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闽商系列故事│罗宾森广场创始人吴奕辉的沉浮人生

一、鼓浪屿出生的贵公子家道中落

在泉州石狮的坑东村，有一个被当地人叫做“总统寓“的古厝，为什么叫”总统寓“呢，因为这座房子出了一个菲律宾总统叫塞尔吉奥·奥斯敏纳(Sergio Osmena)。这位菲华混血总统的中文名字叫吴士敏，他是这座古厝的建造者吴文鮡在菲律宾经商时与菲律宾女子简娜的非婚生子。吴文鮡曾经是菲律宾宿务市的华人巨商，他的原配叫李桔娘，一直留守在坑东村，并生有三子，后均前往菲律宾做生意，长子叫吴章蔚，即今天文章的主人公，菲华大班之一，罗宾森购物中心的创始人吴奕辉（John Gokongwei, Jr）的祖父。

石狮坑东村的”总统寓“

1926年8月11日，祖籍泉州石狮的吴奕辉出生在鼓浪屿一栋面海的别墅里。一岁时随父迁移至菲律宾宿务居住，父亲在当地开了最大的连锁电影院，吴家生活殷实优渥，住大房子，孩子们上最好的学校，出门有佣人司机。但是好景不长，吴奕辉13岁那年父亲不幸染病去世，这时债主便落井下石，收走了他们家的大房子和电影院，家道中落，生活变得异常艰难。吴奕辉成了家里的男子汉，每天拎着油炸花生在街上售卖，这或许也是为什么后来即使家财万贯，他仍然喜欢在裤袋里装着花生，一是在忙碌的工作之余可以随时用自己最喜欢的零食补充能量，另外，也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忘了人生最艰难的时刻。当时吴奕辉的母亲因为生计维艰只好把几个弟弟妹妹送回到中国，吴奕辉则留下来和母亲一起工作赚钱。

吴奕辉的父母和四个弟弟妹妹，右上角的少年为吴奕辉。

15岁时吴奕辉便骑着自行车走街串巷去兜售肥皂、针线、蜡烛等日用品，遇到赶集日的时候还能在市场上租个摊位。每天早上5点把这些货装上自行车的篓子里，拉到市场上去卖，一天大概能赚20披索，这些钱基本够他一天的生活费和明天备货的钱。

就这样倒卖货物几年后，吴奕辉攒了点钱买了一条木船，在他17-19岁的那几年，往返于宿务和马尼拉运送货。首先他从宿务坐船到马尼拉邻近的奎松省，然后再坐卡车到马尼拉。吴奕辉非常喜欢阅读，从宿务到马尼拉的舟车行程常常要花2-3周的时间，他就在蓝天碧海中阅读《飘》打发时间。这种爱好阅读的习惯一直保持到他老年。航船非常危险，经常要防范海盗的出没和恶劣的暴风雨天气，有一次，吴奕辉的木船撞到了一块礁石沉船了，不过幸运的是船上装的货物刚好是轮胎，最终这些轮胎救了他和同船经销商的命。

二、初出商道，一波三折

1945年二战结束后，整个菲律宾物资奇缺，吴奕辉于是成立了人生中的第一家公司：Amasia Trading 贸易公司, 从美国进口面粉、洋葱、旧衣服和旧报纸杂志等出售，也正是这家贸易公司让吴奕辉的生活慢慢好起来，把在国内的弟弟妹妹接到菲律宾，并在宿务买了一栋两层的房子，办公、居住、仓库都在此，所以常常在睡觉的时候还要忍受洋葱和土豆腐烂的味道。回到菲律宾的弟弟妹妹们一边上学，一边兼职帮吴奕辉打理贸易公司。而吴奕辉自己为了养家不得不中途退学全职工作。50年代初，吴奕辉和他的弟弟还一起进口烟草和洋酒出售，生意算是顺风顺水。等到50年代末期，由于菲律宾政府想大力发展本国商品，于是收紧政策，提高进口关税，进口贸易的利润一下子变得微薄。

