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飞甲》往事：徐克、李连杰十八年后再携手，江湖梦，依旧在

（1）

1992年4月16日，香港富艺国际电影发行有限公司董事长蔡子明走出电梯，在距离公司门口几步之遥时，突遭两名枪手射杀，蔡子明当场身亡。

此前，李连杰因为合约及片酬问题与嘉禾公司及其时任经纪人罗大卫（著名导演罗维之子）协商未果，势单力薄，频频遭受不公平待遇。关键时刻，富艺公司老板蔡子明出手相助，并与李连杰签下新经理人合约。之后两人雄心壮志，准备在电影界大展拳脚，蔡子明更是为李连杰量身打造武侠巨制《新龙门客栈》，由李连杰饰演主角周淮安，杨紫琼饰演邱莫言，林青霞饰演金镶玉，莫少聪饰演曹少钦，同时为进军国际市场，蔡子明又邀请到好莱坞动作巨星史泰龙加盟，并得到了史泰龙经纪人的认可。

李连杰、杨紫琼、莫少聪版《新龙门客栈》定妆照

眼见电影筹备工作有条不紊的推进，甚至李连杰、杨紫琼、莫少聪等主要角色连电影定妆照都拍好了，谁知蔡子明此时突遭暗杀。蔡子明死后，香港舆论界流言四起，对于蔡子明的死因各执一词众说纷纭，娱乐圈阴云笼罩，一片腥风血雨。与此同时，香港警方立即介入进行案件调查，李连杰也被严密保护，之后更是秘密返回北京家中，在媒体视线消失长达一个多月之久。自然，《新龙门客栈》只能更换演员阵容，由梁家辉、林青霞、张曼玉、甄子丹等联袂出演，也成为了影史的一部经典之作。

2006年，李连杰拍摄完成电影《霍元甲》，并公开宣称，这是自己最后一部“功夫电影”。此后，果然，李连杰出演的《投名状》、《游侠》、《功夫之王》、《木乃伊3：龙帝之墓》、《建国大业》、《敢死队》、《海洋天堂》等不是纯粹的暴力片，就是剧情片、文艺片，或者类似特别出演和友情客串性质。直到2011年，他拍摄了武侠片《龙门飞甲》，才似乎打破了自己当初说的“最后一部功夫电影”的承诺。《龙门飞甲》之后，李连杰拍摄的《白蛇传说》、《不二神探》、《封神传奇》、《花木兰》及《敢死队》后两部和《功守道》等，要么为了还人情，要么为了作广告，要么单纯为了挣钱，果然再没参与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功夫电影”了。

电影《龙门飞甲》海报

从这个角度看，《龙门飞甲》对于李连杰来说，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它是李连杰真正意义上的“武侠功夫片”谢幕之作。与此同时，《龙门飞甲》对于徐克，对于中国电影同样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这是徐克暨《黄飞鸿之狮王争霸》后时隔18年再次与李连杰携手，并且《龙门飞甲》还是中国内地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3D武侠电影，也是华语影史上第一部获得官方认证的IMAX 3D电影。

2011年12月15日，《龙门飞甲》与张艺谋的野心之作《金陵十三钗》同日上映，最终《金陵十三钗》豪取6.08亿票房，成为当年国产片冠军，《龙门飞甲》不遑多让，以5.5亿的票房紧随其后，成为当年票房亚军。

（2）

2010年，导演徐克率众在河北省怀来县天漠重修龙门客栈。

那一年，徐克60岁，李连杰47岁。

《龙门飞甲》导演：徐克

徐克非常喜欢在他的武侠电影中加入一望无际的黄沙大漠，那种漫天风沙万里独行的意象一直都是徐克的最爱。就像歌里唱的：

“大漠的落日下，那吹箫的人是谁，任岁月剥去红装，无奈伤痕累累”，

徐克曾说：“风沙（虽然）是个很可怕的东西，（但）我拍电影到现在，没离开过风沙。”在徐克的电影中，自然环境不仅仅是一种空镜头和环境物象，它更是渲染故事气氛并且与角色内心相互关联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所以徐克通常不喜欢晴天丽日的正常天气，他更喜欢雨雪风暴等极端气候，徐克说：“最可怕的是‘平平无奇’，（那样）观众会很失望。”因此，在《龙门飞甲》中，徐克把最后的终极大战匪夷所思的安排在了龙卷风里。

拍《龙门飞甲》的时候，不管是徐克还是李连杰，甚至是动作指导元彬，其实都过了自己从影生涯的巅峰期，无论是精力、创意甚至体力，都已缓缓步入老年期。尤其是徐克，自《狮王争霸》之后，近20年未再与李连杰合作，对于他来说，这一次的合作，具有很多不可与他人说的五味杂陈。

