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力宝帝国的沉没之路(下):股权大战,群雄逐鹿,三易其主
李经纬为了一次性解决困扰他的健力宝产权归属问题,打算将健力宝总部从三水迁往广州,并通过在香港上市购买原始股的方式一次性解决健力宝的产权归属问题。
会下金蛋的鸭子要起飞了,三水地方这哪受得了,就业、收入可都指着健力宝呢,而且地方本来就认为自己对健力宝有恩,你这是典型的忘恩负义,背后捅刀子啊,地方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1997年,花了10亿的健力宝大厦在广州落成,但据说健力宝大厦的建立没有经过三水地方的批准,在三水地方眼里这不但是想逃跑,还有转移资产的嫌疑,这种猜忌一旦形成,就开始迅速蔓延到了覆水难收的地步。
健力宝大厦
当年在美国市场上投入的钱也被怀疑为国有资产流失,毕竟投了那么多钱,在美国却基本看不到健力宝的影子。也是从这一年开始,健力宝开始了没落之路,1997年健力宝年销售额54亿,入选中国第一批中国驰名商标,同一批入选的还有茅台、五粮液。
同一年,健力宝在香港的上市方案通过,但三水地方以李经纬没有香港暂住证,不得购买港股原始股为由,拒绝批准这个方案,李经纬的强硬性格在此时展露无遗,李经纬一气之下放弃上市,也就是此时,李经纬与三水地方的关系开始迅速恶化。
1998年,三水地方对健力宝的资金进行严格管控,几乎每一个产品项目都要由三水地方审批通过才能开发,理由是担心经营层以开发产品为由转移资产。
到了1999年,三水地方换届,早年与李经纬关系不错的大员一一退下,新任就更没有思想包袱了,根本不给李经纬面子,这时候李经纬提出由健力宝管理层自筹资金买下健力宝,开价4.5亿,分三年期付清,被三水地方断然拒绝,理由是“有由健力宝资金买下健力宝之嫌”。
从1998年开始三水地方财政开始吃紧,而经济支柱健力宝由于刚刚说的一系列原因,赚钱能力在持续下滑,从1997年年销售额54亿巅峰之后,开始一路后腿,到2001年已经下滑到了31亿。
看着健力宝一天不如一天,李经纬还天天想着逃跑,这简直是一颗定时炸弹啊,别鸡飞蛋打啊。三水地方决定卖掉健力宝,但前提是不能卖给李经纬,健力宝的命运在此时几乎尘埃落定。
听说三水地方要卖健力宝,四面八方的野心家顿时闻声而动。
第一个买家是来自新加坡的第一食品公司。新加坡第一食品公司以低于李经纬4.5亿的出价,用3.8亿购得健力宝100%股份。这个价格是极低的,想想看光是健力宝大厦就值多少钱,而健力宝闪耀的品牌价值更是直接被归了0。
对于自己一手创办起来的企业,李经纬并不肯轻易放手,李经纬开始鼓动媒体,希望用舆论的压力迫使三水地方退步。很快,全国媒体开始大肆宣传民族品牌被贱卖给外国人。三水地方毕竟是个偏远小市,哪见过这种场面,更没有处理这种情况的经验,顿时就慌了,很快新加坡第一食品公司就被李经纬击退。
吸取了新加坡第一食品公司的教训,三水地方这次有经验了,既然外国公司不能卖,那我就卖给国内公司,最好还是同行,范围这么一圈,就没什么选择了,只有广州乐百氏和杭州娃哈哈了,而广州乐百氏已经卖给了法国人,那就只剩一家娃哈哈了。
三水地方开始频频与娃哈哈掌门人宗庆后接触,宗庆后是浙江人,和李经纬的豪爽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宗庆后为人谨慎,胆大心细。对于健力宝这个金字招牌宗庆后当然十分心动,但出于对当时健力宝的底细摸不清,再加上健力宝剽悍的企业文化与娃哈哈迥然不同,宗庆后迟迟没有表态。