面对商业环境的改变，吴奕辉决定转型做食品加工厂。当时在资金比较紧缺的情况下，向中兴银行（China Bank） 借了人生中的第一笔贷款50万比索。用这些钱吴奕辉在1957年成立了环球玉米产品公司（UCP），主要业务是加工玉米淀粉和糖浆。为何选择生产玉米淀粉？吴奕辉说当时菲律宾的工业正在起步发展，许多行业如纺织、纸业、冰淇淋、医药、啤酒等都需要玉米淀粉作为原材料，市场需求巨大。然而这家玉米加工厂也是命途多舛，一开工便遭受了行业巨头的低价绞杀，让吴奕辉根本没有利润可赚，他只能更加勤奋地跑市场找客户，当时同是泉州籍的华商蔡启文创办的生力集团（San Miguel Corp）是他当时的大客户。玉米淀粉厂算是一个比较失败的投资，但也正是这一场战役，让吴奕辉认识到品牌的重要性，他看到诸如宝洁、雀巢等国际大品牌的每一个产品都有独特的名字、logo、标识形象，能够让消费者一眼识别。吴奕辉认识到有了品牌就意味着有自己的定价权和掌控权，有了区别于其他同类产品的护城河。

三、品牌之路，帝国崛起

1961年，吴奕辉转向速溶咖啡行业，成立了Blend45咖啡品牌。面对当时市场的老品牌雀巢咖啡巨大的市场占有率，吴奕辉进行了差异化竞争，把Blend45咖啡定位为“穷人的咖啡”，做广告，请明星代言，挖宝洁公司的销售员铺货促销。在吴奕辉的精心运作下，Blend45咖啡一炮而红，获得巨大的成功，成为东南亚市场性价比最高的咖啡品牌之一。正是因为Blend45咖啡的大卖开始让吴奕辉真正迈向自己的商业帝国之路。

Blend45咖啡早年的广告宣传画

后来吴奕辉一路高歌猛进，进而涉及饮料、饼干、膨化食品的加工和销售，并以自己的大女儿的名字罗宾娜命名成立了“环球罗宾娜集团”，旗下产品Jack ’n Jill, Max Candy, Cloud 9等等在东南亚国家和中国地区都取得不错的销售业绩。当然吴奕辉也不是事事都顺利，在前进中也遇到许多困难。比如1976年，在购买了菲律宾最大的食品饮料集团San Miguel Corp （生力集团）足够多的股票的情况下，依然没有进入该集团的董事会。当时生力集团的既有股东花重金在菲律宾的媒体上做广告宣传，说吴奕辉的部分业务和生力集团有竞争，不应该让他进入董事会。最后国家最高法院判决吴奕辉不得进入生力集团董事会。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一仗，让吴奕辉走进了菲律宾大众的视野，彰显了他的商业实力。

带着这股势能，吴奕辉成立JG顶峰控股集团，并陆续进军商业地产、零售、酒店、电信、能源、航空等领域也。Blend45咖啡的成功启发了吴奕辉产品定位的重要性，后来很多领域产品的定位等都沿用了这一打法。吴奕辉在创办电信公司时，为了避开已有的电信巨头Globe和 Smart的竞争，他将Sun Cellular定位为菲律宾穷人的电信服务商，以低廉的价格，无限的通话和短信赢得了菲律宾人的青睐。后来吴奕辉以17亿美金的价格把Sun Cellular卖给了另一家电信巨头PLDT公司，并在PLDT保留了8%的股权。

在卖场零售行业有SM的竞争，于是吴奕辉的罗宾森商场和超市以更优惠的价格吸引目标客户；1996年开始运营的宿务太平洋航空公司，定位为“穷人能坐得起的飞机”；2 GO酒店就是菲律宾版本的“7天酒店”；罗宾森的公寓售价也低于同地段的其他楼盘的价格…..。

吴奕辉采取的市场定位策略，一方面是菲律宾市场巨大的中下层阶级的消费需求使然，另一方面和吴奕辉自己的个性有很大关系，因为早年的贫困生活，使得吴奕辉处处讲求朴素节俭和经济实惠。据吴奕辉的儿子吴诗侬说，爸爸很喜欢旅行，小时候经常带着全家旅行，那时候家里已经不缺钱了，但是爸爸为了省机票钱，坐飞机常常选择中转航班，而不是直飞；为了省餐费，提前在外面买好汉堡食物带上火车飞机。吴奕辉的勤俭节约甚至是“抠门”，某种程度上反应了大众消费的心理，因为与消费者感同身受，也让他在后来的扩张中步步为营。

