藠头记

□李清明

藠头是家乡南洞庭湖边上三塘镇的特产，它以长柄、单芯、色白、皮薄、果大而著称。字典上，这个植物有一个比较雅致的名字：薤（xiè）。为多年草本百合科葱属植物的地下鳞茎，叶细长，开紫色小花。从商代起，家乡的先辈们便开始了对藠头的种植与食用。

素有“藠头之乡”美誉的三塘镇，鼎盛时期几乎家家户户都种有大块大片的藠头。目前中国长江以南三个藠头重要产区中，以三塘镇为主要产区的藠头种植面积最大、产量最高、出口量最多，质量也是公认最好的。2005年被列为了“国家地理标志产品”。

三塘单芯长柄藠头在坊间有名，首先是其成品个头大，色泽洁白且有光亮，很像家乡人常用的一只只白色瓷调羹，抑或精致的小汤勺，有乡亲们则干脆直接形象地称其为“白鸡腿”。童谣云：“白藠头，大脑瓜，长柄把，又好呷，又好挖！”其次是纤维组织紧密，细瞧有许多细微的亮色纤维相连；重量比重也不一样，不同产区的成品藠头一起倒在水池中，沉在池底的大都是三塘单芯长柄藠头。乡亲们称之为“沉脚鱼”“好呷的在底下”……偶有文人见之，则多会用到“沉鱼落雁”这个成语。

还有，藠头的皮瓣层数也不一样，一般的藠头的皮瓣只有五层，唯三塘藠头的皮瓣有七层。该镇“千秋门第，万卷书楼”的楼主田老诗人曾有诗赞：“绿茎紫花香沃野，藠头如勺七重衣”。同时，颗粒饱满、大小均勺、晶莹白皙、皮薄脆嫩、营养丰富等也是三塘长柄单芯藠头较为明显的特色与特征。

“菜中有奇味，藠头似灵芝。”由三塘人自主研创的酸甜藠头与咸香藠头还长年远销日本、韩国、新加坡，以及香港、澳门等国家和地区。家乡湖南省湘阴县遂成全国最大的藠头种植、加工与出口创汇基地。三塘藠头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出口日本，与当时的日本首相田中角荣有密切关系。在三塘，至今仍流传着一个瞎眼老婆婆的“一碗藠头浸水救了一个日本大兵”的故事，据说那个大兵就是田中角荣。

藠头出身低微，伏低伏小，生得贱也长得贱，真正的好种、好做、好吃，也好储存。一经深入便发现，一枚优质藠头的长成，同样离不开天时、地利、人和三大因素。其四季分明、降水适量、日照充足、冬无严寒；以及多硫少氮，土质肥沃的沙土等都是优质藠头生长的基本要求。如果离开环境、气候、土壤三大基本条件，抑或缺少其中的一种，同样的藠种、同样的栽种方法，哪怕是一沟之距、一埂之别，生长出的藠头也有“南橘北枳”之虞。

三塘镇的地形地貌，正像一枚长柄单芯藠头镶嵌在湘江与资江交汇流入洞庭湖的尾闾处；西面及北面还有沅水与澧水的余波横流，长年冲涮与击打着三塘镇远久时便从洞庭湖中修筑起的围堰大堤……典型的湘、资、沅、澧“四水环绕”，古人也有诗曰：“激浪射青山，千帆胆颤寒。四水腾蛟猛，汹洪啸海关。” “三十六坪，四十八汊”，正是其地形地貌的高度概括。

藠头全身都是宝，长柄连果可炒、可煮、可炖，可腌渍、可浸泡、可凉拌；就连其嫩叶清炒也是一道美味，将其剁碎与鸡蛋搅拌，做成的藠叶煎鸡蛋，清香满屋，口齿留香。

杜甫有诗：“盈筐承露薤，不待致书来。束比青刍色，圆齐玉箸头。”玉箸头，即藠头也。宋代洪咨夔在他的《答骆肖秦》也有写：“过我葵榴巷，留君笋薤厨”。梅尧臣附和：“空山旧迳绿苔满，古寺斋盂白薤蒸。”诗中的“薤”字，即是藠头。足见过去的文人墨客呼朋唤友、迎宾待客时，仍把藠头作为了美味的不二首选！

过往岁月中，家中的老奶奶、老外婆与母亲们均会做浸水坛子。只见她们找来优质的长柄单芯藠头，洗净阴干，或浅晒半日，不带生水；再放入一些精盐、白醋与紫苏，以及一些切片的生姜；然后倒满早已烧开冷却的开水…… 置入一个由湘阴岳州窑专门生产的大货窑浸水坛子中，密封。自然化酵后的浸水藠头十天半月后开封，即成美味浸水藠头。前面提及的“一坛浸水藠头救了日本首相的命”，便是家乡甘奶奶、王外婆、钟妈妈们等精心制作的这种浸水坛子。

藠头能治病，其实是早就被写进了许多医药典籍中的。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指出：“薤，生则气辛，熟则甘美。种之不蠹，食之有益。”《神农本草经》中则说：“治金疱疮败，身轻者不饥耐老。”《新修本草》则提：“薤乃是韭类……白者补而美，赤者主金疮及风。”

具体到乡亲们的日常生活中，便是感觉藠头有助消化、解油腻、健脾开胃、舒筋益气、抑菌防疮等多种功效。日本京都府立医科大学研究证实：藠头提取液有很强的抑制癌细胞效果，长期食用具有保健、治病、药理和佐餐等功效，被誉为“菜中灵芝”。

中国的传统中医有一个方歌：“瓜蒌薤白白酒汤，胸痹胸闷痛难当，喘息短气时咳唾，难卧仍加半夏良。”轮到钟爱有加、受益良多的乡亲们表白，则更为通俗易懂，直接到位：“藠头如药吃几颗，郎中不打门前过。”

有趣的是，藠头还关乎爱情。不信请看：六月芒种季节，刚好采收藠头。夏日清晨，正是“我欲因之梦寥廓，芙蓉国里尽朝晖”的大好时光。在墨绿如画、茫无涯际的藠田里，一大群身穿长衣长裤，头戴遮阳斗笠的妇女们正在忙着采收成熟的藠头。也许是沙壤土地肥沃，藠头喜欢抱团生长之故，成熟的藠头只须扯住茎蔓，便一扯一大蔸，蔸蔸足有两三斤重……不一会，谈笑与惊呼声间便有情歌飞扬。“情姐厨房泡藠头，泡好藠头满屋香。我的咯哥哥呃，喝了我的藠头水，不成相思也成痨。”……这边唱起，那边和：“吃姐的藠头咯，谢姐的菜吔，不是姐姐我不爱！等我装船藠头去汉口，金银财宝满船舱，回来再牵姐姐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