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服务器往事：逆天改命，谁来打破IBM垄断？

每次杭州巨响，大家都担心是不是支付宝爆炸了。

有人猜测会有满地现金，有人担心账户里的余额会不会消失，有人则庆幸花呗是不是不用还了。

支付宝每次都会毫不留情地掐灭大家的幻想——我们有容灾系统，即使40%的服务器无法工作，26秒后数据就恢复了呢。

总之，想啥呢。

蛋蛋姐尽量用大白话解释一下，为什么支付宝敢这么“嚣张”。

首先，有《刑法》护体。

再者，支付宝所有的数据，都存在一个叫做“服务器”的家伙里，你把这台服务器炸了，还有其他服务器顶上，相互之间传送时长，以秒计算。你喝口水的时间，数据就恢复了。

当然，如果你把所有服务器都炸了，也翻不了车，因为有100%赔付。

就此打住，否则就该找支付宝打钱了。

我想说的是在整个过程里最头铁的一部分：服务器。

服务器是啥？

打个比方，一般考试的时候，大脑会调动储存的知识点，再指挥手（眼睛）操作答案，顺利过关。

服务器，就是这个大脑，既能储存知识，也能调度信息，指挥操作。

日常生活中，小到点外卖、扫码支付，大到网购、抢票、打游戏，所有的一切都在一台台服务器的基础上进行。

比如想听周杰伦的歌，光脑子想是不够的，你要搜索周杰伦，服务器一查，bingo，有版权，那就启动播放；oops，没版权，就得换个APP。

最怕服务器开小差

如果说，2020年的C位是新基建，那么服务器就是新基建的基建。

虽然新基建中国走在最前边，但到现在为止，我们依然有很多核心科技受制于人。

比如我前段时间写过，中国芯片制造真实的情况就是两个字，落后。

受制于人，总是处处受气。

他们会说，“放弃吧，你做不到”。

其实早在30年前，处在芯片下游的服务器，也是卡脖子状态。

更早之前，服务器下游的PC厂商，也看不到中国的影子。

所幸，总有人埋头向前，把红旗插到那个，别人认为我们到不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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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21岁的孙丕恕被分配到山东电子设备厂。

他拿到的剧本是，这个曾经给中国第一颗人造卫星“东方红一号”制造过晶体管的老工厂，在改革开放的冲击下，已经连续5年亏损。

前一年，刚刚亏了52.4万，以孙丕恕的工资水平来算，他要不吃不喝800年才能赚到这笔钱。

山东省电子工商局看不下去，拨了10万元的项目经费，要求他们做收录机的开发和生产。

山东电子设备厂的管理层一调研，发现国内外收录机的市场差不多已经饱和，现在进入，撑死只能喝口汤。

三洋收录机

刚关上一扇窗，就发现一道门。

放眼全球，TCP/IP协议拉开了互联网时代的序幕；因特尔靠芯片年入10亿美元；IBM、惠普已经攒出了个人电脑，凭借“变态”的计算力，IBM大型机征伐世界，甚至还能协助NASA建立资料库，完成登陆月球计划。

信息技术革命，正在史无前例地席卷世界。

问题是，不管是IBM，还是惠普、戴尔，都是美国的公司。

IBM大型机System/360

彼时被称为“中国硅谷”的中关村还只是电子一条街，科技公司寥寥，联想、方正、搜狐、新浪等科技公司还要再等几年才会出现。

中国，甚至没有一台全部自主研发的计算机。

孙丕恕决定，反正都是死，不如换一种死法，我们也来仿制IBM微型计算机。

那是一个连彩电都没普及的年代，一行人谁也没见过微机。

几个年轻人花5万块钱搞来一台IBM PC样机，完全两眼一抹黑。

只能照着一本英文说明书，一边拆一边琢磨，睁眼就画电路图、学程序设计，几分钟内解决一顿饭，从机箱开始，逐步向主等核心部件钻研，再到操作系统的“汉化”，拆拆补补，愣是用一年时间，造出了中国第一台个人电脑。

中国第一台PC机“0520A” 图/北京时间

这台电脑售价3万元，供很多科研院所使用，单从材料费来讲，“一台电脑就能为国家节省几万元。”