四、商业帝国的海外扩张之路

1995年，吴奕辉把投资的目光转向中国，创办了环球罗宾娜公司（URC）中国总公司，并陆续在上海、江苏启东、广州番禺、广东汕头等地设立了工厂，旗下不同品牌的麦片、饼干、咖啡等走进了千家万户。吴奕辉虽是中国人，但是从小在菲律宾生活的原因，对中国的市场也需要时间去摸索，为了节省摸索的时间，2005年吴奕辉业采取并购的方式渗透到中国市场，首先收购了在中国比较有名气的新加坡品牌“皇室”麦片，并于次年并购了皇室集团，利用皇室在中国已有的知名度和渠道推广产品。除了收购品牌之外，吴奕辉通过投资的一家澳大利亚零售公司收购了湖南知名连锁超市“家润多”、“华银旺和”以及陕西的海星超市。但是后来出现并购纠纷，使得吴奕辉在并购超市零售店这一块并没有取得什么的成就。

2014年，环球罗宾娜以6.09亿美金并购了新西兰饼干厂 Griffin's Foods，在泰国、印尼、马来西亚都有JG顶峰控股集团投资的食品厂，吴奕辉的食品行业全球化的脚步越来越快。

随着中国地产行业的蓬勃发展，吴奕辉也涉足地产开发，目前国内的开发面积已达近200万平方米，在上海、四川成都、福建厦门和江苏太仓等地开发了五个大型商业和住宅项目。在新加坡，吴奕辉投资10亿美金取得了“联合工业集团”30%的股份，而联合工业实际上是新加坡最大的地产公司“新加坡置地”背后的实际控股公司（占股70%），近几年，“新加坡置地”在中国的标地的新闻也屡屡见诸于报端。

2019年，这位厚积薄发，已经93岁高龄的商业巨子以53亿美金的身价在《福布斯》杂志的菲律宾富豪排行榜上名列第三。财富于他也只是感恩回馈社会的一种福报，于是在他逝世之前，他将自己名下13%的JG顶峰控股集团的股份捐赠给了慈善机构。

2019年吴奕辉在《福布斯》杂志的菲律宾富豪排行榜上名列第三

五、成功男人背后的家庭生活

1949年，24岁的吴奕辉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穷小子，他在一家五金店见到了时年17岁的杨菀薇，这家五金店是杨菀薇父亲经营的。吴奕辉对她一见钟情，后来吴奕辉对她母亲说：他非杨菀薇不娶。此后，吴奕辉对这位美丽的姑娘展开了热烈的追求，追了整整四年。

杨家在当时的菲华圈子也是名门望族，杨菀薇是菲律宾二战前著名的“瑞隆兴铁业”家族——杨知母、杨忠权系的后裔。厦门鼓浪屿的十大别墅之一的“杨家园”就是杨菀薇他们家族的产业，杨家与著名的林尔嘉家族、李清泉家族、金瓜楼黄赐敏家族、病毒学家黄祯德家族都有姻亲关系。1926年吴奕辉在鼓浪屿出生之时，杨菀薇父亲的表叔李清泉在建造鼓浪屿最漂亮的别墅“容谷“。

李清泉建于1926年的鼓浪屿”容谷“别墅

1958年，已经33岁的大龄剩男吴奕辉终于梦想成真，和杨菀薇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婚后他们伉俪情深，一共育有六个子女（ Robina, Lance, Lisa, 双胞胎 Faith 和 Hope, 小女儿 Marcia），Lance 吴诗农是他们唯一的儿子。儿子吴诗农在吴奕辉90岁的生日宴上，送给现场几百位亲属和员工代表一本书--《Lessons from Dad》（《爸爸的教导》），在书中他描述了吴奕辉的很多生活细节和性格品质。

对于吴奕辉来说家庭永远时第一位的，他是一位工作狂，但总是回家吃晚饭，在饭桌上孩子们观察父母的言行，听他们的教导，分享今天各自的收获。有时候吴奕辉工作没完成，吃完晚饭再跑回办公室继续加班。吴奕辉非常重视和亲人的互动，每年春节或中秋节这样的传统节日，都会叫上自己的叔叔婶婶表兄弟们一家人团聚。

在生活上平易近人，尽量照顾好每一位家庭成员，但是在工作上吴奕辉却是要求严格。亲戚来公司上班，都是按照每个人的能力去支付薪水，并且规定如果一旦加入他的公司，就不能“脚踏两只船”在外面做自己的生意。虽然他非常看重家庭，但是他也告诉家人，公司不是为你们服务的，坐飞机住酒店逛商场都要自己掏钱买单。他要求每个人都要勤奋工作，甚至放出狠话：“不工作就没饭吃”，拒绝给家人和亲戚任何特权。比如儿子吴诗农大学毕业后，从公司的管培生做起，负责环球罗宾娜旗下的膨化食品Jack .n Jill 的推广销售，当时吴奕辉只给了他一辆空调都不能用的破车跑市场。大女儿罗宾娜也是从公司最普通的职员做起，小女儿Marcia一开始是在一家冰淇淋店挖冰淇淋做华夫饼。

