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藏光阴二十年

今天上课前收到初中语文老师薛伟丽师发来一份我的获奖证书。是一九九七年惠安县环保征文比赛一等奖的证书。时隔整二十年光阴，我从一个青涩少女已成长为一位有儿女的青年大妈，顿时五味杂陈，眼前浮起一层薄雾。九七年祖国有喜事，原来我也有喜事，呵呵。特别值得纪念的一年。据老师说，那次评比是匿名评比，有两份征文，因为难分伯仲，评选小组决定都判一等奖。巧的是，这两份征文名单揭晓，师出同门。皆出薛师门下。一个在初三一班一个在初三二班。

这些如烟往事，获奖不获奖的，因为不是诺贝尔文学奖，本不值得一提。我特别想一提的是薛伟丽老师对我人生路的影响。

薛师的板书极好看，我用盛气端庄来形容。在初三年之后的学生生涯中，我再没遇见板书耐看超越她的女教师。初三一年的心摹手追，我的手写字迹也有几分俊气。在我以后平凡的人生旅程中，几次因手写笔迹被人注意。这个小确幸源自当年薛师带给我的黑板上的视觉惊艳的美感熏陶。

薛师在课堂上不经意提及上大学的一件事。就是同舍友比赛，看谁先背完新华字典。赌注是当时物价的十块钱。这件事给我的启发是看上去枯燥的事情，也可以变得趣味十足，还有能耐得寂寞下得了笨功夫，终会有所得。四年福师大中文系的浸濡，我也学着薛师的法子，翻过一遍第四版的《现代汉语词典》，基本夯实我的汉字知识，后来遇到《澄衷蒙学堂字课图说》、读库出的民国教材，以及一些文字学著作的书籍，看似乏味之极，我却怡然自得，一个人津津有味地咬文嚼字、沉浸其中，从字里行间去体悟古圣先贤的造字智慧。今时今日，寓居四季如夏的赤道小红点，河山一直在我梦里，祖国已多年未亲近，但是作为一名对外汉语教师，一举手一投足一开口，是言之无物还是舌粲莲花，基础全在于对自己母族语言文字的驾驭能力。

毕业为师之后，昔日师生日后为同行，薛师时常约我去她家蹭饭吃，她知道我喜欢阅读，只说一句：读书并非人生全部，懂得生活才是人生。因此，一语点醒梦中人，很多年里我一直在揣摩在平衡一个生于寒素之家，又要懂得生活的读书人的样子。晚明才子张岱谓“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陶庵梦忆祁止祥癖》），袁宏道亦云：“世人但有殊癖，终身不易，便是名士。”人生在世，得有一些寄托深情的癖好伴终生方是真名士的风流态度。

我学而优则跳出农门后，一直对土地的厚德载物心存感恩感激。城市生活，脱掉高跟鞋，泥腿子踩在田塍上，是十分奢侈的情况了，我唯一能合理地寄寓土地深情，感受种子的力的方式是培养绿植的爱好。有几年的时间，我迷上水培土培组合花卉，一盆绿植在室，则翠波荡漾，满院生辉。每次去薛师家蹭饭吃，我都会随手带过去一盆我精心培育过的小绿植，交付给时光岁月去安排。读库的飞哥说十件以上就是收藏。薛师的家“被”收藏很多盆我的业余作品。薛师家的小角落里都有绿植。据说有一回这些与家居浑然一体的绿色，被同事发现了。薛师无比自豪地说，这些绿色植物都是同一个学生送的！说真的，作为教师，这样颇有几分诗意懂得几分生活的学生，也给我来一打好吗？我买了好几个宜家厨房移动货物架，够组个绿植的三宫六院，也是城市里的翠微别苑啦！