最重要的是，这台电脑告诉别人，不止美国能做，我们也可以。

正值《第三次浪潮》在中国风行，预言信息时代即将来临，于是这台电脑被命名为“浪潮”。

手握船票的山东电子设备厂赶上了时代的大船，凭借“浪潮”顺利吃下PC市场。

到1988年，浪潮新产品开发超过20项，销售破亿，在PC市场和长城、东海三分天下，工厂更名为浪潮集团。

浪潮也开始“多元化”战略，涉足酒店、印刷、运输、驾校等产业，还研制出全球第一台中文寻呼机，再加上PC红利，简直就是躺赚。

然而，狼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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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年，国家取消外国计算机整机进口配额限制，国际大牌杀入中国市场，新秀联想、方正崛起。

浪潮有两条路，继续卖PC，依然可以过得很好，或者靠“多元化”投资在家数钱也不错。

但孙丕恕选择了第三条路，做服务器。

服务器的技术门槛很高，要协调CPU、显卡、网卡、硬盘、芯片等组件，还要考虑可用性、可扩展性、安全性等指标，散热问题也得解决。

中国在服务器技术领域，几乎一片空白。

当时市场上的服务器被垄断，价格动辄千万，中国石油部买来一台服务器，却被要求锁在“玻璃房”里，中国人不能进去，并且承诺，不能用于军事领域。

此外，由美国牵头的“巴统组织”和“瓦森纳协定”直接出来一份清单，对军事武器装备、尖端技术产品和稀有物资等三大类上万种产品实施出口控制，中国也是被禁运国家之一。

核心的技术摸不到边，想用就得高价买，还得看卖家心情。

真是受气。

孙丕恕开始带着团队到香港、新加坡这些“边缘地带”搜集技术资料，再买来服务器的书籍研究。为了节省经费，一行人常常步行几十公里，辗转科研机构，整宿整宿地攻关。

期间香港一家公司还向孙丕恕抛出了橄榄枝，月薪2万港币，相当于他在浪潮20多年的年薪。

孙丕恕满脑子都是服务器，月薪是啥，能买来技术吗？

1993年，经过一年攻坚，浪潮课题组终于研发出了中国第一台小型机服务器SMP2000，打破了IBM保持的商业智能计算世界纪录。

孙丕恕也被人尊称为“中国服务器之父”。

第一台浪潮smp2000研发手稿及服务器

万事开头难，中间也难。

由于当时使用服务器的都是银行、电信、航空等不差钱的单位，当孙丕恕扛着100多斤的大家伙上门推销时，人人都表示，十动然拒。

我又不是买不起，你这服务器虽然便宜，但是谁能保证效果，万一数据丢了谁负责。

而且买IBM设备可以公派到国外培训，我买你的设备，难道你让我去济南培训？

孙丕恕拍着胸脯保证，你试试我的，效果一样好，这样，我不收钱，你先用着。

就这样天天上门磨磨，山东德州的中国银行终于崩溃了，答应试一试——白天用IBM，晚上用浪潮，就这样测试了大半年，性能完全不输国际品牌。

浪潮服务器的单价只有100万，相当于进口机器的20%，中行买了两台。

兴奋的孙丕恕特地在中行花50块钱开了个账户，存折一直保留至今，以作留念。

浪潮靠着自研服务器，一举成为国民品牌第一名。

2002年11月，浪潮启动“天梭”工程，让中国拥有了第一台高效能服务器，逼得进口服务器降价50%。

不过，此时的浪潮服务器，主要卖给政府、公安、税务、国企、学校等国家队，收入稳定，但总共也就那么大的盘子，再强也争不出多大的市场。

想和国际巨头battle，必须在刀光剑影的互联网江湖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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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是中国互联网的创世纪。

门户时代三大天王网易、搜狐和新浪还没站稳脚跟，腾讯、阿里、百度以及当当、携程也刚刚成立，互联网浪潮冲击之下，失落者有之，得道者亦有之。

浪潮，就是互联网时代的得道者。

以BAT为首的互联网公司，每一刻都能迎来数以亿计的“交互”，需要强大的服务器为支撑。

以淘宝为例，你进入首页，加载页面、搜索关键词、点击详情页、旺旺聊天每一步都需要服务器，再加上支付环节，严重依赖进口的IBM小型机设备。

一台满配IBM小型机的价格在五六百万，Oracle数据库三年价格上千万，按照阿里的业务增长体量，这边不停地卖卖卖，那边就要不停地买买买，一来二去，都给别人打工了。