宗庆后
李经纬动用一切关系对宗庆后施压,力图劝退宗庆后。当时三水地方把出售健力宝的时间节点定在2002年的1月底,因为这个时候离过年仅剩1个多月,是饮料市场的旺季,这个时候能把健力宝卖个好价钱。不管是因为李经纬的施压还是宗庆后本身有顾虑,一直到最后的时间节点,宗庆后都没有出手。
三水地方这时候实在有些火大,好好两个局被李经纬搅得稀烂。三水地方再次展开与李经纬的对话。
刚刚击退新加坡第一食品公司,又劝退宗庆后的李经纬,这时候开始有点飘了,感觉自己掌握了这场战争的制胜权,在会上直接质问三水地方人员:“为什么要抛弃健力宝团队,为什么要卖给外人,为什么不让我们买回来”。这三个为什么让三水地方也很恼火啊,当即表态:“想买可以,就给你一个礼拜的时间,过期不候”。
好像有点峰回路转的意思了,只要一个星期内把钱凑够,健力宝的归属问题似乎就解决了。李经纬团队开始四处找钱,但就在这个时候又生变故,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这个混世魔王叫做张海,在中国企业界,张海是个非常神秘的人物,你几乎很难在网上查到关于他的信息。有小道消息称张海6岁就被班禅喇嘛安排去青海拜在活佛门下,而且还曾入藏受到红、白、花教上师们的真传。1995年21岁的神秘少年张海下海经商,经商的经历更是神奇,先是入主凯地投资公司,三年后以关联交易的方式入主上市公司中国高科。
张海
后来又染指深南光、飞亚达A、方正科技、深天马、深大通、康达控股等,在当时中国纷乱的资本市场中构筑起凯地系,成为赫赫有名的股市大庄家。
2001年底,张海坐飞机从广州去上海办事,在飞机上张海看到了健力宝要出售的消息。张海事也不办了,立马定了回程的机票,前往三水捕猎。
张海的出现让三水地方非常高兴,本来以为是死局,结果死局要变活了,三水地方对于大名鼎鼎的凯地系掌门人竟然是个不满三十岁的小伙子感到不可思议,而张海又能言善辩,三水地方也实在分不清到底张海说的是不是真的,但三水地方确实急了,四天后李经纬就要拿着钱买下健力宝了,而李经纬是三水地方最不想卖的人。
张海
张海出的牌也确实让三水地方比较满意,张海同意和李经纬出同样的价4.5亿买下健力宝,另外出面的公司是浙江国投,一家纯种国有企业,简直太符合三水地方的心意了。
在离李经纬的一周期限还有一天的时候,三水地方急召李经纬“进京”,通知李经纬,不用准备钱了,我们打算把健力宝卖给浙江国投,这事定了,没商量。
而第二天三水地方就在健力宝总部与浙江国投匆忙签约,以3.38亿元三水地方出让健力宝75%的股份。而李经纬“含泪仰天,不发一语”的照片第二天出现在全国各大报纸上,让人唏嘘感叹,健力宝归属尘埃落定,现在她属于张海。
李经纬含泪仰天
李经纬的背字还没走完,仅仅几天后,李经纬突发脑溢血被送往医院抢救,从此李经纬就没离开过医院,2002年10月,李经纬被判处贪污罪,理由是以购买人寿保险的方式贪污国有财产330万。中国老百姓最恨贪污犯,从此再没有人同情李经纬。
现在轮到张海掌权健力宝了,虽然张海名头闪亮,但他其实没有钱,浙江国投是张海名下方正科技的旗下机构,本身烂债缠身,不可能拿得出钱。于是张海找到了裕兴电脑的创始人祝维沙,当然,此时裕兴电脑已经被祝维沙卖了,他和张海一样也是一个资本炒家。
祝维沙
根据张海和三水地方签的协议,张海将分三次将3.38亿付清,第一次只要出资1亿元,当然1亿元张海也是拿不出来的。但这没有难倒张海同志,在祝维沙的帮助下,他们质押了一笔国债获得了1亿元的短期融资,这笔融资的拆借期只有短短一个月,但对于张海来说足够了。