2010年9月，徐克召开《龙门飞甲》制作会议，演员开始试妆，当轮到李连杰试妆的时候，徐克站在李连杰身后，嘴里叼着一只巨大的雪茄，眯缝着眼睛，神情依然豪迈如昔，只是隐约间有些萧瑟，还有些许看不见的茫然，不知此时此刻，他想到了什么。后来在又一次开会的时候，有人放出了1992版《新龙门客栈》的片段，那时候，徐克脸上又浮现出同样的表情。

徐克这种大导演，除了每天层出不穷的奇思妙想，思维跳跃也非常快，有时候演员和他谈论角色，虽全神贯注也还是跟不上徐克的思路，往往徐克的上一句和下一句之间隐藏了很多的密集信息，需要谈话者努力补充他话语间的留白才能跟得上他信息高速公路般的想法，在电影中饰演凌雁秋的周迅就曾坦言自己跟不上老爷（徐克）的谈话节奏。此外，徐克还是一个细节控，从宫女走路与女侠走路步幅的频率、宽度等差异，到厨房窗户冒出的烟到底应该是一缕一缕还是一坨一坨，再到肚子饿咕噜咕噜的叫声间隔需精确到几秒，甚至是原本需要副导演（或执行导演）来做的群演应如何下跪如何做表情等他都要一一指导一一确认，在片场，徐克看到一张桌子太新不符合要求，二话不说拿起锤头和凿子就开始做旧。正是这些魔鬼般的细节要求，构成了徐克电影在架空的武侠世界中一种令人震惊的真实感，这种真实感，后来成为徐克电影的一种在飘逸豪迈风格之外特殊的质感。

在《龙门飞甲》剧组，徐克的怪是出了名的，徐克敢于探索敢于为人先敢于第一个吃螃蟹的精神也是出了名的，李连杰说过，徐克是一个很有梦想的导演，很“疯狂”。当然，徐克最出名的还应该是他的敬业与专注。作为一部电影的灵魂人物，在剧组，徐克是一个类似于精神图腾一样的存在。作为导演，职责需要他每天解决各种问题，大大小小，种类繁杂，每天都不得安生。但徐克对于问题从不回避，他喜欢把阻碍电影拍摄进度的东西全部搁在眼前，时刻提醒自己和剧组工作人员，比如《龙门飞甲》拍摄时有两头骆驼非常不配合，一度令拍摄停滞，徐克就打印了五张骆驼的照片贴在自己导演椅的前面，一眼就能看到。这种敬业和专注为徐克赢得了尊重，包括李连杰在内，所有人对徐克都非常尊敬，甚至有一种隐约的恐惧感和敬畏感。

和张艺谋、周星驰等电影人一样，徐克是个典型的工作狂，对电影有着几乎宗教般狂热的感情。其实任何人在一个圈子呆久了，都会由惯性而产生惰性，由惰性而固化惯性。可能很多的电影人都会随着从业年限的增长而把电影渐渐当成一种谋生手段，失去了对于电影的理想和热情。但徐克不会，60岁的徐克依然保持着对于电影孩童般的好奇与执拗，工作人员说，有时候拍的戏不是很符合电影需要的气氛和意境，但拍得其实不差，要换做一般导演可能就这么过了，但徐克不行，徐克的直觉非常敏锐，他拍电影有时候很注重一种类似于氛围（或说气场、精神领域等）的某种东西，当这种东西消失的时候，徐克会很紧张，甚至会“呱呱乱叫”。如果电影没有达到徐克内心的效果，他会反复要求“再来一条”，甚至，徐克会在拍完之后补戏，往往是徐克把几个细节一补充，整场戏立马就活过来了，这是徐克非常厉害的地方。但其实，谁也不知道徐克在这几场看似简单的戏背后花了多少精力去推敲去验证去构思去重构，他并不觉得这是一件苦事，相反，他在这种自虐般的劳动中获得了巨大的快乐。这种快乐，就是徐克的“电影精神”。

在《龙门飞甲》剧组，所有人都叫徐克“老爷”，就连徐克对讲机上贴的备注纸条，写的也是“老爷”。

（3）

徐克说：江湖，是现代社会的一个缩影。

他拍江湖，其实也是拍世间的故事，拍人情世故，拍斗转星移，拍世事沧桑，拍人间寥落。

《龙门飞甲》是中国首部IMAX 3D武侠电影

《龙门飞甲》是中国第一部IMAX 3D武侠电影。为了呈现最好的立体视觉效果，早在2010年年初，徐克就率领来自美国、韩国、新加坡和中国本土的3D制作精英组成了电影拍摄团队。此外，徐克还特别邀请电影《阿凡达》的3D技术总监Chunk Comisky对拍摄团队进行了专业培训和前期试拍，为了达到徐克心中理想的3D效果，制作方特别聘请了韩国团队进行后期特效制作。

