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瑞安:写下来便不朽了 ——清明忆述
温瑞安:写下来便不朽了 ——清明忆述
作者:温瑞安
一:天下烦恼,都从“比较”上来
*行善尽孝,不能拖延*
有时候我们是这样:身边最该珍惜的,却没有去珍惜:例如时间,例如人情。最值得纪录下来的,却没有纪录,任它湮消,任它云散,到头来,只剩自己的回忆和自己的忘记,九霄云高不胜寒,相看无厌山外山。
是的,尽孝和善行,不能拖延。既近清明,因搬往新区,住在此地,心旷神怡,可是,不能如前,可以在父母逝世记念日、以及盂兰、清明等节日,在大厦庭院外燃点纸扎祭品镪冥,以奠先人。除了托亲人扫墓,以及请大师代祭,想来,还该写几段文字给逝去的父亲母亲。是的,常跟孩子和兄弟、弟子讲起父母的事,因为哪怕我纪录下来,像我以前,很多写下的原稿子,都给那场台湾“寃狱”毁掉了,有的给不惜玉石俱焚给老哥烧掉了,或不断大意疏忽的拜把弟妹遗失了,哪怕已出版已发表已刊载了的,一旦孤本也失缺了,给人当废纸垃圾,再也追不回来了,同样湮灭于人间,奈何。近日,半夜三更,见一位聪颖过人的九妹妹在朋友圈写下一句:
“我一定要把他写下来:写下来成文字就不朽了。”(大意)
*吾之美人,君之骷髅*
嗳。我好像在年轻时,也说过这样的话。写字,对我而言,就仿佛是一种不朽的行为。再早一些,画画,作曲,对我来说,就是不朽。那时候我还坚信:写作要取悦大众,是一种堕落。后来,经历了很多,我已不相信这个了。中年的时候,甚至认为:一提起笔,就以为文章乃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或者,俨然文学大师,学术宗师,影响巨大,继往开来,才华横溢,博学高深,都是很矫情的事。文学,的确是让大家看的,依仗共鸣交流的,朽或不朽,要看流传与岁月。可是,近年,小说写少了,文章写多了,反而又回到原来:文字,记下来便不朽了,就算不存在了,但是,不朽,是在自己心中,而不因他人欣赏与否、流行了吗、能否传世而转移的。
有了这样的想法,便欣欣然也,随笔、诗、武侠,不管续不续写,只要源头没有干竭,写起来就像流水一样,形无定而意无尽,不管你了不了解,骂不骂,懂不懂欣赏,爱不爱看,我就写我的,我又不需求某个从不相识或曾很相知的人去夸赞鼓励。喜欢我的人,还是会喜欢我。不喜欢的,求也是讨人厌。还是那句话:反正阁下不喜欢还是有大把读者支持我,你以为我遭读者遗弃,或估计我没把作品完成而诟駡,没想到居然有大批:数以万计的读者因而成为死忠温粉;反之亦然,真不好意思。吾之美人,君之骷髅。你的玫瑰,我的荆棘。他养的鱼,你的刺身。你的重生,他的僵尸。反正我平生为人做事,只管坚守自己当尊重的规则,从不介意也不理会他人怎么说。夫唯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这句话对,但我改动一下:天底下的烦恼,都从比较上来。我不愿跟人比较,但我亘常在“升级”上跟原来的我和心中的重级人物(包括今古)“较量”,自得其乐。拿我来比较谁谁谁,我都哈你波大。没看过或没看懂我作品就来评头评足,我都鸡鹅游戏。
别生气,到我这年纪,又有大半生经历,除了对家国民族情义人性信念不变,别的,我是游戏人间。
*为国为民只用口?!*