饮料行业是个现金流很充足的行业,当时健力宝虽然已经开始没落,但家底还在,年销售额仍然有30亿,平均到每个月就有2亿元,所以张海很快就把这一亿元的融资内部消化掉了。
张海是个资本炒家不是实业家,对于张海来说,他并不打算像李经纬一样精心经营健力宝,张海的算盘是把健力宝重新包装起来,然后卖个好价钱,所谓低买高卖赚个差价嘛。
遗憾的是张海的能力并没有支撑起他的野心,他根本没有经营实业的经验,对饮料行业更是不懂,张海嫌弃健力宝的名字实在太土,定位实在太low,于是推出一种新饮料叫“第五季”,主打中心城市。
第五季
但殊不知,中心城市此时主要被可口可乐和百事可乐所把控,是跨国品牌的主要战场,中国本土饮料企业几乎没有在中心城市成功的案例,即使是当时已经羽翼丰满的娃哈哈也是几进几出以失败告终,直到后来的伊利、蒙牛靠着垄断奶源才逐渐在中心城市站住脚跟。
而被张海嫌弃太low的城镇市场,因为跨国品牌无暇顾及,才是真正的一块肥肉,健力宝、娃哈哈、北冰洋等等中国本土品牌能赚的盆满钵满靠的就是这块肥肉。而张海选择进军中心城市无异于虎口拔牙,此行凶多吉少。
张海入主健力宝后觉得李经纬治下的营销团队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几乎将健力宝原有营销团队全部解散,当然,李经纬经营的后期,健力宝确实存在不少问题,山头林立,内部腐化等等确实存在,但问题是张海将原有的营销团队解散后,并没有建立起一支更强的队伍,张海重新招了一大批大学生,队伍扩充了10倍以上,营销成本急剧增加,而且学习可口可乐的精细化市场管理,大学生们被派往各地市场,但由于没有经验,只能贴贴广告,扎扎帐篷,钱几乎都打了水漂。
另外,张海非常信奉广告轰炸策略,动辄花上千万拍摄广告,制造轰动效应,而且喜欢在头版头条上狂轰乱炸,甚至张海也模仿李经纬的体育营销,2002年中央电视台对世界杯广告进行招标,张海豪砸3000多万夺得标王。一时间无人不知第五季,年纪稍微大点的朋友当年应该都被这款饮料的广告洗过脑。
但非常搞笑的是,虽然疯了一样打广告,但在具体铺货、理货、经销政策上却没有落到实处,当时北京有经销商向健力宝要货,健力宝给的答复是:“北京的销售体系还在建,再等几天”,所以当时虽然人人都知第五季,但都只是在电视上见过。毫无悬念,第五季成了当年饮料界的最大笑话,教科书级的反面案例。
在张海的管理下,健力宝一天不如一天,利润越来越薄。2004年8月,张海在海南度假,张海也是心大,还有心思去三亚潜水,正在度假的张海收到一条短信,健力宝董事会决定罢免张海的董事长兼总裁,张海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下了台。
接替张海的是当初帮他弄钱的祝维沙,祝维沙也是个奇葩,总共当了两个月健力宝总裁,事情还真没少干,首先他觉得张海做第五季就是个错误,他这么觉得是完全正确的,但遗憾的是祝维沙砍掉了第五季,做起了“健力神”系列。祝维沙又在报纸上公开发声说:“张海从来不是健力宝集团的控股股东”,此话一出,把健力宝的内部矛盾直接暴露出来,结果引来全国的讨债大军。
人山人海之势堪比春运买火车票。祝维沙又觉得张海下面的人都很可疑,统统不能用,祝维沙将整个管理层都一通血洗,自己挂帅上马,最后,祝维沙宣布健力宝停产。
事到如今,只剩下一招了,赶紧把健力宝这个烫手山芋给卖了换钱,资本投机客们再次开始物色新买家,打算套现跑路。很快契机出现了,中国台湾的统一集团出价1亿美金打算买下健力宝,这对这些炒家们来说确实是个好买卖,相当于稳赚了一番儿。但很快统一要买健力宝的消息就传了出去,这引起了全国健力宝经销商的巨大怒火。