吴奕辉非常注重学习和教育，他非常喜欢看书，人物传记、历史书、散文小说什么类型的都看，每天要看三四种报纸。在他的工厂、办公室、洗手间、车上、卧室只要有闲暇，吴奕辉都会专心看书看报。所以等六个孩子都长大后，他还去菲律宾四大名校之一的德拉萨大学读了MBA，因为他没有大学文凭，所以他不得不比别的同学多修一些额外的课程，最终于1977年拿到德拉萨大学的毕业证书，他在毕业典礼上说：“这是他人生中最光荣的时刻。” 10年后，他还参加哈佛大学的管理培训课程，吴奕辉后来回忆说，说正是这段学习经历，才让他有了今天的成就。

除了自己不断学习提升，在对自己的子女的教育问题上他也一样重视，他的六个子女都毕业于不错的大学，其中儿子吴诗农毕业于沃顿商学院，并拿到了应用科学和金融的双学位。吴奕辉也鼓励他的弟弟James去美国的麻省理工读书。吴奕辉退休后，他的儿女和弟弟都成为JG顶峰控股的顶梁柱，为集团的发展和管理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吴奕辉夫妇和吴奕辉的母亲，以及六个孩子

吴奕辉一生生活简朴，但是对于慈善事业却非常慷概大方，尤其是大力支持教育事业的发展，他认为教育是改变菲律宾国民命运最有效的途径。吴奕辉75岁生日的时候，他给菲律宾四大名校之一雅典耀大学捐赠了2亿披索成立了吴奕辉管理学院。而后在他85岁生日之时又捐赠2.5亿披索给德拉萨大学成立了吴奕辉工程学院。在他90岁生日之时，又捐赠了大笔钱给圣心学校以纪念他唯一的妹妹：吴莉莉。此前他也曾多次捐助他儿子和女儿曾经就读的小学和中学。成立吴奕辉兄弟基金，帮助贫困学生完成学业，赈灾救国，他还将自己名下13%的JG顶峰控股集团的股权捐赠给慈善机构。

2019年11月9日，这位被誉为“菲律宾的李嘉诚“的商界领袖在马尼拉崇仰医院与世长辞，享年93岁。在他下葬后的第二天，夫人杨菀薇追随先夫的脚步而去，享年85岁。这位被儿子吴诗农称为”吴奕辉家族的心脏和灵魂“的女人，半个多世纪陪伴着吴奕辉，坚定地支持他的商业梦想，并将她善良、热诚、谦逊和坚韧的品质转递给了吴奕辉家族后代。就是这样一位看似默默无闻又伟大的奇女子，让吴奕辉当年宁做剩男也要娶她为妻。

左侧为吴奕辉和杨菀薇的结婚照，右侧为老年时的杨菀薇

从1926到2019，跨越近一个世纪的人生，如果一定要给吴奕辉的人生做一个总结的话，那就是选择梦想、选择创业、选择对的人生伴侣。吴奕辉说选择做一个创业者，你的产品将与这个国家血脉相融；选择做一个创业者，你将收获一个充满挑战和历险的人生；选择做一个创业者，你将收获一个最好的自己。 而最重要的是选择一个好的伴侣，因为她/他是你的盟友和搭档，是决定你下半辈子幸福还是痛苦的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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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 Artemio V. Panganiban. Reminiscing John Gokongwei Jr., humble billionaire and generous philanthropist [N] .The Philippine Star November 11, 2019 - 12:00am

2、 Lance Gokongwei. Lessons From Dad, John Gokongwei [M] . Summit Publishing Co., Inc. 2016

3、 Marites A. Khanser. John L. Gokongwei Jr.: The Path of Entrepreneurship. [M]. Ateneo de Manila University. 2007

4、 Forbes Philippines' 50 Richest.2019 Ranking. https://www.forbes.com/philippines-billionaires/list/#tab:overall

5．John Gokongwei, Jr. Career Advice From Big John: Choose to Be an Entrepreneur. March 1, 2002, https://www.jgsummit.com.ph/john-l-gokongwei-jr/career-advice-from-big-john-choose-to-be-an-entrepreneur-20180531-lfrm2?ref=feed_section_1

6. 庄国土.菲华混血族群的形成与消融---以菲律宾前总统奥斯敏纳身世探究为例[J] ,世界民族, 201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