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2月27日 星期五

年糕:年尾吃到年头,回忆是否如旧

将“年糕”作为一个话题,其实未必合适。因为这个大名目下面的细类太多了。

如果你问北方人“年糕”是什么,怎么吃,那么东北、华北、西北三大块地盘的小伙伴,搞不好就得先捞拳捉袖地打一架——在东北,“年糕”可能会被理解成“粘糕”,通常是黄米面做的、黏黏软软,微带自然甜和发酵酸的粘食。西北的“年糕”也是黄米面,但没有酸味,可以炸着吃,也可以做成汤食。华北地区对“年糕”的概念则更加模糊一些。除了老北京人对这个问题可能有自己的固执之外(北京人真的很会吃,何况现当代的饮食文化在帝都不断交汇,所以年糕的品类多多,南北东西,兼收并蓄),其他地方的人多半给不出统一答案。有人觉得把糯米蒸熟捣碎后捏出来的就是年糕,也有人只认家门口一层糯米粒一层小枣、蘸着白糖最好吃的切糕,还有人干脆把所有粘食糕团统称为年糕——横是弄不清楚了,怎么着,你咬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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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度娘搜索“天津+年糕”,会看到各种奇奇怪怪的结果,不信就试试

惹不起,躲得起。还好继续往南走,答案开始逐渐明朗——年糕是用米做的啊!

好的,米。但是这位老铁,你说的是哪种米啊?

最有名的南方年糕大概有两种:苏式年糕和水磨年糕。前者的主要材料是糯米粉,调入猪油以丰富味道和口感。可以就这样做成白糕,也可以加上松子、核桃、莲子、玫瑰、豆沙等等辅料,做出更多种类的花糕来。后者以宁波的水磨年糕为代表,纯用稻米磨粉取浆,通过复杂的工艺,做出可以在清水里浸泡保存很久的、色白如玉的糕体。前者是纯粹的甜食,将它蒸得软软糯糯的,闻起来和吃上去都非常幸福;后者虽然也可做成甜口,但更常见的做法还是作为主食炒来吃,或者做成汤菜——关于这种做法,北方人也认同的。因为说起“火锅年糕”的话,大家都会心照不宣地点头,表示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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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东西应该都见过的……吧?

江、浙之争只是小巧。把版图扩大的话,福建的米粿、广东的红糖年糕和椰汁年糕、广西的沙糕,四川的糍粑……都可以是当地人心目中的年糕。这些品种的年糕,有的原材料是稻米,有的是糯米,也有两种混用的,于是成品也是各有各的妙处。如果要挨种点评一遍的话,文章的长度至少要翻两番。所以今天先不展开这个话题。

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堪称地大物博。作为农业大国,无论是最主流的稻米,还是糯米、黄米或其他可以做年糕的谷物,都是“民以食为天”的基础。特别是在以农耕为主要生活方式的过去,这些作物的产出,意味着谷仓充盈,生活必需的物资便不会匮乏。于是将这些作物做得精致些,然后把成品与农闲时节的年庆挂钩。这样既算是用一年的劳作成果犒赏一下自己,也有点用它向老天爷祈福的意思——不止我们,放眼同在亚洲的隔壁邻居,日本、韩国,也都有类似年糕的食品。更不用说新加坡、马来西亚这种直接被我国文化浸染过的国家了。

年糕:年尾吃到年头,回忆是否如旧

“娘惹糕”(新加坡)只是个统称。细分的话又有N多品类

不同的年糕有不同的吃法,同一种年糕的吃法也可以有诸多变化。苏式年糕最简单,现蒸现吃的最香,因为它的调味工作已经在制糕时完成了。特别是花糕,吃的时候最好文静些,这样,在小口小口咬着吃的时候,便会不断体会到藏在里面的不同馅料,与丰腴软滑的糕体搭配时的妙相纷呈。比如狐很喜欢的一种八宝蜜糕:核桃、蜜枣、瓜仁、澄沙、莲子等等等等,都藏在玫瑰色的年糕中。你不知道下一口会尝到什么,所以每一口都格外惊喜。