因为健力宝的经销商和统一集团的经销商一直积怨颇深,双方甚至发生过多次聚众斗殴事件,这是让健力宝经销商们无法接受的事情。另一个原因是,很多经销商靠着健力宝都发了财,虽然健力宝这几年被人捣乱,老太太过年一天不如一天,但对健力宝的感情一直都在。健力宝的经销商们甚至提出自筹2亿元帮助健力宝解决资金问题,恢复生产,一时间民意沸腾。面对汹涌民意,统一集团的收购计划很快流产。
统一虽然退出,但资本炒家不可能轻易放弃,资本永不眠嘛,于是重新开始物色人选。很快深圳小护士化妆品的创始人李志达出现了。
李志达
这次炒家们有经验了,他们秘密和李志达签了股份转让协议,李志达团队随即入驻健力宝,开始接盘健力宝,知道这件事后的三水地方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三水地方对于把健力宝卖给奇葩张海本来已经很上火了,现在又突然不知从哪掉下来个李志达,这让三水地方彻底怒了。虽然此时三水地方在健力宝的占股只有8.9%,只是个小股东,但三水地方却动用行政力量,不但查封了李志达的投资公司,还把李志达团队从健力宝赶了出去。这就好像,你儿子找了个媳妇,你很满意,但你家保姆不满意,关键是你家保姆硬生生把小两口拆散了,还要让你承认这是最好的结果。所以你可以想到当时造成了多坏的影响。
赶走李志达后,三水地方成立复产工作小组帮助健力宝恢复生产,停产半年之久的健力宝才终于恢复生产。随后和祝维沙同时进入公司的叶红汉接手了健力宝。
叶红汉
几年后,还是统一集团低调的接手了健力宝,成了健力宝的新主人。现在健力宝的情况是,统一集团退出,交给中信集团全资管理,统一走后,原有管理体系也都带走了,一切从头再来,循环往复。现在的健力宝早已不复当年的辉煌了,人们也不再关心健力宝到底归谁,你只能在城乡某个小超市找到它的踪迹,证明她还没死。这就是健力宝故事的始末。
有人把健力宝的失败全部归罪于企业产权问题,地方与经营层的矛盾,当然这么说也没错,但事实上与健力宝同时代的企业也都面临相同的问题,但也有企业不但在这个过程中保全了自己,而且越做越大直到今天。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李经纬本身也有问题,李经纬的性格决定了健力宝最终的命运,在1997年矛盾暴露后的六七年里,李经纬始终放不下面子去跟三水地方服个软,当然这和他的强硬性格有关,在健力宝公司内部没有人敢顶撞李经纬,绝对的强硬派,但妥协是一个企业家的必修课,尤其在于地方打交道的时候。
说说李经纬最后的结局,2011年11月,年过七旬的李经纬因贪污罪被佛山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处有期徒刑15年,没收个人财产15万元。 当时,他已重病缠身,在轮椅上坐了九年,最后在医院完成了庭审。回忆起往事,李经纬最常说的就是“我这辈子,对得起三水,对得起员工,对得起国家。”
2013年4月22日,在故乡广东省佛山市三水区李经纬因病离世,终年74岁。葬礼由他最照顾的忘年交李宁一手操办。 一生沉浮,最后落叶归根 想必此生也应了无遗憾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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