想到养我育我的父母,恩重爱深,可是都已仙逝,连岳父岳母,亦远在天涯。犹常与人说起,不如趁还能记录,就记下一些片段,遇上特别纪念日子,就发布一些轶事,如此,日后也许可以让我的孩子,甚至日后我的孙子后辈,也有迹可寻,有谱可稽,不要像我,要追源搠本,已考之莫及,只有在心里常带着遗憾看它风雨凄迟垂暮急,无枝可栖。对于亲友,有时近在眼前,反而忘了他们,一如空气和水,阳光和引力一样,我们常忘了致谢,但若没有这些,其实要不是活不下去,又或是活下去已全无意义。故而,这个系列,是用拾缀回闪的方式,能记得的情节就记住片段,值记取的时光的拾取刹瞬。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那是大侠。如果一般人、平常人、老百姓,能做到的,可能只是:「侠之中者,为情为义;侠之小者,为友为亲」。好好发挥自己性格中的正能量,常常善待自己身边的人。我不敢说已“善待”身边的人,但是,至少,感谢和珍惜身边的人,这点我是一直有尽力去做,而还能在尽心帮一些我能帮和想帮的人,我也有作过努力。
人一生最该做的事,其实就是做人。先做好人,才能做事。先对自己身边的人好些,再去论神马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侠之大者吧,万一自身难保,对自己身边的人用吼,对自己能力所及的事用hold,为国为民只用口,那还不如去喂狗。把人做好,这也是每个人做人最该做的事。
二:我陪伴到您老
*我陪伴到您老去*
我跟父亲龄差四十岁。平时非常严肃。他曾任校长,后因当地教育政策后来不?认华校,他转任教职,作育英才,桃李满门,为华文教育付出毕生之力,乡绅学生,都很尊敬他。他平常还幇乡亲父老,占卜问卦、行医治病,有时还教武功办会馆,很受当地人景仰,所处之地,虽偏于一隅(美罗小城),但不管远从新加坡,柔佛新山,遥至彭亨槟城马六甲,都有人驾车数以天计来寻访“温老师”求助。因此,拜访的人络驿不断,求他帮忙的人又与日俱增,父亲也极忙,从家务到外务,都一力承担,他在责任道义上负载极重,极为勤奋,所以,与我们(小孩)相聚的时间极少,更不要说聊天、谈心、一起旅行合家欢了。他平素又极为严肃,家人都很“怕”他,他只要一声干咳,我和姊的心跳都会弹幕嘘寒问暖,也不知如何开口表达。我老哥老姊还好,长我十岁七岁,我年轻太小,看他老人家皱着眉沉着脸,也不知如何开解、接近的好。
还好,我在小学后,身体就比较捧,少让他担心。我交的朋友、同学,全部会让我召来给家里帮忙做事。而且我的成绩,在高中前一直挺棒的,不太要他老人家担忧。
但我还是很想与他沟通的。
他每次遇上狂风暴雨之时,他就会独负手在窗前,看着热带风暴席卷折腾我家园外的大森林,狂风刮得嚣狂张扬,千树万叶呻吟拧转飘旋,大雨滂沱,风暴也同时折煞着我们在两层高的木板楼,在风雨飘飋中摇摇欲坠,雨水打在铁锌皮屋顶上,像砸下一座座破铜琴和吉他,山泥黄流,也不住从高处冲激到我们矮脚楼的立柱边上涸积。更有雷行电闪,他老人家都会眉一锁,眉心一蹙,大概,他从广东梅县潮州一直打拼到南洋马来亚,一定历很多大风大浪,大惊大险,大江大湖,太多风吹雨打的经历,以及无数的起伏浮沉吧。
在这样风狂雨暴的时候,父亲就会很忧郁。
像父亲这种铁铮铮的男子汉,从来不会有人认为他也会“畏惧”。
那大概只因为对大自然的畏惧吧。
我那时还小。
大概就五至七岁吧,但忧郁,我懂。
大概因为较“早熟”吧。
直说就是“人小鬼大”。
——父亲常常跟人开玩笑说:“早熟,就是早烂。”
我早熟是因为我很早(甚至在未上小学前:我是没上过幼儿园的)就看书,而且是看过很多书的原故吧。
我很想告诉他:爸,不担心。
有我在呢。
我懂你。
我陪伴着你。
陪伴到您老。
——哪怕您有一天年纪大了,您还有我。
——我会孝顺您的。
因为我爱您。
我有没有说出来?
