柬埔寨首相家属、亲信、密友集体购买该国护照 | 深度

微信关注“了德”，看不一样的世界

10月16日，著名通讯社《路透社》公布了一份涉及柬埔寨首相的移民调查报告，报告详细曝光了首相家属及亲信的海外移民之路。顿时，柬埔寨国内、国外一片哗然。

报告中，涉及柬埔寨首相、政府高官及其家属的海外移民故事，读来就像在看一部涵盖了政治斗争、富豪海外圈地、富/官二代挥金如土的电视剧，个中精彩、个中令人跌破眼镜的桥段，小德君悉数呈现如下。

开始前，先介绍故事主角。

洪森：柬埔寨首相；世界任期最久的首相之一（34年301天）。

洪金玲：柬埔寨首相侄女；在伦敦、新加坡拥有数百万美元房产；2016年成为塞浦路斯公民。

内斯·萨沃恩：洪金玲丈夫；柬埔寨国家警察总长；2017年申请塞浦路斯护照。

维楚纳·内斯：内斯·撒沃恩之女；2016年随母亲一同申请塞浦路斯护照；在伦敦购置了550万英镑的公寓。

曹承福：女商人；柬埔寨首相妻子密友；2017年成为塞浦路斯公民。

刘明侃：曹承福丈夫；柬埔寨执政党参议员；2016年-2017年与另外5个家庭成员一同申请塞浦路斯护照。

珀尼莫洛斯：洪森长期财政顾问；现任柬埔寨财政部长；2017年申请塞浦路斯护照。

保利卡：珀尼莫洛斯之妻；2017年成为塞浦路斯公民。

洪昌莎：柬埔寨首相侄女；共同持有伦敦数百万美元房产。

“柬埔寨领导精英阶层都是爱国者，他们绝不会在国外藏钱。”柬埔寨首相洪森如是说。但路透社的一份报告揭露了洪森家族及其手下官员拥有价值数千万美元的海外资产，其中部分人已经购买欧盟护照。

豪华的办公室聚集了一群运动员，首相洪森（Hun Sen）正准备电视动员讲话。

“我不想提到政治，”首相安静地开始了本次讲话。

但首相并没有克制住自己。那是2017年，洪森发起的一场运动，彻底铲除了反对党。当时，美国和欧盟同时声称将对柬埔寨实施制裁，洪森对此也做出了回应。

“现在，你们够勇敢，就尽管制裁。”首相气愤地嘲弄道，“西方试图冻结柬埔寨官员的海外资产毫无意义，因为根本不会有人傻到把自己的资产放在海外。”

但路透社的一份调查报告揭露：那些首相身边最亲近的人刚好都海外存有资产。这些人中有首相家属、警察总长、商政伙伴，他们在海外持有的资产价值数千万美元，其中部分人甚至购买了国外护照，而购买护照这一行为曾被首相描述为“不爱国”，因此，首相还曾数次寻求立法，以禁止移民。

已经通过塞浦路斯投资移民计划拿到欧盟护照的人或已经申请过欧盟护照的人包括：首相侄女及侄女丈夫、柬埔寨国家警察总长、柬埔寨势力最大的商人夫妇（首相家族故友）、柬埔寨财政部长兼首相长期财政顾问。

△1997年柬埔寨首相洪森与护卫/REUTERS

柬埔寨政府内部人士：“每个人都在制定逃跑计划”

社交媒体上的照片也显示了首相的亲属正在享受奢侈的欧式生活：在卡普里岛（ Capri）划船、韦比尔（Verbier）滑雪、伊比沙岛（ Ibiza）参加聚会。这些与洪森在柬埔寨建立的“平民首相”人设相差甚远。

洪森今年67岁，铁拳统治柬埔寨已经34年有余。任期内，首相囚禁、放逐政治对手，关闭媒体报社，镇压街道抗议。

世界上只有三个国家的领导，其任期超过洪森。这些国家领导人分别是喀麦隆总统、赤道几内亚总统和刚果共和国总统。如果洪森明天就辞职，普京也至少要再统治俄罗斯15年才能追上。

△世界上目前执政最久的国家领导人依次是喀麦隆总统、赤道几内亚总统、刚果共和国总统和柬埔寨首相

然而长期执政柬埔寨的洪森依旧面临诸多挑战。根据政治分析人士的说法，群众对首相的不满持续滋长。今年2月份，为了回应柬埔寨当局的镇压，欧盟开始一项可能中止对柬埔寨贸易特惠国的程序，一旦付诸实施，将重创那些雇佣人数达数十万的柬埔寨行业。

