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2月24日 星期二

中国留学生公开在新加坡一个月的新冠治疗过程:活着真好

我感染新冠了。

其实直到今天,发病快一个月的时候,我依然没习惯讲出这句话。一切发生的很突然很迅速,当你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于生死间挣扎时,是没时间去细想的,就像是战场上,士兵要把自己的每一秒都投入战斗,可能要坚持很久很久,直到敌人退去,他才能坐下来去看看身边倒下的兄弟,才能发现太阳已经落下又升起。

三月的上半月,我还是个健康青年,但是半夜看美股和原油的动态,可能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免疫力。感染源不明,3.19是症状始现,当晚浑身不舒服,一夜未眠,3.20起床后有轻微感冒的感觉,到下午开始感到肌肉和关节刺痛,发烧将至,风雨欲来。

到晚上正式开始发烧阶段,整个人一下子没了力气,开始虚弱卧床。第二天送走室友,我开始了独自抗疫的艰难岁月。

高烧、失去食欲、失去力气,这是我的早期全部症状。更具体地讲,初期大约在37.8度,一个一天三四餐外加零食酸奶小水果的吃货,完全彻底的失去食欲,一个身体健壮擅长各种体育活动抬腿就走二十几公里的年轻人,连家门口一百米的超市都没力气走过去。

靠着外卖和退烧药,我在家挺了三天没有任何好转,而且在当晚收到学校邮件,校园里有一例校工感染,于是果断去了家附近的发热门诊。

但是很遗憾,诊所主要根据接触史判断你的感染风险,没去过重大感染群周围,身边无确诊,且诊所没有检测能力,所以这一趟只是医生用听诊器听一下呼吸,判断没事,然后开了更多的退烧药给我。(格外感谢当晚在人大校友群看到我求药给我送莲花清瘟的好友,后续来看,算是救了我一条命。)

回家后继续对抗高烧,发烧第四天差不多开始超过38,后半夜感到极度冷和极度热,大汗淋漓,那是我病程中最难的第一个晚上。

所有的力气只够给自己接瓶水,忽冷忽热,意识模糊,身上盖的两床被子和身下的床单床垫全部湿透,那是第一次觉得可能要挺不住了,退烧药维持不到四个小时,后来我朋友和我保持了一整晚的通话状态以防我出现意外,我最终还是挺到了早上,推开门看到太阳的时候,只觉得活着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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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看到阳光热泪盈眶)

但是上午情况依然很糟糕,还出现了失去味觉,于是3.24人生第一次为自己叫了救护车,被送到陈笃生医院。

一路上随车医护人员为我做简单的病症询问,到了之后是一个很大的新冠筛查大厅,再次进行病程和接触史调查,然后被分到低风险区域,一人一张桌,开始抽血、拍胸部x光片,胸片显示有肺炎,于是为我做了核酸检测。然后就开了一堆退烧药,放我回家了,24小时内如果有电话联系就是阳性要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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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CID低风险患者筛查大厅)

第二天的下午接到电话,阳性,救护车两个小时到,收拾东西准备住院。

没太多时间去恐慌或者悲哀,有时间宣泄情绪的人,只能说很幸运他身边有人帮助他处理事情,因为我独自在新加坡,所以其实是没太多情绪,很冷静的为入院做准备,扔掉房间里的新鲜食物,收拾书包带好期末考试的复习资料,准备衣物和用品,最后戴好口罩坐在大门口等车来。

当问题出现的时候,只能依靠自己的人会选择理智的评估最好和最坏的结果,然后一步一步处理问题,做好所有可能情况的应对。特别是生病这种涉及自己身体感受乃至生命的问题,一定要冷静下来,理性面对,爸妈可以失控,朋友可以失控,但自己必须冷静,因为能为你负责的和承担每个决定结果的都是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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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坐救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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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心情还挺平静)

3.25晚上我住进了陈笃生医院的NCID国家传染病中心,双人病房,我判断应该是轻症病房,另一位病友早我几个小时进来,没有太多症状。然后我继续在病房高烧,这时已经基本在39以上,每四小时吃一次退烧药,清醒的时间很少。

护士每天多次为我测量血压心率血氧和体温,治疗包括吃退烧药以及吃退烧药。医生每天上午查房一次,主要是口头询问以及听诊器听呼吸,然后给予退烧药和口头鼓励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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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张病床躺了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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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一桶水,可以看电视,比如越来越糟心的BBC、CN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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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测三到四次)

