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和西班牙的殖民地为何有截然不同的命运？(中）

我们7月2号曾推出《英国和西班牙的殖民地为何有截然不同的命运？》一文，这是这篇长文的中间部分。

文献来源：Matthew Lange，James Mahoney and Matthias vom Hau, "Colonialism and Development: A Comparative Analysis of Spanish and British Colonies," 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Vol.111,No.5,2006, pp.1412-1462.

作者简介：Matthew Lange，麦吉尔大学社会学系系主任、教授，研究兴趣为政治社会学、比较历史社会学；James Mahoney，美国西北大学社会学系与政治学系双聘教授，研究兴趣为比较历史分析、定性研究方法、政治发展和拉丁美洲研究；Matthias vom Hau，西班牙巴塞罗那国际研究学院副教授（撰写此文时为布朗大学博士生），研究兴趣为身份政治、制度与发展之间的关系，并以对拉丁美洲的比较历史分析为重点。

左起依次为本文作者：Matthew Lange、James Mahoney和Matthias vom Hau

三、殖民主义的建立

作者首先检验了第一个假设，即被殖民地在前殖民时期的发展水平如何塑造了西班牙和英国的殖民主义程度。为了评估前殖民时期的发展，作者主要关注殖民初期非欧洲社会的规模和组织，特别区分了以原始国家的政治形式组织起来的更为复杂和人口众多的社会与以乡村农业社群或狩猎-采集群体为特征的不那么复杂和人口稀少的社会。为了评估殖民主义的水平，作者从殖民国家的移民数量、殖民机构的规模和范围、劳动力的普遍性和殖民者实行的社会分层制度、殖民国家的主流文化在殖民地的流行程度等几个方面进行了考虑。一个地区的殖民主义程度越高，该地区会有更多的移民定居者、更具渗透性的殖民官僚机构以及更多的宗教组织和模仿殖民国家的文化机构。

西班牙的殖民地

西班牙人最彻底地殖民了之前有文明存在的"新大陆"地区，比如统治着墨西哥中部高地和危地马拉部分地区的阿兹特克帝国、统治着现今厄瓜多尔、秘鲁和玻利维亚等国大部分地区的印加帝国。这些人口密集且经济发达的社会拥有着重要的贵金属储备和易于剥削的本土劳动力，吸引了西班牙的征服者们。

阿兹特克三方同盟疆域

在西班牙殖民的早期和中期，位于墨西哥和安第斯山脉的少数城市吸引了最多的移民定居者，这些中心地区也因此被植入了最彻底的殖民制度。例如，奴隶制度在伊比利亚半岛上实行了很长时间，而在新大陆的西班牙殖民者则将它与前殖民时期的劳工草案结合起来以确保劳动力的供应。同样地，西班牙授予垄断性的行会组织控制进出口业务和地方财政的做法也扩展到了新大陆。在西班牙人到来之前，在阿兹特克和印加帝国以外的大部分新大陆地区的特点是缺乏剩余积累和复杂劳动分工，尽管这些社会在关键的社会指标上往往胜过那些有文明存在过的社会（Steckel and Rose 2002），但它们恰恰是西班牙人没有大量定居的地方（Newson 1985;Sa´nchez-Albornoz 1974）。例如，中美洲的南部地区、南美洲的北部地区以及现今的南锥地区（阿根廷、智利和乌拉圭等），这些地区以小规模的农业定居和狩猎-采集社会为特点。西班牙给这些社会烙下的最持久的社会文化印记是由宗教团体和传教士留下的，而不是殖民政府。因此，重商主义制度并没有在西班牙帝国所占领的拉丁美洲的关键地区中得以巩固。

西班牙征服者及其盟友特拉斯卡拉人攻入阿兹特克帝国首都特诺奇蒂特兰

被西班牙殖民的加勒比群岛——最重要的是古巴和多米尼加共和国——在被征服之前并没有高度复杂的文明，而且西班牙殖民者带来的战争和疾病迅速且几乎是完全摧毁了那些曾经存在的社会。然而,通过引入非洲奴隶和种植园农业,古巴和多米尼加共和国仍然是西班牙殖民地帝国内相当重要的殖民地,即使殖民重心转向了墨西哥和秘鲁(Lockhart and Schwartz 1983; Pe´rez 1988)。

加勒比群岛

综上所述，在18世纪之前，西班牙对那些有着复杂文明的地区进行了大量的殖民（见表2）。表2估计了近代西属美洲国家在被殖民前的发展水平和西班牙对其的殖民主义程度，这两个变量之间的斯皮尔曼相关系数是0.85。在18个案例中，有15个完全符合之前的理论预期，而3个例外的案例并非完全不符合理论的预测：古巴和多米尼加共和国在被殖民前的发展水平较低，但经历了中等程度的殖民主义；尼加拉瓜在被殖民前的发展水平中等，但殖民主义的程度平较低。