根据一名柬埔寨政府内部人士的透漏：“目前柬埔寨政商精英们如履薄冰，每个人都在制定逃跑计划。”

当前，洪森当局并没有就其家属、亲信购置海外房产及移民问题做出回应。涉事家属及官员也选择了集体沉默。但有一个人除外，即洪森的另一个侄女之子洪堡邦（Hun Panhaboth）。洪堡邦在Facebook上向路透社辩护了自己奢侈的生活：“我真不知道我这样生活伤着谁了！”

△洪堡邦在Instagram上发了一张在宝马车里、手持一把现金的照片/Instagram

△洪堡邦/Instagram

首相有一个拥有海外资产的侄女叫洪金玲（Hun Kimleng）。洪金玲家庭保姆发在Instagram上的一张照片帮助路透社找到了这位首相侄女在伦敦市中心买下的豪华公寓，公寓距离肯辛顿宫（英国威廉王子寝宫）仅百米之遥。

根据官方房产记录，2010年，洪金玲以195万英镑（约合250万美元）的价格买下该公寓。根据房产网站Zoopla的估价，目前该公寓至少价值350万英镑。据新加坡土地局的消息，除这座伦敦公寓之外，洪金玲还持有价值数百万美元的新加坡豪华公寓。

2016年，洪金玲正式成为塞浦路斯公民。

洪森常常谴责政治对手获取第二国护照，称第二国护照是“摆脱柬埔寨困境的逃生路线”。洪森侄女的塞浦路斯公民身份已经在塞浦路斯内政部的一份私密文件中得到证实。拿到欧盟成员国塞浦路斯护照的首相侄女，有权在欧盟28国境内居住、工作和免签畅游。

但塞浦路斯护照并不便宜，要成为塞浦路斯公民，需至少向塞浦路斯投资200万欧元。从2013年到2018年，实施投资移民计划的塞浦路斯共向3,200名外国人颁发了塞浦路斯护照，总价值66万亿欧元。

2017年11月21日，塞浦路斯内政部的文件证实了洪金玲的塞浦路斯公民身份。塞浦路斯内政部长告诉路透社：同时，该份文件还包含建议塞浦路斯当局授予洪金玲丈夫内斯·萨沃恩（Neth Savoeun）及其两个女儿护照的内容。

△柬埔寨国家警察总长萨沃恩与两个女儿的合照/Instagram

萨沃恩是柬埔寨国家警察总长，也是当前柬埔寨执政党的老党员，权利极大，专门负责武力逮捕洪森政治对手，暴力镇压反政府抗议活动。去年，国际组织人权观察（Human Rights Watch）将其列为“专政十二将之一”（编者注：专政、滥用职权政府的坚定守卫者）。

“国家最高警长寻求国外公民身份，这件事本身证明了执政党内部的互不信任以及执政党的脆弱。”一名金边的学术政治分析人士如是说。

柬埔寨反对党曾多次指控萨沃恩及其家属有国外护照。8月，一名反对党领袖在Facebook上发了一张萨沃恩家庭成员的塞浦路斯护照照片，导致国内嘘声一片。第二天，柬埔寨国家警察总长发表声明，“内斯·萨沃恩绝不会去其他国家，也绝不会背叛柬埔寨。”

△2月份，萨沃恩（中间）在金边参与内政部活动/REUTERS

据美国官方消息，2017年，美国国务院以破坏民主的名义将内斯·萨沃恩、洪金玲及其三个孩子列入“签证黑名单”。

但塞浦路斯似乎并不那么严格。在上文提到的那份塞浦路斯内政部的私密文件中，内政部长要求塞浦路斯当局向内斯·萨沃恩、洪金玲及其两个已成年的孩子颁发护照。文件特别注明：“上述护照授予对象从未来过塞浦路斯。”

根据塞浦路斯移民法，尚未实现经济独立的主申请人子女可随主申请人一同申请塞浦路护照，而洪金玲及其女儿刚好满足这一条件。但塞浦路斯内政部文件中提到的洪金玲另一个女儿维楚纳·内斯（Vichhuna Neth）似乎已经实现经济独立。2017年9月，在塞浦路斯内政部文件公布的前3个月，根据英国房产记录，维楚纳在英国伦敦买了一套550万英镑的公寓，该公寓有2层4卧，靠近母亲洪金玲在伦敦的公寓。