那时。
没有。
一直都没有。
因为我怕。
隔阂。
“怕”是起之于“爱”,因为“爱”,所以“敬畏”。
我那时虽然年纪小,却已立下了决心,我一定要在父亲年老的时候,像他一样,钢铁一样,担当起所有责任,让他放心,让人宽慰,不怕年纪大,不怕人变老。
* 也不求世间予同情 *
可是,世间事,常违人意。
因为赴笈台湾,不得不在少年时离家。
因为兄长不能相容,我也只得离乡发展。
可是兄长并没有照允诺善待老人家,更没对风烛残年的父母尽孝,而爸妈还为了迁就长儿媳而迁离了他们原建立了深厚人脉的埠镇,处身于半山的楼房,终于完全孤立。
待我在台湾打拼六年,一旦能安身立命,即全面布署邀求父母抵台定居,好不容易才说服父母,但又遇上不白之冤,一切基业,全给拆散、摧毁。
然后就是无尽的流亡……
流浪……
但别担心,别为我郁闷(假如有,应该无),也别同情我(我活该)。
“颜也不忘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这句话,对我而言,就是我流亡天涯之际,不下于十年,星马港台日韩无所不在,但本人也苦中作乐,吃苦当甜,“温也不忘其责(写作),安也不改其乐(包括吃喝玩乐,小赌怡情沟女随兴……)。
我不委屈自己。
也不求世人予同情。
人只有一生。
对得住自己,就要活得好。
对得起父母,就要尽孝。
一俟在港我能白手重来,败部复活,立足发展,买房买楼(那也要十年後的事了),即返大马,但几经折腾,能 再见着父母时,至少父亲已不良于行,而且因一直无人为他治理,目已不能视,语音瘖痖。
至此,夫复何言?
不久,父亲郁郁而终。那段日子,我一直逗留在马,伴他溘然仙逝去。为此,我在港两项影响的前程的重要任职,都形同挂冠而去。
很多话,当时没有来得及说,现在,想说更加来不及了。
还好,我作为人在远方的逆子,该为家里做的,我一样没少做了。
但有一事,我记住了。
两代之间,不要有隔阂。
父子之间,不要有代沟。
我有两个孩子,一个跟我年距五十岁,叧一个,更厉害,距54岁!
这两个孩子,年长的,英武好侠,小的,更厉害,跳级跳班,很少拿过第二名,两人都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大的心细豪迈,小的辩才无碍。
但我们父子三人,年岁相距至少半个世纪,有代沟吗?
没有。
我们父子仨,在一起,简直玩疯了。
——一起食,一起玩,一起乐,一起看电影,一起打架拌咀看靓妹,有时候,我比老大老二还幼稚,不,至少,还天真,有的时候,说实话,还是有代沟的。
——是我对他们的“代沟”。
他们比我成熟、懂事、识大体,而且,他们都十分听我的话,如不是一厢情愿,兄弟俩对我还比十分多出两分的「崇拜」!
我常常紧握着他们的小手,由于我的手指还算挺有劲的,紧捏着他们,看他们忍痛大叫,我就在心里,甜甜的笑了。
因为,那心头里有一个从未解码的秘密,连我爱妻和小孩都还不知道的机密:
什么机密?
*小三小四都是支持者*
什么机密?
因为父亲一向很严肃,至少对我们比较严厉,真的是名副其实的一位“严父”。在他以及那个时代的人看法比较一致:要是不严,是管不好孩子帶不好学生的。决不可以,也不可能:「父不父、子不子」的。后来我长大了一些才知晓,父亲不但口才了得,而且是语言天才,会七八种方言,从粤语、广西、四邕、潮州、客家、福州、闽南、河婆……几乎无一不应对如流,而且非常有幽默感,他在主持嘉应五属公会(他是名誉会长)年会时,就絕無冷場,谈笑风生,笑倒了一大群人。在这儿,我得赶快认功不汗颜,这点我是遗传自家严。然后,又厚脸皮的居功,长子凉玉、幼子挽飞的应对、口才、语言能力及一心多用,是遗传自本人。(对这点,我太太为了基本中国文化的孝道精神,已经完全放弃了辩护上诉权利,只向我表明事实真相:她有三个孩子,人称温门三宝,二宝凉玉,三宝挽飞,至于“大宝”………就是老夫!)