《龙门飞甲》中，片酬最多的是李连杰，据说片酬达到了9000万。当然，无论是导演还是制片方，都认为李连杰是绝对值这个价钱的。在天漠，当李连杰换好服装，拿起剑，目光依稀如鹰隼凌空，接着威亚吊起，剑花飞舞，一人直刺云间，矫若游龙。那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那一刻，人们仿佛又重新回到了《黄飞鸿》、《东方不败》、《方世玉》、《太极张三丰》等那个武侠电影的黄金时代。徐克穿着带有“七剑”LOGO的羽绒服，无限怀念的说：胡金铨导演当年的《龙门客栈》服装已经很完美了，三四十年后，还是没有当年那么好。可能，他所怀念的，他口中没有那么好的，除了胡金铨时代，也有他和李连杰共同缔造的黄飞鸿时代。

李连杰饰演赵怀安

《龙门飞甲》记录片中，有这样一组镜头，在拍摄间隙，徐克、李连杰和动作指导元彬凑在一起讨论拍摄方案，为了达到3D后期制造要求，元彬在动作设计上摒弃了很多自己擅长的短镜头加快速剪辑，因为3D动作设计不能太短，起码要有8至10秒才能完成一个镜头。当时元彬手持对讲机，一边讲一边手舞足蹈的比来划去，他的对面是徐克，拍戏道具是几个庞大的柱子，徐克就坐在其中一根木头横梁上，盘着腿，神情耐人寻味，李连杰站在两人中间，手臂靠在徐克坐着的横梁上，时而就一些问题发表自己的意见。这本是个很普通的画面，但不知是朝阳还是夕阳，那血色中泛黄的光一来，顿然把三个人笼罩在一片比电影还要有江湖味的光芒之中。

似乎只要这三个人在，那个江湖，就会一直存在下去。

相对于陈坤、周迅、桂纶镁、李宇春等，李连杰拍摄武戏可谓经验丰富，不光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做，而且还能从演员和观众的角度与导演和动作指导沟通，给出非常好的建议，在拍对打的戏份时，他也常常指导陈坤等非动作演员，要注意什么，要避让什么，实际上，也是一种对非动作演员的保护。

在天漠，《龙门飞甲》剧组每天基本就是这样，一群穿着古装的人，牵着马，骑着骆驼，手里拿着大刀、长剑、飞轮等各式武器，每天吊着威亚在天上飞来飞去，如果不是偶尔有一两辆摩托车嘟嘟嘟嘟的开过来，很多人都不愿意在这样一个江湖美梦里醒过来。

偶尔，李连杰拍完戏离开，剩下徐克一个人孤独的走在残阳和大风之中，大漠中的沙土被风卷起，徐克的背影在风沙中影影绰绰，一下子，就让人觉得很落寞。

（4）

《龙门飞甲》虽然取得了不错的票房成绩，但评价并不高。豆瓣评分只有6.8分，比之《新龙门客栈》8.6分的高分着实差了不少。很多观众都认为比起老版的《新龙门客栈》，《龙门飞甲》的故事性大大减弱了。比起飞天遁地的惊人特效，剧本实在是个拉分项。

但也有人认为，这是个商业片啊。有李连杰，还有徐克，就够了！

陈坤饰演雨化田和风里刀

当然给人留下印象最深的是陈坤，他一人分饰两角，分别是大太监雨化田和小人物风里刀，在徐克的调教下，陈坤把人物演得异常精彩，尤其是“厂花”一名，被人一直叫到了现在。当然，陈坤在拍摄时也付出了巨大努力，有一场陈坤被李宇春和桂纶镁打耳光的戏，陈坤在拍摄前就对徐克说一定要真打，结果，整场拍摄下来，陈坤被打了五遍，脸都被打麻了。

2011年1月22日，《龙门飞甲》杀青，加上前期准备，共历时十个多月。

很多年很多年之后，周淮安变成了赵怀安，邱莫言变成了凌雁秋，金镶玉变成了布噜嘟，曹少钦变成了雨化田。一切似乎都变了。包括那个梦里的江湖。

乱世莫诉儿女情，只因乱世儿女情更深。

梦总会醒来，但我们希望，那个梦永远都在。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徐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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