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2月23日 星期一

“琼岛凤鸣”韩槐准:海南文化考古第一人

“琼岛凤鸣”韩槐准:海南文化考古第一人

新海南特别策划|海南考古7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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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8年,韩槐准的弟弟韩植准被反动派杀害,留下年幼的儿子韩山丰。此时的韩槐准正在文昌凤鸣村探亲,刚刚在凤鸣村发现了疑似古人类使用过的雷公凿。

面对反动派“斩草除根”的威胁,韩槐准不得已放下考古发现,抱着侄子韩山丰逃往新加坡。

除了对亲人的悲痛和故乡的眷恋,留在韩槐准心中的,还有对海南考古事业的遗憾。

也许,此生再也无法重回家乡。除非换了人间。

那一天真的到来了。1950年,海南解放,韩槐准重新踏上故土,继续22年前未完成的考古事业,终于在凤鸣村发现并证实一处新石器时代古人类遗址。

韩槐准的发现,也如同音传千里的一声“凤鸣”。不仅震动了考古学界,更是彻底拉开了海南考古70年的篇章。

新海南客户端、南海网、南国都市报记者 贺立樊

出身贫寒

他因债务开始自己的传奇人生

距离韩槐准离开人世,已经过去整整50年。

这半个世纪里,很多东西都变了。凤鸣村通了水泥路,文昌建起了航天城。就连韩槐准生前曾经视为遗憾的海南考古,如今也能够展示陈列海南解放70年来的考古成果。

“琼岛凤鸣”韩槐准:海南文化考古第一人

韩槐准。韩惠元提供

风起云涌的变化之外,凤鸣村一角的韩家墓地,依然是沉静恬淡,唯有周围的松林簌簌作响。

2020年12月19日上午,冬至前两天,韩槐准的侄孙韩恩元与韩惠元,为韩槐准以及家族亲人们扫墓。提起这位仙逝已久的先祖,年过半百的两兄弟,眼神依然烁烁。

韩恩元与韩惠元是韩山丰的儿子,韩槐准在1928年的那一抱,为这支家族留存了血脉。

如今,韩恩元和韩惠元已经有了自己的孙辈。每年冬至带着孩子们前来扫墓,他们会指着韩槐准的墓碑,告诉孩子们:“这是韩槐准公,没有他,就没有你们。”

而韩槐准所守护的,不只是自己的家人。

韩槐准常把自己视作“愚夫”,固执地去做一些大多数人不会去做的事。然而郁达夫却曾为韩槐准作一联:“其愚不可及,斯趣有作为。”

1892年,韩槐准出生于凤鸣村。14岁时,韩槐准进入当地学堂读书。可是由于家境贫困,21岁时,韩槐准毕业后只能辍学谋生。

此时的韩槐准仅仅只有小学学历,但是21岁的他,已经胸怀壮志。

最初时,韩槐准和同乡在文昌当地开设染坊。可是化学染料极易褪色,染坊亏损不少。好学的韩槐准自学了蓝靛旧法,终于能够勉强经营,也渐渐启发了他对于化学的热爱。

然而技术上的滞后,还是导致染坊入不敷出。欠下债务后,韩槐准选择了一条当时文昌人时兴的道路——前往南洋。

1915年,韩槐准抵达新加坡。几经辗转,他来到一座胶园担任胶工,也从此开始了属于自己的传奇之路。

从胶农到学者

他护国宝得周全

在凤鸣村所属的宝堆村委会,乡亲们至今还在谈论韩槐准的故事。

“他是一个有闯劲的人,从胶工变成企业家,又成为爱国学者。”村民韩海光时常路过韩槐准的故居,尽管房门紧锁,可是韩槐准的故事依然敞开在乡亲们面前。

凭着勤劳肯干,外加读书识字,韩槐准在胶园身兼记账员与割胶工,每月收入颇丰。两年之后,他已经把开设染坊所欠的债务还清。

下一步去往何方?韩槐准还想闯一闯。他放下胶刀,在新加坡一家药房找到工作。化学仍然是他最大的兴趣,工作之余阅读化学书籍,直到一位不速之客敲开了他的房门。

1933年的一天,一位外国人找到韩槐准,询问《本草》所记载的“苏木”,英文该如何翻译。韩槐准很快做了答复,可是对方却对苏木的原产地提出疑问。

苏木,豆科植物,有活血化瘀、消肿止痛的功效。如今不少人都知道,苏木主产于东南亚,在中国主要分布于广东、广西、海南等地。可是在当时,苏木却激发了韩槐准对于中国与东南亚历史关系的研究。