由于父严,所以平常不敢主动沟通,父亲太忙,也很少机会和时间跟我们相处、聊天。基于胞兄长我十岁,加上他心思周密,机智沈着,爸有啥心事多只跟哥吐真言。我虽然到小三(学校班级,勿误会)小四(也是班级,请误读)后已有一大票支持者,学人结群结社,帮忙各人家庭下田除芟,父亲可能认为我年纪太小,还是比较少倚重我办要紧的事,除了:
例如是清理家园、务农除草、跟宠物洗澡搞卫生之類的恊作。这些哥哥可搞不过我。我是种啥长啥,植什么茂盛神馬,養哪類就那类跟我通靈,我家园有一“依吉”一“须古”(当地当时度量衡)甘庶、竹庶、香茅、杨桃、红毛榴莲、番石榴、番鬼茘枝、红毛丹、山竹、水蓊、灯笼果、甘橘、酸柑、桔子、石榴、莲雾……种啥活啥,而且爬椰子树、学釆椰花酒,睡在番石榴(当地人称鸡屎果)树桠上,爬上树勾取红毛丹、山竹、芒果……有时候是爬自家种的树,惹了一身蚂蚁,咬个头肿鼻肿,也有偷爬人家的山竹树,结果给马来人拏巴冷刀追了一座沙原兩座山丘,好不容易才活回来喫頓晚飯。我抓漂亮艳丽已极的極品蜻蜓、养“退头鷄”(一种只能向后退的沙孔中小虫)或阴沟里淘洗大量红虫(小蚯蚓)餵鱼都十分在行、拿手。小的时候,我对这些劳作,甘之若飴,吃苦当甜,还帮贫苦的小兄弟去野蛮小村卖冰棒,几乎给异族小流氓打殺……这些自行训练经历,反而造就我在台湾“冤狱”中,许多前辈文人都顶不住,指断的指断,膝裂的膝裂,有的还真不幸没活出来了,我还算好眼耳鼻舌都在,四肢依然發達,就是并沒增高,至為遺憾。临“离店”前记得那“班长”还忍怒含忿的跟我说:"我们TMD"的把你这崽子给养胖了!"是的,我那几年在台办诗社,又搞诗社又办诗刊,又编文集又出杂志,天天即食麵,夜夜念奴娇,写文到天亮,连肉都没顿好吃,想肉也只能画饼充饥,那还有时间长肉去!
总之,务农方面,兄长比较不行,他拿起一把小耙,挖个坑种蕃薯,于是吆喝一聲,開鋤大吉,结果给耙尖敲在脚跟上,从此气忿难平,發毒誓不再下田,不农作了。说也奇怪,那一片红薯,似是受彵鲜血的滋润,绿叶翻红,特别鲜艳,那五爪薯叶,炒蝦米蒜蓉熟食时口感也特别爽脆好味。
这样一写,大家都了然原来温瑞安是土包子一个,纯农民出身,一脚牛粪,根正苗红哈。
可是,父亲若在办正事,总不找我。有天晚上,忽然忙里偷闲的他,跟妈交待了一句;“我带阿安去看场电影。”
我爸是几乎不着电影的。那时两两家电影的老板均是他学生,看戏是不收门票的。但妈却是十分爱看电影,什么戏都爱看,特别爱看广东大戏、任剑辉白雪仙张瑛张活游吴楚帆白燕那类苦情片,她也喜欢小赌怡情,买“百字票”:以她老人家的“实力”,真的算是“小赌”,每注只买五分钱、一角钱,寄个希望买个夢,大概就这意思吧。中了很興高采烈,也不過几塊錢,不中就嘟嘟噥噥,十分遺憾。我生平爱看电影,每天没少过一部,六十年如一日,大概就是受到妈妈的影响吧。
每次我们看电影,父亲都是负责“看家”的,这次忽然拉我去看电影,而且又只找我一个,心中自然忐忑。
*我们一起做一件事*
那已是傍晚时分,父亲不但带我看电影,还拉着我的手。我那时很瘦,手很小。(当然现在比較胖,我父母在生時我很瘦,他們一直希望他們的小兒子能胖上一些,可惜他們沒有看到現在的我。我从不减肥,只要健康有活力就好。我现在六十五,一般状况,比身边三十几岁娃都能打熬,、台上台下、床上上床、場上場下、桌上枱上,我當自己廿多岁的应付,非常感谢上天给我可以這樣恬不知恥的自豪。我的幸福就是:这大半辈子,都是能夠:睡到自然醒,吃到刚刚饱,数钱数到手抽筋?這还不至于,但数钱一二十万,我可以在瞬间立记下相关编号并立马在河洛理数归类编档,是我过目不忘的强项。(现在的手,依然很小,這决不因年纪大了而长大,不过依相书说:“男人手小胆必大”,这句话令我找到罪證似的洋洋自得,当年常在追女时拿出来挂羊头。)爸爸就拖着我的手,去看电影,然后,一路拖着我手回家。
那一晚,我很紧张。
那部电影,名字也忘了,依稀是武打片。
重要的不是电影,而是父亲带我一起看电影。平时,他很少与我讲话、带我外出的。我们一家人吃饭,必定等父亲在座才敢动筷。除非父亲太忙了,客人都在排队候着,他常嘱我们先吃饭,我们才敢先吃。他在座时,我们三兄妹,总是喊了长辈吃饭了,才敢扒碗里的饭。但我每次叫了、喊了:“爸爸吃饭”,爸爸多是不应。哥姊随便叫声,他都回应了,我小气,常常埋在心里闷闷不乐:爸爸不喜欢我。至少,以為父亲不重视我。
可是,这次不了。
爸带我“独自”去看戏了。
而且还紧拽我的手,同去同回,我觉得很光荣,简直还心花怒放。
回来的时候,已很晚了,我们住在森林边上,路上街灯昏暗。走过了破裂的斜墩桥,快到的时候,家里豢养的两只傻狗,已嗅到我们声息,欢吠着尾巴晃着迎过来。爸就说了一句:“你帮爸忙,一起做件事。”
那是什么事揑?