当被问及塞浦路斯是否采纳文件中的建议（建议塞浦路斯当局授予洪金玲丈夫内斯·萨沃恩及其两个女儿护照）时，塞浦路斯内政部长回应：“我不知道。”

这份文件还提到洪森的亲信同样也获得或申请了塞浦路斯护照，其中就包括柬埔寨财政部长兼首相长期财政顾问奥恩·珀尼莫洛斯（Aun Pornmoniroth），其妻也申请了塞浦路斯护照。

△柬埔寨财政部长也曾寻求塞浦路斯护照/REUTERS

除此之外，洪森最亲密的也是最富裕的盟友——曹承福（Choeung Sopheap）、刘明侃（Lau Ming Kan）夫妇——也出现在文件之内，而夫妇两也正是大型企业集团Pheapimex的掌舵人。早在2000年时，一家位于伦敦的反贪污组织“全球目击者”（Global Witness）就曾通过航测和实地勘察记录并曝光了Pheapimex多年来的非法采伐行径。首相洪森则控告“全球目击者”撒谎。

△曹承福、刘明侃夫妇/REUTERS

夫妇两的另一家公司曾卷入一场“暴力驱民事件”中。在首都金边，该公司将数千个家庭驱赶出某块开发区，被驱赶的家庭纷纷抗议，但最后不是被施以暴力就是被囚禁。鉴于这次事件，世界银行暂时搁置了对柬埔寨的借款。

曹承福、刘明侃两人今年都已70多岁，不论是家族生意还是婚姻都与首相洪森的5个儿子有关系。刘明侃本人是洪森政党的参议员，而曹承福则是柬埔寨红十字的董事会成员，同时也是红十字会主席，即洪森之妻的密友。

夫妇两和柬埔寨安防力量保持着紧密联系。发红包是中国新年的传统习俗，根据当地报社消息，每逢新年，夫妇两也会给数千名士兵、警察、以及守护其金边公馆的保安发红包。按照夫妇两儿子的说法，两人已经进行了将近10年的大规模捐赠。

2017年2月，夫妇两人拿到了塞浦路斯护照，同年，两人5个孩子中的4个向塞浦路斯提交了护照申请。

△2013年柬埔寨大选之后，金边发生抗议。反对党认为投票被操纵/REUTERS

就在洪森对柬埔寨的统治危在旦夕时，这些名门贵胄纷纷寻求塞浦路护照。洪森目前面临的困境可以追溯到2013年的大选。洪森的执政党——柬埔寨人民党——长期统治大选票仓，但在2013年的大选中，人民党仅仅赢得了国民议会的123个席位和48%的选票。这是15年以来洪森支持率最低的一次。

动荡随之而来。新兴反对党的支持者们涌入金边街头，抗议大选作弊。之后，武装警察向抗议者开火，导致数十人死伤，反对党领袖遭流放，党派继承人被囚禁，党派解散，抗议平息。

执政党对政敌实施的禁闭、迫害引来批评者的一片谴责声，其中一位批评者——甘磊（Kem Ley）——永远沉默了。甘磊是知名的激进主义者，2016年7月，光天化日之下被射杀。警察称甘磊是被债主所杀。凶手认罪并被判终身监禁。

本次谋杀对柬埔寨早已四面楚歌的反对党造成了强大的威慑作用。2018年，在对手受惊沉默的情况下，洪森再次举行大选。这一次，洪森的柬埔寨人民党赢得了国民议会的所有席位和77%的选票。

美国称此次大选是柬埔寨民主遭到的“史无前例的挫败”。洪森矢口否认，2019年7月，在一次日内瓦的联合国讲话中，洪森指出“本次大选自由、公平、公正”，并称“柬埔寨是自由之地”。

对于全世界富人和精英而言，塞浦路斯最大的吸引力之一是自由。塞浦路斯是欧盟成员国，手持塞浦路斯护照不但可以在欧盟28国境内自由居住、工作和出入，还能免签173个国家。

2013年，塞浦路斯正式实施投资移民计划，以期进一步吸引全球高净值客户在塞浦路斯落户、安家、做生意。

根据塞浦路斯内政部正式发布的“塞浦路斯投资移民计划”条款，要拿到塞浦路斯护照，必须：

△塞浦路斯投资移民计划”条款/ Ministry of Interior

• 购买至少价值200万欧元的房产，5年之后可出售，但必须保留价值50万欧元的房产用于自住；

• 向政府捐赠15万欧元，即向研究与创新基金会和塞浦路斯土地开发规划局分别捐赠7.5万欧元。

帕福斯是地中海的旅游度假胜地，距离塞浦路斯首都的车程不到2小时。行驶在在帕福斯高速公路和普通马路上，你可以看到路边立着的广告牌，上面用中文或英文写着“投资塞浦路斯，享受其带来的益处”。