药房工作之余,韩槐准翻阅大量古籍,意外得知中国古代陶瓷曾大量销至东南亚。

它们是什么来历?属于哪个年代?热爱化学的韩槐准,有着一套科学的鉴定方式。从彩料加热后所起的化学变化和风化程度,以及外国釉料传入中国的时间顺序,韩槐准能够准确鉴定一件陶瓷古董制造的年代。

历史学家许云樵曾评价:“用这样的纯科学的客观方法来鉴别瓷器,在华人中韩先生是首创者。”

几乎每一位即将前往中国研究古瓷器的欧美考古学家,总会先绕道新加坡拜会韩槐准。韩槐准也在日复一日与中国古瓷器的接触中,发现了让他痛心的事实。

“在南洋群岛的我国文化遗留,尽被外人搜刮而去,而我国几乎无有,此亦国家之一玷。”痛心换来尽心,韩槐准利用药房出差之便,前往东南亚各地收集遗落海外的中国古瓷器。

许云樵在《追悼韩槐准先生》一文回忆:“我有时也和他一同到旧柔佛、泽光岛等地去作考古旅行,在那里,即使有破损的陶瓷,甚至是碎片,他都小心搜集,加以考证并编号登记。有时为了一片碎瓷器,他翻检群书,直至查出它的底细。”

此时的韩槐准,虽仍在南洋谋生,其心境却早已不是只为讨生活的南洋客。他决心为自己所热爱的祖国和家乡,做些“愚不可及”的事情。

“琼岛凤鸣”韩槐准:海南文化考古第一人

韩槐准。韩惠元提供

被迫中断考古

海外结交诸多名士

喜欢画马的徐悲鸿,1941年旅居新加坡时,曾为抗日募资的韩槐准画过一张《墨猪》图,并题字:“槐准先生一笑”。画中的黑猪全然没有徐悲鸿笔下的骏马那般英姿飒爽,却多了几分随性与幽默,倾力之作只为博韩槐准一笑,足以两位风雨之士的一片赤诚。

旅居海外时,徐悲鸿曾将自己的多幅画作交由韩槐准保管。徐悲鸿归国前夕,韩槐准把保管完好的画作全数归还徐悲鸿。而他自己,也在盼望着下一次归国,只因故乡还有他的遗憾。

1928年,暌违故乡多年的韩槐准回乡探亲。在凤鸣村大肚坡与小肚坡游玩时,想起儿时曾在此处捡到许多古物。韩槐准再次进行寻访,同样找到了几件古物。

可是未等韩槐准继续挖掘,一件噩耗传来:韩槐准的弟弟韩植准被反动派枪杀。

“爷爷被杀时,父亲韩山丰只有5岁,反动派扬言‘斩草除根’,韩槐准公抱着我的父亲,辗转多地,逃往新加坡。”每年冬至,韩槐准的侄孙韩惠元总会绕到家族墓群的背面,为当年悄悄埋在这里的爷爷韩植准扫墓。

而当年逃往新加坡的韩槐准,心中除了对家人的悲痛,还有对考古工作的遗憾。

在当时,海南考古事业的进展几乎为零,可这并不代表海南没有历史。

再次离开家乡之后,韩槐准除了继续保护中国古瓷器,还专心研究古人类历史。通过查阅资料,韩槐准发现,凤鸣村出现的古物极有可能是古人类所使用的雷公凿,凤鸣村因此有极大的考古价值。

可是动荡的年代,隔绝了韩槐准回乡考古的步伐。在新加坡经营多年,韩槐准开设了公司,有了自己的事业。与此同时,他也尽自己的全力,支持抗日、争取民主。

1936年,事业有成的韩槐准在新加坡郊外买下一片山坡,种植红毛丹,取名“愚趣园”。

“其殆愚者一得之趣,因而名园为愚趣。”韩槐准还为“愚趣园”撰写门联:“愚到穷时方悟性,趣从幽处有真情。”

看似隐士愚夫,韩槐准却在此处多次会见徐悲鸿、郁达夫等爱国民主进步人士,结下深厚情谊。

徐悲鸿曾在“愚趣园”绘出一幅《雄鸡图》,在抗日战争时期,“雄鸡一唱天下白”,象征着无数抗争者,也鼓舞着无数平凡人。

郁达夫则在新加坡进行抗日宣传工作,他写下《估敌》一文,坚信“最后胜利,当然是我们的,必成必胜的信念,我们决不会动摇。”文章漂洋过海,鼓舞四万万国人坚持抗战。

仍在守护国宝的韩槐准,也在谋划着一项属于自己的事业。

与泥共舞

他开海南考古先河

1950年5月1日,海南岛全岛解放。韩槐准盼望的那一天,终于到来了。

“除省视高龄之老母外,为念念不忘前拾得与我乡历史有关之雷公凿所在之旷野,于是抵家不久即到该处搜罗,结果在其附近得十余件。”1950年底,韩槐准重返家乡凤鸣村,在大肚坡、小肚坡附近发现数十件雷公凿。