捅蜂窝。
是的。
捅马蜂窝,严格来说,是烧黄蜂窝。
*捅蜂窝行动*
我们家后院,有一棵树,算到上世纪的六十年代,在那儿也有数十年了,枝叶盛天,开满了白色的花,蕊是嫩黄色的,清香扑鼻叶子很厚很大,树干很粗,大约二人合抱,是白兰花树。
由于我少儿生长时期都住在森林边上、离大伯公山(当地语,即荒坟)不远的边地上,我家所谓“听雨楼”(那是我们兄弟取的“雅号”),其实就是日军占领时期对抗日份子、游击队“行刑”、“囚禁”之地,故而传说极多,就不在这儿细述了。
话说回那白兰花树,到后面十几年,渐渐的在树干上结有白色的斑块,慢慢形成了一张脸,一张老人须眉皆白的脸,引起隔壁邻居甚至经过的人,见之甚異,进而许愿,居然如償,有報梦神号发了财,有的患病不药而癒,于是争相走告,于是聚众信徒益增,上香拜神,祈祷还愿,逐之不去,坦白说,以家父是茅山高手,同时深諳印度教灵法,他也不会更不忍将他们逐去。
但有段时候,来膜拜的人渐渐少了。
无他,树上结聚了密蜂,衔泥叼草,结一小蜂窝。
不久,蜂窝逐渐增大,有三粒金枕头榴莲,或波蘿蜜一般大小,而且,蜜蜂飞快的繁殖,有的还螫了人,伤了孩子,到这时候,父亲不得不出来“收拾”场面了。
于是只好有夜捅麻蜂窝的场面。
因为到深夜里,蜜蜂才会回巢,只好等到完全天黑了才收拾牠们。
那蜂窝结上高幹上,有两层半楼以上高,人及不着,只好用长竹竿绑上淋上火酒的易燃布裹着,要用大力挺起巨竹,捅破蜂窝,并把它引燃,而且,还要順勢利導,萬萬不可引发火灾,决不能把白兰花树也给烧着了。
当然,也一定引致群蜂涌出,掩杀而至。
我们父子,当然也做好所谓防护措施。
很想说一句:在那时那儿那地,也没啥可以“防护”的“措施”,只有戴上竹笠帽,全身裹塑胶布及报纸,于是,就兴致勃勃的跟父亲去打拼了。
因为竹竿头上生火,舞动还使劲,加上要对抗群蜂,晚上院里沒有任何照明,所以要父子俩像舞狮一样,一拏竿身运使力气,一稳住竿柄稳住摆动,那不只是卖力的活儿,也是卖命的。
只记得那一晚,群蜂乱舞,着了火掉下来像烟火硝石一般纷纷落下的蜂雨和窝泥,纷纷打在身边、头上。
仿佛还能听到群蜂遇袭的呼号,蜜蜂着火时的哀鸣和与呼啸。
以及牠们濒死前的攻击。
那一晚竹竿上衔着的火焰,像天火独照一样。在东南亚一座岛上的山城划过许许多多点亮和焚毁的生命。
我们父子倆完成了这个使命。
之后,我还和父亲,跟兩条儍狗,以及姊姊、妈妈協助(包括呐喊)下,狂追打杀了一条长达十四尺的大蟒蛇。
它吞噬了附近不少鸡鸭猫羊。
而且“战役”纷至沓来,我終於能與長我四十歲的爸爸并肩作戰,開行我的江湖恩怨路…………与父亲继续并肩作战,直至我离开了他们,负笈台湾,考进台大。
我最忘不了的是,那一晚,父亲握着我的小手,然后终于带我去"打仗"。
*紧握小手,温暖大手*
回到"小手"。
——那一晚,爸爸紧握我的小手,来回走了两趟"夜路",然后,在深夜里点燃一把天火,收拾了蜂窝。
如今,我有了孩子,我也喜欢拖着大毛头、小毛头的小手过马路。
他们也喜欢我牽着他们的手。
有时候,我会稍加使些指劲,他们也很有挑战性,很喜欢运劲抵抗我的指力。
前文说过,我指劲是很有点"底气"的,在牢里,最fit的时候,可以用两只指尖(当然双手)伏地挺身50下。
现在当然不了,但使笔久矣(现在我还是用纸笔书写稿子),"存货"还是有一些的。
我故意使点劲,他们都很好胜,也使劲抵住,顶不住时,吃痛,凉玉会笑,越痛楚越狂笑,小飞则是哑忍,忍到脸都青了,两人忍痛吃苦都很强悍,不过,万一忍不了,他们一叫,一条街上的人都为之侧目,都怒目向他俩小的老爸我!