当使用代理变量时，也可以看到前殖民时期的发展水平和西班牙的殖民主义程度之间的反向关系。作者使用了殖民地在前殖民时期人口的绝对规模来衡量其在前殖民时期的发展水平（见表2），这与作者自己对前殖民时期发展水平的估测相关（p=0.79）。为了估计殖民主义的程度，作者借鉴了帕尔默（Palmer 1977）对西班牙殖民渗透程度的排名，他的测量结果与本文作者对殖民主义程度的估测有很强的相关性（p=0.82）。除此之外，作者还将1800年殖民结束时殖民地的欧洲人口规模作为殖民主义程度的第二个代理变量。前殖民时期的人口规模与帕尔默对殖民主义程度的估测呈正相关（p=0.65）；同样地，殖民地在前殖民时期的人口规模与1800年殖民地的欧洲人口规模之间有很强的正相关关系（r=0.94）。这些结果再次有力地证明了西班牙在人口更为密集且社会更为复杂的地区实行了更高程度的殖民主义。

英国的殖民地

与西班牙帝国相比，大英帝国存续的时间更长而且内部差异更大，这使得概括起来就更成问题了。然而，出于分析的目的，英国的殖民主义可以被分为四种类型，通常对应于不同程度的殖民主义。首先，最彻底的形式是定居殖民主义(settler colonialism)，即永久居民将各种各样的制度从英国移植到殖民地，而不保留殖民前的制度安排。英国人只在人口稀少且气候适宜的地区采取这种策略。其次，当复杂的前殖民社会以原始国家的形态组织起来时，英国人通常采取间接殖民主义（indirect colonialism）的形式，允许前殖民时期的领导人对其臣民保有政治和法律权力，同时要求他们向殖民当局报告和纳税。这种中心官僚化和外围世袭制的结合是英国间接统治的标志，也是非洲的常态，尽管在亚洲的部分地区也是如此。与定居殖民主义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间接殖民主义只涉及到较低程度的制度移植。

1870年的英国及其殖民地

在定居殖民主义和间接殖民主义这两个极端之间，作者指出了两种中间类型:直接殖民主义(direct colonialism)和混合殖民主义(hybrid colonialism)。通过前者，英国给殖民地植入了一个统一的、官僚化的且领土范围广泛的殖民政府。然而，直接殖民主义并没有建立大规模的永久定居点，这往往是因为当地盛行疾病的气候。英国在以贸易为导向的殖民地(如香港和新加坡)和以种植园为主的殖民地(如西印度群岛)推行直接殖民主义。最后，混合主义将间接殖民主义与定居殖民主义或直接殖民主义结合在一起。间接殖民主义与定居殖民主义的结合主要出现在少数非洲国家，南非就是最显著的例子。在某些亚洲和太平洋的殖民地，间接殖民主义与直接殖民主义结合在一起，包括那些面积太大而难以被中央官僚机构控制的殖民地，如印度。

这四种殖民主义出现的时间和地点通常都是集中的。英国人首先在美洲和澳大拉西亚（包括澳大利亚、新西兰及太平洋西南岛屿）建立定居点并对种植园殖民地进行直接统治，然后在殖民亚洲领土时采取直接殖民和混合殖民的形式，最后在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婆罗洲和几个太平洋岛屿上实行间接殖民和混合殖民。作者分别对这几类英国殖民地进行了详细的讨论，并得出了结论：与西班牙殖民地的情况相反，从总体上看英国对殖民地的殖民主义程度与该殖民地在前殖民时期的发展水平呈负相关(p=-0.37)，表3展示了这一结论。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英国在亚洲的殖民地并不符合这一概括，这些殖民地实际上展现出了前殖民时期的发展水平与殖民主义程度之间的正向关系。作者认为，英国对这些人口众多的亚洲地区进行了大量的殖民统治是因为这些地区面积小且具有战略性的贸易位置和资源禀赋，能为资本主义积累提供良好的可能性。当排除亚洲和太平洋的英属殖民地后，两者之间的负相关关系更为显著（p=-0.65）。作为代理变量，殖民地在被殖民初期的人口密度与作者所估测的前殖民时期发展水平之间具有很强的正向关系（p=0.71）,与英国的殖民主义程度则呈负相关（p=-0.43）。另一个代理变量是殖民结束时殖民地的欧洲人口占总人口的百分比，用来衡量殖民主义的程度。这一代理变量与前殖民时期的人口密度（p=-0.75）和作者所估测的前殖民时期发展水平(p=-0.6)之间都呈负相关。因此，与西班牙相反，英国倾向于在人口较少、制度复杂性较低的地区追求更高程度的殖民主义。

编译：施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