第二天抽血和X光片显示,肺炎轻微加重,血象显示白细胞和淋巴细胞低且贫血,我家里医生们觉得我血象已经很差了,这里的医生认为还可以,也许是比重症的强很多吧。

总之就是继续烧的浑身无力、人事不省,每吃一次退烧药,大概一小时起效,清醒两小时,再一小时失效,且NCID的餐食惨不忍睹,我硬逼自己吃饭,也实难下咽。

我通常全天倒在床上,清醒的时候会跟爸妈聊天,低烧38左右的时候尚能回复朋友“还在烧”,高烧39以上,微信基本就回“闭嘴”,因为消息提示音都是令病人难以忍受的。

所以那些幻想看电影听音乐躺着睡觉的人,实话讲,一天下来是没力气做任何事的,能躺着清醒一会已然是最舒服的几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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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细胞2400,我妈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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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水果是能吃的,其他就emmm)

我自始至终都明白,这是一个人的战斗,别人可以安慰鼓励共情,但无法代替你去感受那些极度不适或者难以为继。新冠的高烧比平时感冒发烧要凶猛的多,那种无力和绝望,其实放在现在我都已经很难感同身受,更不用说旁观的人去感受。

看不见尽头的连续高烧会像海水一样,伺机吞没渺小的人,你只能用尽全力昂头漂浮,但什么时候太阳才会升起,什么时候才能走出黑夜,才能得救,是完全未知的。我那时抗拒所有的聊天和关切,因为没有人能体会我的状态,他们一厢情愿的关切有时只会让我更加疲于应付,一个人凭着一腔孤勇也许可以战斗的更久,停留在眼泪与关爱中,很可能会破碎你的坚强。

3.27,住院第三个晚上,是我病程中第二个最难过的夜晚,退烧药不起效,昏沉混沌,恶心想吐,吃了防吐药后,更加想吐,难受到无法入眠,闭眼硬挺,一小时一小时的熬,当时觉得那可能是我生命中最黑暗的一个夜晚,黑夜和不适都望不到尽头。

那是发烧的第八天,是咬着牙一小时一小时看天亮起来的一个夜晚。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默默地对自己说,你又挺过了一天,还能接着活。也是那天,我第一次没力气同爸妈通话,他们急的要疯掉,但我所有的体力和精力,都在与高烧纠缠,活下去是第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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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上的光很亮,我和世界一起醒来)

我爸妈还询问了很多援鄂的前线医生朋友,相关的经验判断和用药建议,但是国内治疗中使用的药物很多在新加坡是禁止使用的。

我同我的主治大夫聊过国内的用药经验,她也很认真的与我探讨解释,事实上目前在新加坡,针对轻症患者的疗法就是发烧吃退烧药,咳嗽吃止咳糖浆等等,针对症状缓解。

但真正对抗病毒,就是靠自身的免疫力,因为目前提出的一些可能有效的药物如氯喹,无法验证是否益处大于害处,在美国、法国等国家,也有出现使用这些药物导致死亡的案例。因而,在危及生命以前,医生还是建议依靠自身免疫力,尤其是年轻人。

我完全理解父母远隔千里,担忧的失控,拼命想为我做些事情。但我更清楚,医学上会有分歧,每个患者的情况也千差万别,对我当下治病最重要的,一是相信自己能行,二是相信我的医生。

除了退烧药之外,我只自己决定吃莲花清瘟,一共两盒,八天的量,我认为也对我的病情康复起到了一定的推动作用。

另外补充,NCID的医生是每周轮换,也就是每一周你会换一个新大夫,差不多每个医生要处理四十余个病人,且隔离新冠患者的病区是不允许外面送食物进来,虽然吃的很差,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之后与几个病友交流过,基本都是靠每天冲的可可和餐点里的水果支撑,餐食实在难以下咽。

所以其实送到哪个医院或者由哪个医生治疗,对于轻症患者区别不大,最大的区别就是医院的吃住情况各不相同。

3.28的白天,我发现挺过来之后,发烧的频率和程度都有降低,尝试着推迟用药,大概是一种积极心态的正反馈作用,下午持续了六个小时的清醒。虽然晚上护士发现又烧起来,得知我晚了两个小时吃药,当时那眼神简直能吃人,但我还是乐观的认为淹没我的海水在退去,上岸的时间不远了。

那天也是我生病以来,第一次与爸妈视频聊天,精神状态很好,瘦了很多,还给他们讲了两个笑话。此前状态实差,我能想象一旦视频,只能是抱头痛哭,那对我的状况不会有任何好处,所以一直只语音聊天,让他们知道我意识清晰。

还是那句话,我的亲人、朋友都可能因为担忧而出现失控或者崩溃,但我必须要维持我心理的镇定和信念感,他们可以说你血象很差,但我得告诉自己我年轻我可以,他们可以说你不用抗病毒药物不行,但我得告诉我自己我能坚持到高烧退去的一天。任何人的行为和语言都不影响你自己的心态和状况,你自己才是唯一负责和承担所有后果的人。

