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查｜日本新冠确诊数大幅下降，数据作假还是另有原因？

核查员 杨依然 郑淑婧 王昕然

事件背景

近日有报道称，今年8月中旬东京奥运会结束之后，日本全国范围内新冠疫情得到有效控制，新增确诊人数呈现断崖式下滑。

根据日本厚生劳动省数据，10月7日起，日本每日新增确诊病例数跌至1000以下。10月31日， 日本全境共确诊215人，47个都府县中有14个新增病例清零。在东京，11月1日的新增确诊病例仅9例。

厚生劳动省可视化数据

然而，在日本公布的确诊人数持续下降的同时，“数据造假”等质疑之声渐起。日前，韩国著名时事评论员金於俊在他的个人节目《金於俊的新闻工厂》中指责日本政府“欺诈”，称日媒未指出政府的不当行为。同时，中文社交媒体上也屡见对这一数据的质疑。有声音表示，日本表面上的“疫情降温”可能是核酸检测的数量减少所致。

那么，日本政府所公布的确诊数据究竟是否准确？核酸检测数量有无减少？是否存在其它可能导致感染率下降的解释？

明查

确诊数据是否准确？

厚生劳动省在其公布的单日新增确诊人数图表下方附上了对数据来源和统计方式的说明。该说明显示，日本新增确诊人数根据HER-SYS系统数据计算。但是，自信息更新之日起至14天内的数值则是通过累计各地方政府发布的病例数（包括复阳病例）计算得出的。

据厚生劳动省介绍，HER-SYS是日本政府为应对新冠疫情设计的全国信息收集系统，在2020年5月底投入使用。任何医疗机构和个人都可以通过登录该系统及时报告确诊信息。

尽管如此，HER-SYS统计所得数据的准确性却常常受人质疑。早在今年2月中旬，日本时事通讯社曾经报道，厚生劳动省健康局长正林督章在2月17日举行的众院会议上向社会公开承认，日本政府对于新增新冠感染者人数的统计的做法，是通过委托外包公司员工们在每晚24点后，去47个都道府县的官网上用人眼确认数据，然后手工计算得出的。时任日本首相菅义伟亦表示对此事知情。
10月30日，日本广播协会（NHK）报道称，东京都政府在10月29日对外宣布，要对2021年4月2日至2021年10月2日这六个月内公布的感染人数进行大规模修正。总计有4512名新冠肺炎感染病例被遗漏，另有447名病例被重复计算，这意味着东京在这半年内的实际病毒感染人数需要增加4065人。

《每日新闻》在对此次修正进行报道时指出，感染者信息被存储于HER-SYS数据库中，按理，在使用这一系统时，公卫组织的职员需要点击专门的按钮以表明这些病例已被公卫中心确认。但在实操中，大量公卫组织都因忙于回应患者需求而忘了对数据进行确认。一位东京都政府官员对《每日新闻》承认：“我们正在反思这一事实，我们不能准确地传递每日的（确诊）数字。”
核酸检测量有无减少？
据日本厚生劳动省介绍，被医生判断为潜在感染者的人员需进行核酸检测。此外在日本，民众可以自行申请检测，检测由政府、大学、地方组织、私营机构等多方提供。
牛津大学“以数据看世界（Our World in Data）”项目的数据统计显示，从9月初起，日本的日均检测数量便开始下降，随之每日新增确诊的人数也开始下降。自9月25日起，日本全境的每千人检测数量已不足千分之一。

检测数量的下降与日本民众的主动咨询数量下降或有一定关联。
以东京都为例，官方数据显示，自9月以来，发热咨询中心咨询数量和新冠肺炎咨询热线受理量都明显走低。从9月1日（926件）到10月31日（77件），新冠肺炎咨询热线受理量下降了91.7%。

相应地，在9月第一周（8月30日至9月6日），东京都共检测了样本101177件，而到10月的最后一周（10月25日-10月31日），检测样本数减少至40251件，总检测量下降了60.2%。
尽管新增确诊人数的数量与核酸检测数量的多少不一定呈严格正相关，但从趋势来看，日本每日新增确诊人数的下降与核酸检测数量的减少似乎确实存在某种关联。
此外，尽管检测数量在下降，日本的阳性检出率较8月反而有了明显增长，从6%以下上升至了7%左右。

