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边的泮溪酒家

“白荷红荔，五秀飘香”，老广州都知所指何处，便是城西泮塘村，当然，泮塘早已变成热闹繁华的城中村了。五月，我去饮早茶的泮溪酒家就在泮塘，泮塘有五秀：马蹄、莲藕、茨菇、羚角、茭白，是谓五秀飘香。不过那是从前，现在要凑齐五样不容易了，去泮溪吃马蹄糕

就包含了那么一层念想，品尝后虽然觉不着如何的出类拔萃，但终归是当地特产，也算是名肆名产吧，传统的好东西需要共同维护。泮塘村外的泮溪有七十多年历史，早先是一间村野酒家，原址堪称古之花坞，曾是南汉王的御花园，迄今过千年矣，仍旧屹立于珠江边的荔枝湾畔。

眼前的泮溪酒家是建国后重建的，是典型的岭南风格，设计者乃广州人耳熟能详的岭南建筑大师莫伯治，后来的白天鹅宾馆亦出自其手。泮溪入门是广州前市长朱光题写的店名，字体端庄大气，又有几分绢秀。朱光是大学家朱熹之后，既是一位老革命家，又是市民阶层有口皆碑的父母官，著有《望江南.广州好》诗词五十首，首首饱含激情，为人几十年所津津乐道。我记得其中之一：“广州好，城古越千年，饱阅沧桑消劫烬，缅怀缔造接前贤，山立五羊仙”。老市长为三大园林酒家之首的泮溪题字，是众望所归，亦为店家增色添光不少。

我这次是慕名而来，观光而来，却很不巧遇上正在装修，虽然仍在开门营业，却就成了一片工地，内心登时失落。即便如此，仍可一窥其卓尔不凡、霸气侧漏，园林建筑的亭台楼阁、山石水榭一样不少，据说有国内一流园林酒家之名。我觉得最触目的是傍湖而立的一艘石舫，显然是受到颐和园那座皇家石舫的影响，把岸边建筑与湖光水色接连为一体，置身其中，有若泛舟水面，很有“船儿推开波浪”之感。舫中把盏，波光粼粼，推波助澜，无论茶或酒，逍遥极了。有一年夏天，一群卓尔不凡的大学同学从四面八方相聚于此，邀我参加，佳肴、美景、记忆、友情交织在一起，载歌载舞、抒发情怀，情景交融、欢天喜地，度过了一个浪漫之夜，让我觉得雅致的环境对于气氛的烘托起到关键的作用。

在很长时间里，泮溪是广州最重要的接待交际场所，这对于一座城市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美国总统布什、德国总理科尔、新加坡总理李光耀、柬埔寨国王西克努克、联合国秘书长瓦尔德海姆等二十多个外国政要来吃过饭，这当然与广作为最重要的开放城市有关。朱德、叶剑英、陈毅、郭沫若等领导人亦来过，甚至来过多次。作家老舍写诗赞美道：“南北东西任去留，春寒就暖泮溪流。短诗莫遣情意浓，糯米支红再来游”，糯米支即糯米糍，荔枝中堪比妃子笑的佳品，古人亦将荔枝写作荔支。郭沫若也曾写下一首七律，其中有佳句云“盘中粒粒皆辛苦，槛外亭亭尽画图”。据说周恩来总理陪同外宾在此用餐，对一款绿茵白兔饺

十分欣赏，爱不释手，不忍食用。这让泮溪的像生点心声名雀起，泮溪趁势推出点心宴席，大获成功并影响至全国。像生雪梨果、鹤鹑千层糕、蜂巢蛋黄角、晶莹明虾甫、清香苹叶角、生炸灌汤包，听名字就流口水。我这次来，专门点了这款心仪已久的白兔饺，可惜盛名之下其实难符，感觉比一般的虾饺还有点不如。这与我们审视某些名人大师那种体验多少有点如出一辙。坊间流传上世纪九十年代科尔“私访”泮溪的趣事，科尔访穗期间专门避开安保人员来泮溪进餐，还拒绝包厢“和中国人坐在一起”，大师傅专门用烹制粤菜咕噜肉的手法为德国总理做了一道牛柳，

味道酸酸甜甜，深得科尔喜欢，赞不绝口。至今泮溪菜谱上还有“科尔牛柳”这个菜。泮溪传统名肴很多，著名的有金龙化皮乳猪、牡丹鲜虾仁、瓦罐水鱼、八宝冬瓜盅，等等。我对八宝冬瓜盅记忆犹新了半辈子，巧夺天工，精美绝伦，就像工艺美术大师雕琢的艺术珍品，那上头刻画的文字比时下许多大书法家的作品强太多。

泮溪应该是得益于脚下那片称作荔枝湾的土地的，严格来说是河涌交错的一片水域，海天一色，风景优美，有岭南第一胜景之谓，被称作小秦淮。“一江春水绿，两岸荔枝红”，我更欣赏“江水绿悠悠，荔枝在岸上”一说。这里民国时期曾经是达官贵人、名士商贾的聚居地，蒋光鼐、詹天佑、李小龙等都在这里居住过。当然，这里更是寻常百姓家，我亦曾经在此地小住过，是有那么一点感同身受的，住处记得是一条不长的蓬莱路。如今荔湾区的区名便是由荔枝湾而来。后来，荔枝湾改造成为荔湾湖公园，前些年又恢复了荔枝湾涌，每日里游人如鲫，莺歌燕舞。如此浪漫之处应该一直就是美食福地，

艇仔粥、竹升云呑面、凉拌鱼皮、萝卜牛杂、钵仔糕等等都名声在外，闻名遐迩。街坊一说到上街觅食就不约而同会想到西关，有一次参加在那里举办的一个大型会议，大家都不参加会议安排的进餐纷纷去街边的排档吃小食，弄得会议主办方很尴尬。而今，更成了国内最主要的美食网红打卡地之一。

又回到当年朱光老市长对荔枝湾的描述：“广州好，夜泛荔枝湾。击楫飞觞惊鹭宿，啖虾啜粥乐馀闲，月冷放歌还。”旧时荔枝湾游艇会向游客出售艇仔粥，

艇仔粥是一种内容丰富、极尽想象的粥品，因生活于船中的昼家于艇中售卖而得名，粥中有鲜虾，故老市长有啖虾啜粥一说。这次去泮溪，当然少不了吃一碗艇仔粥，自然也不似旧日的好，从前我在长堤点着媒油灯的小摊吃过艇仔粥就田螺，荔枝湾复涌又在泮溪墙根脚下的档口吃过，滚烫的粥舀入碗中，面上放几块薄如禅翼的生鱼片，瞬间可食，鲜甜无比，嫩滑无比。饮完早茶从泮溪出来，顺便就在附近遛达一圈，发现以永庆坊为核心的旧改项目把方圆一带变成了一个大景区，亦商亦住，自然也把泮溪纳入其中，北接泮塘古村和仁威庙，南与上下九商业街连通，让人不知置身何处，耳目一新，我是遇见那座有百年历史的金声电影院才找到方位的。这倒让我对曾经名噪一时的泮溪涅槃重生有了几分希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