这才有了日后阿里刮骨疗毒式的“去IOE”运动，其中I就是IBM小型机，O就是Oracle数据库，E就是EMC存储设备。

去IOE，国产服务器的春天来了。

但浪潮的服务器是通用型，而不同的互联网公司，对服务器的需求也不一样，做社交的腾讯，做电商的阿里和做搜索的百度，有的拼存储，有的拼计算力，都需要个性化的服务器。

想吃互联网这口肉，浪潮就得放下身段，做“定制”。

定制化的服务器，要根据客户需求从头研发，可能费时费钱费力开发的服务器，人家一句“不行”就能把你打回原形。

浪潮研发部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投入半年定制一个服务器，只能给一家用，其他公司呢？要啥就给啥，你当我们是哆啦A梦啊。

更令人头秃的问题的还在后面。

2010年前后，随着智能手机的兴起，QQ同时在线人数破亿，淘宝创造了双11，王兴成立美团，引爆“千团大战”，正因为A站服务器不稳定，有人愤而建立一个“后花园”，才有了今天破圈的哔哩哔哩。

单个的服务器已经不能大厂满足需求，他们需要的，是整机柜，就是把服务器攒到一起，论柜卖。

我们很难理解整机柜和定制化是什么样的难度，总之浪潮的技术骨干走了一大半，看到项目负责人，大家都绕着走。

关键时刻，浪潮的王恩东院士表示，互联网数据中心代表了未来 x86 服务器的客户需求，这生意赔钱也得做。

程序员可能是这世界上最单纯的物种，你和他们聊金钱，聊补贴都没用，但是你和他们说“我们要做点不一样的东西”，马上就能充值信仰，通宵再战300回合。

半年时间，整机柜研究出来了，但厂商表示，你这新产品运维成本太高了，能不能换回传统的样子？随后扔来一份Excel参数，你照着这样改。

这个整机柜大订单最后还是被“鸽”了，但挑剔的甲方还是带飞了浪潮——为了拿下客户，他们不得不投入研发，并按照大厂的宝贵参数，不断调试数据，来来回回地测试，终于研发出了SR整机柜。

这个时候，浪潮发现，由Facebook和微软intel主导的北美服务器规范，也在朝着整机柜方向发展。

这一次，浪潮和国际巨头同步了。

为了满足定制需求，被逼疯的浪潮工程师索性搞出一套JDM（Joint Design Manufacture 联合设计制造）模式。

服务器定制就像做奶茶一样，你要珍珠，他要芋圆，有人多冰，有人去糖，有人要换茶底，有人要加奶盖，而JDM可以把这些需求建一个生产线，前端提需求，后边按需操作，整机柜交付快速上线，比传统模式部署提速8-10倍。

2009年，苦IBM久矣的阿里喊出了“去IOE”口号，随后，腾讯、百度也一起合作，发起中国服务器技术规范“天蝎计划”，通过统一标准的设计规范，慢慢实现国产化替代，从而降低成本，提高效率。

再加上2013年棱镜门事件，政府也慢慢意识到数据安全的重要性，国产化、自主研发，才是最靠得住的那一个。

总之，浪潮修炼好内功，又等来了最好的时机，一举上岸，成为中国服务器行业的领军人。

但浪潮从来没有停下。

2010年，由460位工程师，历时4年，投入7.5亿研发的浪潮K1问世，终结了IBM的技术霸权，使中国能源、交通、金融领域信息化建设不再受制于人。

2016年，由600位工程师，历时6年，投入12亿的关键应用主机浪潮M13下线，每天可以处理数以亿比交易量，相当于3000台通用服务器的总和。

这样的成绩，全世界只有IBM和浪潮能做到。

今天，靠技术自研立身的浪潮已经稳居服务器市场中国第一，全球第三。

来源:IDC

这个位子，曾经短暂出现过靠收购“上位”的联想，时至今日，不知道联想有没有明白，钱，并不能买到一切。

尾声

要不是这一次美国的技术封锁，大概很多人都想不明白，全部自研有多重要。

曾经，我们起步晚，在高端制造业落后了别人几十年，直到现在，很多领域我们依然没有掌握核心技术。

但幸好我们有像浪潮、华为、比亚迪一样的企业一意孤行做技术研发，幸好我们有科研人员、企业家、工程师多年苦心孤诣，偏要证明我们可以。

新基建背景下，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将成为时代的潮流。

没有人可以改变潮水的方向，有人在前行的过程中触礁翻船，有人逐渐随波逐流，而真正的后浪正合成一股劲儿，汇成一股浪潮。

如今的浪潮，也许还不够强大，但再给他10年，也许一切都将不一样。

奔涌吧，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