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佩荣：孔孟老庄之后，中国为何再无伟大哲学家？中华文化怎么了

问：有人说，中国两千年的思想史是对孔子注解的历史，孔子之后中国没有出现世界性的大思想家，而西方自苏格拉底以来大师辈出，为什么会产生这种现象？

答：您刚刚所描述的有一部分是事实，但不见得完全都是。

首先，魏晋时代几百年间，主要讲老庄易三玄，很少有人谈孔孟，只当做背景而已；唐朝开始佛学大发展。所以说两千多年都是注解孔子，这个话不见得公平。

至于说，中国两千多年都是在注经解经，原因在于中国古代是一个早熟的文明。

什么叫早熟？就是当西方文化还在开天辟地，在草莽之间慢慢开展的时候，我们已经有非常完整的规模了。

儒家、道家确实是古代文明不可思议的一种杰出的成就，是早熟的。因为早熟，他们已经把道理全部讲完了，所以后代只能做注解。

再者，你说西方大家辈出，这只是幻象而已，西方并没有大师辈出这样的事情。

很多西方哲学家只是一时之间引领风潮而已，怎么能算大哲学家？

我们不妨来数数：

希腊时代就是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三位；中世纪只有两位，奥古斯丁和多玛斯。

到近代笛卡尔开始，之后有斯宾诺莎、莱布尼兹；英国有洛克、巴克莱、休谟。

真正的大哲学家是康德，康德以后还有什么大哲学家？

黑格尔是画了一个很宏伟的地图，建了一个宏伟的大厦，但自己“住在旁边的狗窝里”。黑格尔的系统很庞大，但里面的瑕疵多得不得了，所以马克思才把它翻过来，变成辩证唯物论。

这是整个西方哲学史非常有趣的一面，所以真的说西方哲学大家辈出，我不认为。

问：那您认为西方最后一个可以称为大师的是谁？

答：当然是海德格尔。因为海德格尔基本上抓住一个重点：如果你要找到真正的存在本身，只能透过时间，所以对人来说“时间性”是一个关键的词。

他说，人是走向死亡的存在者。因为死亡，我必须很认真地面对自己，要怎么样找到我这个生命的目的。当你属于自己的时候，你就会发现真理透过你开显出来。

问：那么中国在孔子、老子、庄子、孟子之后，有没有出现重量级的思想家？

答：有的人会把比如宋朝的朱熹、明朝的王阳明称为大思想家，但是一般都不认为他们是开创格局的大哲学家。

一方面中国是早熟的文明，儒道两家开始的时候就把话讲完了。

另一方面，我们说海德格尔很了不起，他晚年的时候曾经跟一位中国学者合作翻译《道德经》，他对老子是很崇拜的。

所以我们中国人回溯自己古代的思想，绝对不要以为那是一种落伍的或老朽的思想，她里面的智慧，20世纪人类最重要的哲学家都在崇拜。

但是过于早熟，也给后世带来一些问题，就是到最后你本身的创造力就慢慢消失掉了，这是很可惜的。

问：据说上世纪八十年代，有几十位诺贝尔奖的得主聚集在巴黎，得出的一个结论：只有孔子的学说可以使当今世界真正走向和平。真的有这回事吗？

答：我在1987年到新加坡开会，我亲耳听到新加坡的教育部长在会上宣读一篇文章，他就讲这一段故事。

当时，他把历届诺贝尔奖得主都请到巴黎，大家就在思考，21世纪人类需要什么思想才能够和平共存？

有人提出基督教思想，马上就有伊斯兰教背景的反对；然后有人说需要佛教，结果基督教与伊斯兰教都反对。

最后有人说孔子，居然没有人反对。因为他们听到孔子，立刻联想到一句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这句话天下人几乎都知道，他们觉得这句话可以接受。

如果你不愿意别人怎么对你，就不要这样对别人，就是互相尊重。如果世界各国之间可以互相尊重的话，那不是和平吗？

所以我们今天讲，中国确实是一个相当早熟的文明；

你不应该只看到她的器物层次、制度层次，而要抓紧她的理念层次，然后跟今天的生活经验相配合，让她能够在今天重新产生活力，这是我们现代学者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