话说回来，是因为有薛师那样的老师，才会出现那么一个懂得生活喜欢养育绿色植物的学生吧！顺便说一下，薛师夫妇写字都很漂亮，堪称本县书法界贤伉俪，而且人家夫妇做饭都特别好吃。薛老师饭后就会把锅碗瓢盆刷洗归位，厨房利利整整，然后回客厅泡茶聊点教学聊点文学聊点人生，想想看，夜色那个苍茫，茶醉那个微醺，胸次悠然，天趣流盎，涣然莹然，性如朗月，心若澄水，浅浅杯盘说与笑，昏黄灯下话平生，此乐何极！人散后，一勾新月天如水，人生片断有几分丰子恺的画意，良辰美景赏心乐事里流溢出一丝丝此生此夜不长好的怅然。

今天刚好我在听方励的一席讲话《感谢你给我机会上场》，其中提到1990年，方励专门开车去看地球上目前保存的最完整的巴林杰陨石坑，在美国亚利桑那州，坑有1.4公里宽，深175米。这么一个坑，仅仅是天上掉了个40万吨的石头，砸下来的能量相当于10个百万吨级的氢弹同时砸在这儿爆炸，半径100英里之内所有的植物动物全部毁灭。地球从一团气体变成今天的样子，花了46亿年。也就是说当我们谈地球历史的时候，那个单位时间是百万年，因为没有百万年，一个石头无法形成，一个山脉也无法形成，一个峡谷也无法形成。就是切割的最厉害的美国大峡谷被科罗拉多河切割的也是一两百万年才形成的。而且人类的生命形成也是很偶然。我们都是偶然而来到这个世界的生命。生年常不满百。人类的历史，有文字记录的历史才几千年，我们自己活多久呢？两万多天。很多人看到这句话时，零头已经完全没有了。当我们能早一点明白宇宙的浩瀚与人身微渺，你会变得很惜命。我非常感激薛师不经意的一句话，教我在书海之外懂得生活，我也因此较容易从人生的不如意或鸡零狗碎中跳脱出来，继续惜命前行。

我们很多人都知道一个人的人生路受先天条件和成长环境的影响甚巨。个体心理学奠基人阿尔弗雷德·阿德勒博士提到了第三种力量，就是孩子的创造力，创造性的力量，是对先天条件和后天教养的创造性的回应。因此，每个孩子都会使用Ta的创造性的力量，来铸就自己的独特个性。孩子会去判断两种对比的情况，进而自己选择有利于己的一方从而寻找解决方案。

为生为师二十年，与薛师往来，我也启动了阿德勒的第三种力，创造性地塑造自我的个性。薛师曾对同是语文老师初上讲台的我说：“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这是可以看到尽头的职业。你可以想想看是否安于如此，如否，早做打算。”这是一剂清醒剂，让我重新去审视人生的发展方向。从阅读文字热情的熏陶到诗意生活的影响种种，曩昔出生于农家的放牛女娃，到今天移居新加坡，靠自己的双手“筚路蓝缕，以启山林”, 我在亲子阅读和家庭教育方面，有几分自己坚定的信念，如今在海内外年轻妈妈圈有些许影响力。我满意当下这样不断进取的我。如果我是一棵树，品质是树干，懂得生活的方方面面是枝桠，回溯生命地图，我自己能找到当初的几颗种子，是薛师撒下的。关于种子的力，我再说个事儿。今年4月30日，台湾著名出版人林载爵先生来新加坡开讲座，他给我们看一种庞然巨树sequoia，树极高，可耸入云天，树龄可达五千岁，相当于一部中华文明史，树干能做隧道，然而sequoia的种子仅比芝麻大一点点。种子的力，难以想象，只能说是土地恩养之情甚巨。种子的力，与土地的滋养能量，那种恩慈与丰沛是我们无法想象的。

总有一天，惜命前行的我，要站在美国Sequoia National Park(加州红杉国家公园)，然后给薛师发越洋明信片，告诉她，我来看看种子的生命蔚然。而人身交汇处，碰撞的小点子，不经意的种子，人心也有北美红杉那样的磅礴蓊郁，你种，便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