同样是南糕,宁波年糕的变化就多多了。这种质地细密,韧性很高,耐煮耐嚼的米糕可以炒,可以煮,最为人熟知的做法也是这两种。特别是前面所说的火锅年糕,不知道南方的小伙伴认不认,反正在京津一带,涮火锅也好,点麻辣烫也好,加一份切片的火锅年糕,是谁都不会质疑的选择。

不过宁波年糕更合适的做法当然还是炒。水磨年糕有极好的延展性,切片后加鸡蛋或肉丝,再放点青菜,就这样炒着吃,快手又美味,是出镜率相当高的家常菜色。这种做法的华丽变身是“梭子蟹炒年糕”,海鲜一放进去,整道菜的档次都跟着唰唰地提升。

年糕:年尾吃到年头,回忆是否如旧

梭子蟹:“你可以吃我,但是不许抢我的年糕。”

在炒年糕时如果多加一些水,成品就有了点汤菜的意思,勾芡与否看个人喜好。反正在天冷的时候,能吃到一碗热腾腾的家常年糕,是非常幸福的事情。水磨年糕不太吸油但是很吸味,所以狐喜欢用清淡鲜甜的食材来配它,免得成菜腻口。小青菜(油菜)最和谐,偶尔重口一点,用韭菜鸡蛋来炒,少油多水,变炒为烩,最后是能吃出韭菜辛辣香味之下的甜味的,特别有趣。不过当地也有喜欢在炒的时候,点一点儿猪油进去的。荤油暖融融的香味被青菜吸去一部分,被年糕蹭走一部分,剩下的漫天漫地散在汤里,满碗是江南富庶人家的怡然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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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劝大家不要迷信摆拍。正经的家常菜里,年糕上桌时应该是这样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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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干脆是这样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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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承认骗了你们,其实最可能是这样儿的↑↑↑

然而可盐可甜的不只是你家爱豆,水磨年糕也阔以——锅里放浅水,烧滚,放入年糕片煮到软身,之后加红糖、蜂蜜、糖玫瑰、桂花酱等,把汤汁调到甜度适口,之后盛出,就是简单家常的一道甜食。年糕在久煮之后绵中带韧,口感爽滑,又有嚼头,在温热的甜汤中浸泡着,更显糯腻可人。所以最好趁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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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麻桂花糖年糕

把年糕放在甜汤里的做法,霓虹国也是有的。关于这件事,专门问了一下对日本文化很熟悉的小伙伴如月,才确定他们的年糕是糯米款。有的同样是煮到软身后放到甜甜甜甜甜的红豆汤中,也有些是烤出脆皮后再浸泡进去。反正这样做出来的红豆年糕汤,是人气很旺的一道传统和食,过年时翻牌率最高。狐没去过日本,只在日料店里尝过它的味道,觉得很不错,只是甜度再低些就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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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且温柔的红豆年糕汤

同样是亚裔,韩姓邻居的做法又是另外一个风格了。他们在过年时会做的打糕,我们也有类似产品,不新鲜;但他们的炒年糕倒是值得单独写一笔——把质地和水磨年糕类似的条状米糕、胡萝卜、洋葱等炒在一起,用韩式辣酱调味。狐很喜欢韩式米糕的口感,所以如果遇到辣度能忽略不计的韩式辣酱(这个确实有),是真的会兴高采烈地点一份来吃的。一般这种炒米糕的标配还包括一枚煮蛋,喜欢。细糯香美的蛋黄配着甜口的酱汁,味道美上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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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三刻出品的韩式炒年糕,真好吃

提到棒……韩朋友的情况,忍不住再多说几句。最近两年很火的“芝心年糕”应该也是他们的创意?原本没意识到这东西有多火爆,是刚才搜集信息时到处一看,才发现某宝也好,某度也好,简直被它们霸屏了。虽然对年糕这种传统食物,狐的喜好偏保守,但把芝士填到年糕里的创意确实也不错——尝过一些,有的确实放了真材实料的芝士,味道相当赞,只是热量人艰不拆。所以自己不会吃,也不在这里多推荐。狐不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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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士就是力量!一张图馋哭芝士控

