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还在996，日本人已经不加班了

近日，拼多多有一名员工在回家途中由于身体不适而去世，此事在国内引发了热议；而近年关于996、内卷、打工人等社会现象的讨论，一直都是舆论焦点。我长期在日本高校工作，每年都会对日本企业进行调研，藉此来谈谈日本近年是如何整治996现象的？

一

日本曾经是“加班文化”非常盛行的一个国家，欧美甚至一度将“过劳死”视作日本的独特现象，经常拿来引用和议论。在日本经济高度增长时期，随着市场不断扩大，企业的工作量也不断增加，于是变相让员工处于一种高强度、无限制的加班状态，由此引发了举世闻名的“过劳死”现象。

在2000年之前，日本法院会受理很多源于“过劳死”的劳资纠纷。近年来，这类现象逐渐在减少，这与日本劳动法的不断完善有很大关系。

2019年，日本政府推出了《劳动方式改革法案》（也称《工作方式改革关联法》），明确对员工长时间加班的现象加以限制，而且规定得非常细致，例如员工一个月不能加班超过45小时，1年累计不能超过360小时。

《劳动方式改革法案》的宣传画册

为什么将每月加班上限规定在45小时？因为根据医疗机构的研究，员工每月加班超过45小时，亦即一天工作时间在10小时以上，身心就会开始进入亚健康状态；超过80个小时，就有很大概率会引发各类身心疾病，特别是与大脑和心脏相关的疾病。

其实在以往的《劳动法》中，也有对加班时长的限制指标，但是在实际执行中留有余地，即只要公司与工会做好各方面的协商，就可以突破加班时长限制。但最新规定则对此做了修正，要求企业必须严格遵守。

此外，新法律还规定，加班必须加倍给员工工资，夜班之间必须间隔一定的时间，诸如此类细致的规定让企业几乎难以应对，特别是中小企业，员工基本都是经常性加班，尤其在订单多的时候，甚至需要员工连续加班或集中加班。

其实在很多情况下，员工是自愿加班，就如同现在国内的一些年轻人一样，为了获得更高的收入，追求更美好的生活，往往愿意付出更多的精力去拼搏。

《劳动方式改革法案》则不管是企业要求，抑或员工自愿，在法律上明确不允许这类“996现象”继续延续下去。

近年，在我调研的过程中，日本企业普遍反映对于限制加班时间的新规定感到十分棘手，不知如何是好。

国内2020年走红的“打工人”语录

二

为什么日本政府会下此决心？其实有其深层次的考量：

首先，高强度工作衍生的社会案件依旧未能杜绝。

虽然近些年日本社会“过劳死”的现象的确减少了，但还是时不时会发生，包括有年轻人因为受不了加班强度而自杀。例如在2016年，日本电通有一名毕业于东京大学的年轻职员，刚工作1年左右，一个月最多加班时长达130小时，由于忍受不了高强度的加班，最终选择自杀，此事也在日本国内引发巨大反响。

《劳动方式改革法案》的修订，便是为了杜绝这类现象，更是为了让年轻人不再因为工作而被剥夺了人生意义。

与此同时，日本年轻人现在对于工作的看法也在发生转变：找工作的时候，非常在意工作的强度大不大、休息时间够不够——这也是日本社会相对富裕成熟的一个表现，日本年轻人家中大多有房有车，不像父辈一样要背负巨大的经济压力，因此更多追求简约舒适的工作和生活方式。

日剧《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剧照

政府也为了让年轻人能在工作中找到人生意义，要求企业适应社会变化，不能像以前要求他们父辈那样，再次成为所谓的“社畜”。

其次，日本现在提倡“工作分享”，以应对劳动力不足。

工作分享的理念，意即不能让工作高度集中在某类人或企业身上，应该让更多的人参与工作。而缩短工作时间，就会要倒逼中小企业提高劳动生产效率，改变目前中小企业低效益的生存方式。

此外，让劳动环境更加轻松，也能鼓励和促进家庭主妇获得就业机会。日本社会的老龄化十分严重，年轻劳动力越来越紧缺，政府千方百计鼓励家庭妇女或者退休人士继续工作，动辄加班会让这些人望而生畏。

日本厚生劳动省的宣传画

再者，推动工作方式的转变，甚至关乎日本的国家前途。

日本是目前世界上老年人口比例最高的国家，与此同时，由于生育率低，还同时出现了人口下降的趋势；2020年，总人口减少了50万，创下1968年开始人口普查以来的最大跌幅。这一现象甚至被视为日本的“国难”。

日本政府认为，现在年轻人的结婚或生育意愿太低，主要是因为工作强度太高，年轻人因此疲于奔命，难以在结婚或者生育孩子方面花费更多的精力。人口危机事关日本国运，这也是日本政府痛下决心，不顾企业反对，推行《劳动方式改革法案》的原因。

我们再看看亚洲几个大城市，诸如韩国的首尔，日本的东京和大阪，新加坡，以及中国的上海、香港、北京等等，都是经济发达、城市繁荣、工作强度大的地方，这些城市的年轻人结婚年龄也都普遍偏晚，生育率普遍比较低。

日本将这个现象归咎于工作强度太大，因此限制加班。中国目前同样面临老龄化和生育率下降的问题，今后是否也会采取类似的措施呢？伴随着社会富裕程度的提高、经济的转型升级和人们观念的改变，长时间加班的现象会遭到越来越多的质疑和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