△帕福斯路边广告牌/REUTERS

在离帕福斯沿海不远的内陆，有一栋楼层不算太高的公寓，公寓顶层坐落着一家名叫安德烈亚斯·德米特里戴斯的家族律师事务所（Andreas Demetriades ，下文简称为“安德烈亚斯家族律师事务所”）。2013年至2018年间，该律所已经处理了137件投资移民计划申请，价值数亿欧元

但一份内政部向议会公布的文件显示，目前处理塞浦路斯投资移民申请最多的是会计事务所巨头普华永道，共计184份申请。

在与内政部的沟通中，安德烈亚斯家族律师事务所表示已处理数百件护照申请，但拒绝证实处理申请的具体数字及具体客户。

然而，根据路透社的调查报告，柬埔寨财政部长、曹承福夫妇及其家庭成员的护照申请正是经由安德烈亚斯家族律师事务所之手。

△帕福斯海滨大道/REUTERS

安德烈亚斯家族律师事务所负责人安德烈亚斯称自己的客户大多是“精明的投资者”，他们想通过塞浦路斯护照获得进入欧盟的自由；对另一些客户而言，塞浦路斯护照是一张“保险单”。

“坦白说吧，”安德烈亚斯继续说道，“有些国家确实存在政治不稳定因素，这些国家的人感觉自己的家庭和生意处于危险之中，因此当最坏的情况发生时，有条后路可退，对于他们而言是有益的。”

安德烈亚斯表示自己的一些客户是“政治敏感人物”，“这些人在政治领域和公众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也因此容易染指贪污。我并不是说他们是坏人，我的意思是我们必须进一步调查其资金来源。”

最终在塞浦路斯落地的资金很难被追踪。塞浦路斯商业、房产等数据常常更新不及时、不完整、对公众不开放。但路透社还是找到了一家专门负责为塞浦路斯护照申请人找寻投资工具的公司。

该公司名叫JWPegasus，2015年于塞浦路斯成立，成立之初是为了注资位于拉纳卡的雷迪森布鲁酒店（Radisson Blu hotel）建设。

根据路透社的分析，JWPegasus公司的26位股东中已有22位申请了塞浦路斯护照，其中20位是通过安德烈亚斯家族律师事务所申请的，而这20位申请者中就包括5个柬埔寨人，分别是商人曹承福和两个女儿、财长珀尼莫洛斯和妻子，每个人至少投资了200万欧元。

JWPegasus向路透社表示“自己是一家很踏实的公司”，已经创造了上百个工作岗位。WPegasus拒绝对投资者个人发表评论，但称这些人并无“非法的活动”。

雷迪森布鲁（酒店负责人）称在和JWPegasus合作前，专门对该公司做了尽职调查，当时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活动。

安德烈亚斯表示自己知道JWPegasus，但他的律所和JWPegasus无半点关系，律所不会告诉客户投资哪一家公司，否则会造成利益冲突，因为是律所负责对这些公司执行尽职调查。

对于一部分柬埔寨精英来说，塞浦路斯护照是奢侈生活的修饰品，这种饰品会破坏柬埔寨执政党领袖洪森在人民心中的谦逊形象。

在柬埔寨，财富是一个敏感的话题。据亚洲开发银行估计，70%的柬埔寨人每天的生活成本约为3美元。长期以来，洪森一直将自己视为与最贫穷的同胞一起遭受苦难的领袖。今年2月份，在一家靠近金边的工厂中，洪森表示自己没有第二国护照和海外房产，声称“情愿和柬埔寨的老百姓们一起吃草”。

△2008年，洪森与农民一起下田插秧/REUTERS

这与洪森家族成员的奢靡生活方式形成了强大的反差。

△维楚纳·内斯、洪金玲、洪昌莎在希腊度假/REUTERS

△洪森的另一个侄女之子洪堡邦/REUTERS

△洪堡邦在女友生日的时候送奔驰作为礼物/Facebook

就在洪森说愿意和人民一起吃草的同时，洪金玲的女儿维楚纳·内斯正在塞浦路斯度假。2017年11月，维楚纳申请了塞浦路斯护照。

“塞浦路斯，”维楚纳在 Instagram写到，“你太棒了！！”

微信关注“了德”，看不一样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