻的一位。

Alpha Condé, 自2010年起担任几内亚总统。

几个世纪长期被掠夺的非洲，现坐拥世界需要的大量自然资源。但这会让非洲又面对新一波的残酷掠夺，还是会给其经济发展带来前所未有的机遇？一直多灾多难的西非国家几内亚，又将迎来怎样的命运？

几内亚拥有西芒杜 (Simandou) 这个世界最大的尚未开发的铁矿资源，另外还有大量的铝土矿、钻石、黄金、铀和石油等资源。但开采需要的技术和资本，以及运输到世界各市场的铁路和深水港等基础设施，都是几内亚缺乏的。

1997年，没有开采能力的几内亚授权英澳矿业巨头Rio Tinto对Simandou进行勘探和开采。但在2008年，几内亚政府表示Rio Tinto的开发速度过慢，没收了其开采权。随即将Simandou北半部的开采权授予一家很小并无铁矿石开采经验的矿产公司，BSGR，这家公司背后是被彭博社称为以色列首富的Beny Steinmetz。Rio Tinto对此表达了强烈抗议，并暗示，Steinmetz实际没有开发这个铁矿的打算，只想迅速倒卖以获得巨额利润。

Steinmetz在2009年同几内亚矿业部正式签署协议。2010年，Vale以25亿美元价格获得BSGR在Simandou业务51%的股份。(Vale和Rio Tinto分别是全球第一和第二的铁矿石生产商) 而整个过程中，BSGR只投入了1.6亿美元，用以获取勘探许可证。(同时期，几内亚政府的年度预算只有12亿美元)

Steinmetz的BSGR通过贿赂获得开采权的传闻在几内亚开始流行。许多报道也反映出非洲的现实状况，有关系的外国人经常在非洲贿赂当地权力集团，以远低于市场的价格购买利润丰厚的资产；非洲的资源财富绕过了绝大多数非洲人民，只为少数特权阶层积累了巨大财富。几内亚这个世界最穷之一的国家，又是全球腐败最严重的地方。

2008年12月，BSGR从几内亚政府获得Simandou一半开采权两周后，在位长达24年的几内亚总统Lansana Conté过世。几小时后，几内亚军人发动政变，组建了过渡军政府。Steinmetz则继续同军政府保持着良好的亲密关系。2010年4月，Steinmetz完成了同Vale的交易。

2010年12月，Alpha Condé成为几内亚总统。Condé的当选意味着几内亚结束了半个世纪的独裁统治，外界视这位新总统为拯救几内亚的改革者，他也承诺要成为几内亚的曼德拉。Condé成立了一个审查委员会，开始全面审核已签署的所有矿业开采合同。在George Soros的资金赞助下，几内亚政府雇用了Scott Horton (来自美国律所DLA Piper) 帮助调查。

2011年春，Horton开始调查Simandou的交易，并找Steven Fox (经营纽约一家风险评估公司，Veracity Worldwide) 协助。几内亚政府官员在Simandou的合同中找不到任何涉及非法活动的证据，Fox在伦敦与Steinmetz见面时，也只发现对方是一个安静谦逊的人。由此，Fox决定首先找出Steinmetz在几内亚的代理人，他很快锁定一个叫Frédéric Cilins的人。Cilins的任务是替BSGR在几内亚侦察信息，并积累人脉和查明相关权力结构。

2011年秋，通过中间人介绍，Fox与Cilins在巴黎见面。Fox被认为是受客户委托来了解BSGR如何获得Simandou的开采权。会面中，Cilins出人意料的直言不讳，向Fox透露了大量细节。Cilins在2005年受BSGR指派到达几内亚活动。他探知几内亚总统Conté是几内亚唯一有决策权的人，而打通Conté关系的途径是他的四个妻子。Cilins选择Conté最小的妻子Mamadie Touré作为突破口，通过她的兄弟认识了Touré，继而见到了Conté。会面中，Cilins赠送了Conté一块镶有钻石的手表。

几内亚政府官员根据DLA Piper和Steven Fox的调查，发给BSGR和Vale一份信函，指控他们在Simandou开采许可获取中可能存在的违法行为。BSGR做出激烈回应，反驳称这个调查是几内亚新政府为了剥夺BSGR资产而做出的努力，否定了所有指控，甚至表示Touré实际不是Conté的妻子。Steinmetz与Condé会面后，BSGR更加大了反对Condé的活动，还聘请FTI (全球最大的咨询公司之一) 负责组织媒体报道Condé的负面消息。腐败向来难取证，尤其今天的国际金融体系已经可以为一系列非法活动提供方便。几内亚政府拿不出证据，Steinmetz和BSGR便可以否认一切。