3.30我终于彻底告别扑热息痛,进入了病程的第二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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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清醒的站起来看街景和行人,热泪盈眶)

第二阶段的色彩是明亮的,不发烧,有肺炎,有贫血,血象好转,白细胞上升,有力气,有食欲,虽然食物还是很差,但总归清醒的没有不适的每一天,都是令人欣喜的,甚至有精力学习或者看电影。

我得说,即便是轻症患者,我也算是其中幸运的,没有发生呼吸困难,没有第二波乃至第三波症状,扛过了十天高烧,基本算重获新生。持续了几天咳嗽有痰,然后就进入无症状期,虽然依然是阳性,但已经可以谈笑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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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起来的日子)

4.5从NCID转院到Mount Elizabeth Hospital,从急救车上下来的一分钟,是我十天以来第一次呼吸外面的空气,短短不到一分钟,当时觉得空气中有暖暖的风,风是香甜的,那是自由和健康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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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急救车的缝隙,看到风在摇树的叶子,我想象外面是个美好的世界)

这里算是隔离医院,大多住着无症状,等待核酸转阴的病人,大约每周测两次,直到出现阴性。

这里每天的餐点极为丰富优质,一日三餐加下午茶,前菜主菜甜点加果汁,牛排龙虾鲍鱼等十余种选择,下午茶的手工糕点和小零食上还会有贴心的一句关怀,总之就是进入养猪生活,两次阴性即可出栏。

这期间,除了因为参加两个期末考试,学的大动干戈,因而短暂的出现了两天乏力和缺氧,其余时间都与正常人无异,可以说在90%的置信区间里我是健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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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肉幸福)

没有症状后,我最害怕的就是核酸检测,不是担心结果,而是检测过程堪称小伎俩大酷刑。

新加坡采用的检测试剂是通过一个十余厘米长的细棍,类似棉签,顺着鼻孔,整根捅进去,一直触及呼吸道为止,然后再捅另一侧,几乎生理反射都会流泪或者飙泪,需要很久平复。

每当清晨熟睡,突然医生带着一票护士风风火火敲门进屋、开灯,爽朗的喊一句morning!swab test!然后一睁眼,淡黄色的隔离服已经一阵风一样站在你床前,举着细棍,这总会令我迷糊懵懂中,心肝乱颤,惊恐后缩,然后接受现实。

目前我一共已经测了七次核酸,它的准确度与护士取样的位置和深度息息相关,所以阴而复阳也是极有可能的,比如取样过浅。

我最近两次的检测结果为阴,今天4.16可以宣告出院了,当然此前还收到陈笃生医院的复查通知,月底还要进行二次检查。整个病程除了第一次去发热诊所,剩下后面所有救护车、住院、隔离都是免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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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 a tough cookie!)

病了将近一个月,经历了很多。生活中会有很多好与不好,就像会有晴天的早晨,也会有暴雨的午后,所有的时间都需要你自己安度,亲人、朋友会给你陪伴和力量,但最终面对问题、解决问题、承担后果,都是你自己的事情,没有人能替代。其实除了生病,还有很多要面对的杂事,要告知学校和宿舍,协商延期补考、房间续租,要应对卫生部很多的电话询问信息和病情,要联系移民局和使馆询问签证延长等等。

其实独自在外的生活就是这样,我要庆幸此前在国外几年的生活早已经教会我,怎样度过那些孤独难熬的漫漫长夜,怎样冷静淡定的解决那些突如其来的棘手问题。不同的可能是,这一次关乎生死,那就需要更加冷静更加镇定,才能做对每一个选择。

回过头来看,不过是一场高烧和紧跟着的好了的咳,但是在无法预知的时候,每天都是最深的长夜。活过来的每一天,我都觉得世间可爱。感谢每一天升起的太阳,那代表你在这世间又多活一天,在生命的光照亮的地方还能继续看风景。希望每个在漫长黑夜里踽踽独行的人,都能坚持下去,哪怕再狼狈,只要坚持到每一天的太阳升起,也许就会有新的希望和幸运。

最后感谢这段时间关怀、陪伴我的可爱的人们,亲人、朋友、学校、大使馆、还有所有的医生和护士,希望当我的仗打完的时候,能有机会拥抱你们,感谢你们的善意和温暖,让一个全新的蓬勃的生命里满是美好。祝愿每个人健康,不必经此一战,建议大家多补充优质蛋白,保持规律作息,常备莲花清瘟。即便生病也不要慌张,冷静一点,一天一天度过,太阳总会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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