我活该。
但我很喜欢这种牵手的感觉。
还有“牵手”这首歌。
那首歌在刚流行的时候,也是我追求我太太的时候,在点唱时,我便把歌和词默默的献给她。
我很小的时候,体质比较瘦弱,不过也很少患病,一旦有小痒,咳嗽和喷嚏什么的,妈妈一定嘘寒问暖,百般呵护。父亲呢,白天要教学,晚上过来求他帮忙、问卜的人太多了,总是难得见上一面,我都以为爸爸不会过来管我的事了。
有时候哪,我病,是真的因为病,而不是为了请假(这点我那两个小娃远远不如他老爸了),因为在学校,同学都以我“温”首是瞻,过得十分热闹快活,而且雄姿勃发,其实我也很舍不得“请假”,怕跟大伙儿少“玩”一天了。
病的时候,总是很寂寞,他们见我发高烧,怕万一有事,就把我从房间里大铁床上移到中厅的帆布床上。
记得有次,我高烧,情形很不妙,几天没退烧,烧得不像话,人在帆布床上,迷迷糊糊,忽听见爸爸沉厚的语音,问起妈妈我怎么了。妈语音担忧。于是,我在朦朦胧胧中,忽然,感觉到,一只温暧大手,正覆盖我头上,然后,用力捂在我额上。
那只手,好温暖。
那只手,很温柔。
我吃力的睁开眼,就在模糊中父亲深情关怀的眼神。
——很少,很少,有这样的温馨,这般的对望。
那一刻,我虽病卧,但心花怒放,刹间永恒。
那时,我就想过:以后我有孩子,我一定让他们知道,爸是关心你们的。
之后,神奇地,我退烧了,病好了。
直至今天,跟两个小毛頭兒子在一起。他们只要称病,我还是跟一般家长一样,责备他们手乱摸乱揩,吃东西前不洗手,反正是埋怨,意思是活该。
他们有时老缠着我,像老大以前老是千方百计让我答允跟他买玩具(结果现在至少有两个房间堆满了弃置的玩具,十足"玩具反斗城"!),现在到小的那位,老喜欢抱着我肚子,缠绊着我的臂膀或脚肚,就是要与我黏在一块儿。他每次放学,或我外边回来,他们一见着我,总是抱着我亲吻,像以前我养的两只傻狗,我总是沉声制止,回避轻叱:“别这样!别搞到爸有“咖喱鸡”(瘀印在脸脖上)!”
我老是责他们:
弹开。
——别这样!
爸要做事!
——男孩子这样,成何体统。
然后,到他们玩攰了,倦了,终于睡了,半夜三更,沒睡著的我总是悄悄的溜入他们的房间,看小飞甜甜睡去的还微微顫动的长睫毛,看小玉翻着肚子,这么大了睡梦中还玩口水的样儿,有时候还会偷偷的亲了亲他们,心里在说:
孩子,爸是爱你的。
——要是公公、婆婆、岳父、岳母在,看见你们,不知会多么喜欢啊!
可惜,他们,都不,在,了。他們熟睡,白天的確玩的太攰了,他們都不知曉有一個頗似動畫片里「卑鄙如我」的老爸,在床邊默默的祝福他們,
稿于2016年4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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