日本新冠阳性检出率（2021年5月7日-2021年10月30日）
可能导致感染率下降的其它因素
《纽约时报》在10月28日报道称，即便是日本的专家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日本每日新增感染人数的骤然下跌，但他们都认为高疫苗接种率和全民戴口罩的行为可能是遏制病毒传播的重要因素。
日本的疫苗接种率有多高？“以数据看世界（Our World in Data）”项目的最新统计数据显示，截至11月1日，在日本，约有78%的民众完成了第一针疫苗接种，73%的民众完成了完全接种，平均每百人疫苗接种量为150针。
相较而言，与日本一衣带水的韩国已有80%的民众完成第一针接种，75%民众完成完全接种，每百人疫苗接种量达到了152针。然而自7月初起，在总人口数不足日本一半的韩国，日增病例数始终维持在千人以上，且呈现出了继续上升的态势。

韩国每日新增新冠确诊病例数（2020年5月1日-2021年11月2日）
根据统计数据，日本自今年4月以来，每百人接种疫苗数便不断增长，但每日新增确诊人数并没有与之同步下降。自7月起，日本的每日新增确诊病例数不断攀升，最高单日新增人数曾达2.3万以上。这一趋势直到8月下旬奥运赛季渐进尾声才逐渐得到遏制，但确诊数仍居高位。直到10月上旬，日本的单日新增病例才回落至千人以下。
日本每百人新冠疫苗接种剂数（2021年4月14日-2021年11月1日）

日本每日新增新冠确诊病例数（2021年5月17日-2021年11月2日）
因此，将日本疫情的突然“降温”归因于疫苗接种或不准确。
针对确诊数量的断崖式下跌，日本官方还给出了其它诸多解释，包括人员流动减少、民众积极配合、医疗设施拥挤程度缓解等。路透社在10月初采访京都大学教授西浦博（Hiroshi Nishiura）时，后者表示，导致夏季病例数猛增和随之而来的骤降的主要原因是人类活动的改变。
7月中旬到9月初是日本学校传统的暑假，期间穿插着海之日（7月22日）、体育之日（7月23日）、山之日（8月8日）等国定假日。西浦博认为，在节假日期间，人们更有可能进行交往，在面对面的环境中进食，进而加剧疫情传播。他同时指出，韩国和新加坡在9月以来的新一轮疫情增长也可能与他们的年中节假日有关。
日本政府新冠疫情专家组组长尾身茂在9月28日的新闻发布会上也发表了类似的意见，称随着节假日结束，人员流动减少，病毒传播效率随之降低。
然而，究竟是何种因素在日本的疫情防控中起了决定作用，目前仍难有定论。但日本学界近日流传一种说法，称新冠病毒的毒性可能已经趋于减弱。
据日本共同通信社报道，10月30日，日本国立遗传研究所和新潟大学发表联合研究，认为日本疫情的平息可能与新冠病毒德尔塔毒株内一种名为“nsp14”的酶发生变化有关。这种酶可以对病毒进行修复，使病毒不断增殖。随着nsp14酶作用的降低，新冠病毒来不及“修复变异”，导致自行消解。

国立遗传研究所和新潟大学研究中毒株毒性减弱的运作机制
该研究成果最初由国立遗传研究所井ノ上逸朗教授于10月15日在日本人类遗传学会第66届大会上发表。然而，从大会发表的题目可以看出，井ノ上研究的主要对象是静冈县境内的新冠变异毒株，其研究成果是否能够推及至日本境内其他都府县的病毒毒株则仍待商榷。

综合目前已有的信息可以获知：

日本公布的每日新增确诊人数并不一定完全精准；
相较较过去几月，日本每日核酸检测数量有明显减少，但阳性检出率较8月有明显增长；
尽管目前难以确认究竟是何种因素导致了日本近日新增确诊人数的断崖式下跌，但人员流动的减少、日本民众的主动咨询与检测数量的下降，以及新冠病毒毒性自行减弱均为这一现象提供了可能的解释。


本期编辑 邹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