其实啊,不只是芝心年糕。对特别在意饮食的人来说,所有年糕都不算理想的选择。因为哪怕是纯稻米制成的水磨年糕,升糖指数也偏高,而且营养价值相对比较低。更不用说加了糖、油的某些年糕品种,或是将它作为甜食的各种吃法。但是狐看过范志红老师写过的一篇文章,观点很好:在人类漫长的历史中,有相当长的时间是在为生存而挣扎的。食物的匮乏,使得我们的祖先将这些柔软且带着黏性的“高级食品”,看作奢侈的享受。所以不难发现,年糕也好,元宵、汤圆也好,粽子也好,青团也好,都是又甜又软又黏的。这种对“高热量、好消化”食物的向往,可能早就被刻写到了基因里,强行对抗,殊为不智。

所以,尽管嘴上叫着不吃不吃,但狐还是偶尔会在这方面顺时随俗一下。更何况关于年糕,有些回忆深刻得没法抹去。除了在《【清明 · 江南糕团 · 而今却道当时错】》中写过的那些外,还记得更多。

自从某年收到一盒香宫的年糕鱼,被提醒了南方过年的习惯是年糕上桌,才意识到过年时可以没有鸡鸭鱼肉,但象征“年年高”的年糕是一定要露面的。所以后来每年春节都固执地从广东买年糕鱼回来。自家留一盒,关系比较近的亲友也会家家送到。最喜欢的就是广东莲香楼的年糕鱼,用的是椰汁年糕,质地又细又密又韧,好吃得不得了。是这两年社交环境变化了,才没有再做这样的事情。

年糕:年尾吃到年头,回忆是否如旧

年糕鱼。如果个头大到蒸锅放不下,就要切成段再蒸,但那样的成品略惊悚

2014年,生活要面临大的变动,非常害怕。所以在朋友圈里发月记时无意透露了这种情绪,然后说,真想念无锡穆桂英的花糕啊,以后怕是吃不到了。没想到几天后,竟然收到了一大盒穆桂英的年糕。白糕、花糕都有,口味繁多。打开盒盖时,那种惊觉自己被默默关怀着的感觉,是直到现在都可以用来安慰自己的——尽管最后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做这样的投喂。是谁都好。

十数年前的冬天,青梅竹马的伙伴生病时想吃炒年糕,便随他妈妈上街买了一份。之后阿姨去公司,让我把年糕带回去。记得那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闻过,赞声“好香”,之后忽然理直气壮地要求道:你喂我呀——那可能是第一次体会到乍羞乍喜的少女情怀,所以,至今都忘不了筷子尖上挑着的那片颤巍巍的年糕。

把时间再追溯到更久前。大概是读小学时,母上不知道从哪里买来了几条水磨年糕,起初不会做,和同事请教之后炒了一次,味道也还好。但后来她将年糕切片后裹了蛋液炸制,成品香得让狐目瞪口呆——炸得金黄的蛋液变成了酥皮,有丰饶饱满的香气。年糕的口感已是酥脆的了;但年糕片因为切得略厚,中心部位还非常柔软,而且清甜的米香也保留得很好。记忆中,鸡蛋和油的脂香盖着粳米的清香,酥脆的蛋皮裹着绵软细糯的年糕,简直妙绝。

尽管多少年后,也央着母上重新做过这样的炸年糕,但就是没办法再现回忆中的味道了。正如今生就算还能再见到当年的竹马郎,也不太可能再头碰头地分食同一盒年糕;而随着社交关系网像是蛇蜕一样随着时间层层剥落,如今大概也不会有人默默地装一满盒的温情寄过来,表示还记挂着已经离开的友人。倒是过年时置办年糕的事情,是一个心气儿。对生活有盼望,有寄托,才会有兴趣在过年前张罗这些——所以也许这个习惯,以后会被找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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