2012年春，Condé的一名部长在巴黎遇到一个加蓬商人，得知其手中有Mamadie Touré给他的文件，是BSGR高管和Touré在2008年2月签订的合同。内容明确规定Touré可以获得BSGR在Simandou 5%的股份，以及额外的200万美元，作为交换，Touré承诺帮助BSGR从当局获得Simandou一半开采权的许可。调查者们都惊讶于竟存在这样一份鲜见的贿赂合同，这将是难得的腐败证据。

2013年4月，Cilins到佛罗里达找到Touré，(Touré在Conté死后不久即到佛罗里达定居) 让她务必迅速销毁所有文件，表示愿意为此支付100万美元。Cilins还要求Touré签一份认证，表示她从未与BSGR签过任何协议，从未拿过BSGR的任何钱，并在陪审团面前隐瞒真相，等BSGR继续保有其在Simandou的资产后，Touré会获得500万美元。但是，Cilins不知道他与Touré在机场的见面和所有对话都已被FBI监控并录音，随后他被FBI逮捕，Touré的文件最终到了美国司法部手里。(FBI根据美国反海外贿赂法/FCPA在2013年1月开始调查BSGR是否在几内亚铁矿开采权获取中存在贿赂行为)

2013年6月，几经辗转，作者终于在法国与Steinmetz见面。他坚定地维护了BSGR在几内亚的贡献，与Vale的交易只是正常的合作开发，并非倒卖，否定了BSGR的所有违法行为。并称自己才是阴谋论的受害者，Condé政府是一个腐败政权的复杂版本，他们只是假装正直，Condé通过选举舞弊上台，他只想剥夺BSGR在几内亚的权益。Steinmetz还表示，Touré手中的文件是假的，BSGR还受到过她的敲诈。

2013年，Cilins被逮捕后不久，作者再次在几内亚与Condé见面。Condé没能通过举行国会选举完成几内亚的民主转型，国内反对势力的暴力活动也持续不断，抗议者跟政府武装力量的对抗还造成几十人死亡。Condé的处境变得很不乐观，本人也显得异常疲惫。他正在失去信任，人们不再觉得他是几内亚名副其实的民主领导者，认为他会从上任初始的改革者不自觉地转变成一个专制者，欧盟的报告也指责Condé的执政风格升级了几内亚的紧张局势。Condé则向作者暗示，BSGR资助了几内亚国内的反对运动。(Steinmetz跟作者否定了Condé的表述) 谈到Simandou的铁矿，Condé说道，看看这些世界级的高品质资源，多少年过去，几内亚一直没能受益于自己富有的自然资源。

作者《纽约客》的文章发表于2013年，但各企业、政府和个人间的法律诉讼和新的合作谈判一直在继续：

2014年3月，Cilins在美国认罪，被判入狱2年。

2014年4月，几内亚政府基于BSGR通过贿赂获得开采权的事实，决定没收其在Simandou的开采权。

2014年4月，Vale在伦敦国际仲裁院 (LCIA) 向BSGR提出索赔。

2014年5月，BSGR在国际投资争端解决中心 (ICSID) 对几内亚政府没收其Simandou开采权的决定提请仲裁。

2014年5月，Rio Tinto对BSGR和Vale在Simandou开采权的合法性提起诉讼。

2016年11月，BSGR在伦敦高等法院向Rio Tinto提起赔偿金诉讼。

2016年11月，几内亚前矿业部长，表示Rio Tinto负责人在2010年向他行贿以期重新获得失去的铁矿开采权。

2016年11月，Rio Tinto承认在2011年向Condé的高级顾问支付1050万美元以获得在Simandou的权益。

2017年7月，英国反诈骗监管机构SFO，启动对Rio Tinto在几内亚商业活动的正式调查。澳大利亚官方和美国司法部也启动了对Rio Tinto的调查。

2019年2月，BSGR和几内亚政府达成和解协议，几内亚政府撤销对BSGR的指控，BSGR放弃对Simandou开采权的申索。

2021年1月，日内瓦刑事法院判定Steinmetz在几内亚Simandou矿权获取中犯有贿赂罪，判处5年有期徒刑。Steinmetz表示不服从判决，并决定上诉。

2021年9月，几内亚军方发动政变，解散了Alpha Condé政府。

2022年5月，国际投资争端解决中心 (ICSID) 裁定，BSGR通过贿赂获得Simandou开采权。(其中BSGR向Mamadie Touré的行贿金额至少有942万美元)

2022年7月，几内亚军政府命令停止Simandou铁矿和相关基础设施的所有建设。

(现在的Simandou铁矿分为南北两部分，南部开采许可由力拓和中铝组成的合资公司持有，北部矿权被赢联盟 (新加坡韦力国际、烟台港集团、山东魏桥创业集团和几内亚联合矿业供应集团4家企业组成的联合体) 获取。几内亚2011年修订的矿业法规定，几内亚政府持有本国矿产项目15%的股份。最近，因为力拓和赢联盟未能在基础设施建设上达成合作协议，与Simandou相关的所有项目被几内亚军政府叫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