不久之后,凤鸣村下了一场大雨,冲刷着村庄周围的红土地。红泥松软,行走困难,韩槐准却不顾红泥沾满身,果断扩大发掘范围,一共找到60多件雷公凿。

为了论证发掘成果,韩槐准专程前往广州,与海南籍人类学家、史前考古学家岑家梧会谈,并提供相关照片。

经过考古学界研究证实,韩槐准发现的这批石器大约有4000年左右的历史,凤鸣村周围十余里,曾是新石器时代古人类聚居地。

消息一出,举世瞩目,海南的人类活动史追溯到4000多年前,海南的历史有了证据。海南考古开启崭新篇章,韩槐准也因此被称为“海南文化考古第一人”。

韩槐准的发现掀起了一股研究海南石器的热潮,他发表的《在海南搜得的石器》一文,轰动海内外。新中国成立以前,海南的考古事业进展几乎为零,韩槐准的发现成为海南考古的第一个重大研究成果。

海南大学教授、海南历史文化研究专家周伟民、唐玲玲曾评价,韩槐准在故乡所收集的60多件“新石器时代”石器,揭开了海南岛考古发现的序幕,“凭着韩槐准先生对考古学的功绩,我们可以称他为‘海南文化考古第一人’。”

70年后,曾发现古人类遗址的凤鸣村大肚坡、小肚坡区域,已经长满了松树。雨后的红土地松软泥泞,却曾经深藏着海南岛的历史秘密。

“琼岛凤鸣”韩槐准:海南文化考古第一人

资料图:徐悲鸿《墨猪》图

古稀热血

散尽家财回国捐物

新中国成立时,韩槐准已经在新加坡成立了自己的公司,业务稳步增长。回忆往昔,他的心却飘摇不定。

1945年8月29日晚,“愚趣园”常客、曾暗中救助多位爱国民主人士的郁达夫,在南洋一座小镇神秘失踪。半个多月后的9月17日,郁达夫被日本宪兵杀害于苏门答腊丛林。

1952年,郁达夫被追认为革命烈士。

此时,韩槐准的另一位挚友徐悲鸿,则在病榻上走向人生的末年。

一年前的1951年4月,病重的徐悲鸿忆起当年在“愚趣园”与韩槐准共度的美好时光,作汉隶屏条赠予韩槐准,题诗一首。“十年长忆海南韩,愚趣园中嘉会难。篱落参差存古意,宾朋细品红毛丹。”

1953年9月26日,徐悲鸿病逝,享年58岁。徐悲鸿一生节衣缩食收藏的上万件藏品,根据他的遗愿,全部无偿捐献国家。

悲痛万分的韩槐准,挥笔写下:“徐教授可谓笔者一生之最知音者。”那颗飘摇的心,终究找到了方向——韩槐准宣布准备归国。

亲朋好友万般不理解,韩槐准却执意把公司的股份全部出让,于1957年开始着手归国准备。

诸多不舍,也难抵对于家国的向往,唯独曾经与诸多好友名士共度的“愚趣园”,让他万分眷恋。这里曾有徐悲鸿的笑,郁达夫的叹,如今都已随风而逝。

故人已去,故土仍在。韩槐准委托侄子韩山丰等人,将毕生收藏的数百件文物陆续寄往北京,捐给故宫博物院。

1962年春天,韩槐准忍痛出让“愚趣园”,带着家人踏上归途,来到郁达夫笔下《故都的秋》——北京,却欣喜地看见,新中国的北京,已如春天般欣欣向荣。

韩槐准在故宫博物院继续着他的文史研究。此后8年,韩槐准时常前往全国各地考察研究。他在给许云樵的信中写道:“我归国后,其身心比在新加坡更为愉快。”

快乐的韩槐准、爱国的韩槐准、“愚夫”般的韩槐准,笑着度过了他在祖国的最后8年时光。1970年,韩槐准因病逝世,享年78岁。

凤鸣村的松林环绕着他,韩槐准长眠在此。松林簌簌如凤鸣,在他离去的第50年,他的故事,从未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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