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1月22日 星期五

被泉州同安县包围着的海沧,是如何成为漳州的“飞地”?

海沧区,今属厦门市,1957年以前,海沧区境内的东孚片区与现属龙海的龙池、锦宅、角尾片区(文圃山北、西、南面)同属同安县积善里,海沧片区(文圃山东北、东南面)则属海澄县第四里、第五里(俗称三都或海沧)。

1958年以后,因政区变化而奠定了今天龙海(1960年由龙溪和海澄二县合并而成)和厦门的版图,从今天的地图看,厦门市似乎是一个圆滚滚的整体夹在漳州和泉州之间。如以厦门岛为中心,岛外各陆地岬角以海沧的排头距离岛内最近;以区级行政中心看,仍是海沧区政府距离厦门市政府最近;以传统中心城区看,还是海沧旧街距离厦门城最近。如此种种地缘优势,海沧与厦门岛的结合再合适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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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澄县建县前九龙江口示意地图

然而,就在厦门建市以前,海沧和厦门岛却分属不同的州府,从可追溯的历史看,这种泾渭分明的区隔至少可以追溯至北宋太平兴国年间。常言道,“金为泉郡之下臂,厦为漳郡之咽喉”,厦门与漳州的亲密关系,便在于她与海沧紧密的地缘联系,而海沧也因此成为嵌在泉州府同安县内的漳州飞地。

一、“飞地”海沧的原状

原新加坡国大教授杨宜谨在《古早海澄人》一文中检附了一副根据1979年星洲漳州总会金禧纪念特刊绘制的旧海澄县图,我们可以从中清晰明了地看出海沧在海澄县的“飞地”位置。横亘全县的九龙江使得海沧和海澄县城只能隔江相望,而海沧与同属漳州的龙溪县之间,还隔着属于同安县范畴的白礁、潘厝、金山等诸多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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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早海澄人附海澄县地图

显然,与漳州没有一丝半点陆地相连的海沧,确实是漳州嵌在同安县内的一块飞地。

我们另外从福建省历史地图册的明代海澄月港地图中,也可以发现,在明代,当紫泥还未完全扩大时,海沧距离最近的漳州陆地,更比民国时候遥远,这种莫名其妙的区划,到底是怎么形成的呢?

海沧与同安县接壤共有三处,一为西北面新垵与鼎美、祥露,二为西南面青礁与白礁,三为以排头门为界的石塘排头与厦门岛,前二者均属积善里,为本文主要考量对象,后者属嘉禾里,为备选参考。

我们所要重点关心和考证的是,海沧是由泉入漳还是积善里由漳入泉,弄清楚其中任何一个的渊源,便可以找到造成海沧飞地的原因。

二、“飞地”既成事实的记载

据《白石丁氏古谱》载,“迨宋仁宗朝,吴真君以通家善书,为吾舍再录此颂及叙于祠堂,为世守芳规,其榜末题云:天圣五年腊月吉日,泉礁江濮阳布叟吴本谨奉命拜书”。按谱谍记载,保生大帝吴本生前曾为丁家重抄丁氏始祖丁儒的《遗嘱歌词二十韵》,文末其署名时注以“泉礁江”,由此可知当时的白礁村属于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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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澄县志中的海沧,在江的北岸

白礁的临村青礁,在保生大帝同年代也出现了一位得道高人,保生大帝是因医而被后人奉为仙君,而这位高人却是在有生之年便潜心修佛,他便是仁宗、英宗两朝的国师大觉禅师怀琏,根据各类典籍记载,怀琏为漳州青礁人,在地名上有的还体现龙溪县、新恩里、永宁乡一类字样,但归纳而言,怀琏即今海沧青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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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澄与同安交界碑

保生大帝吴本生于宋太宗太平兴国四年(979年),大觉禅师怀琏生于宋真宗大中祥符二年(1009年),如此可推断,早在北宋太平兴国年间,海沧便已形成事实上的漳州“飞地”。

三、“飞地”的上限年代

在同安,民间常流传着这样的俚语,“未有同安先有许督”、“未有厦门,先有同安,未有同安,先有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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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之名出现时地图,海沧位置有误

先说后者,金柄为厦门地区黄氏最主要的祖地,其开基始祖黄肇纶为捐地建泉州开元寺的黄守恭第四子,该支系称“紫云黄氏”。黄肇纶在唐垂拱二年定居金柄,这一年漳州郡才刚刚建立,现在的泉州还未成型,那时的同安尚属于武荣州南安县,故而有“未有同安,先有金柄”之说。

至于前者,则应追溯至更古老的西汉王朝,那时正值大汉最强盛的汉武帝时期,汉武帝以水陆大军攻伐闽越国,闽越亡国后,汉武帝以闽越人悍且多反复,遂将之迁往江淮之间,并派许滢驻兵于大同,即今同安旧县城,于是,许滢后裔便在同安定居繁衍。

到了西晋太康三年(282年),同安及其以西各河流沿岸也聚集了数量可观的中原人,于是西晋王朝在大同增设了同安县。此同安县的管辖范围远大于之后任何时期的同安县,至少包含了现在的厦门市全部、漳州市和龙岩市的绝大部分。但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同安县设立不久便又被废弃,即使如此,后来的人也常将这块地方称为“同安”,故而有“未有同安,先有许督”之说。

从以上沿革看,至少在西晋太康以前,海沧和周边地区是同属一地的,还未形成所谓的飞地。

四、“飞地”的迷茫产生时期

南朝之梁朝,梁武帝“除暴宁乱,奄有旧吴”,其积极开拓东南领土,而复有福建全境,特别是向来少有人烟的晋江以南也得到相当程度的开发。因梁武帝好佛,家住九龙江畔的边民竟然也学会了借花献佛的“勾当”,他们上报说在江中有“九龙戏水”吉兆,于是梁武帝顺势批准在江边设置了“龙溪县”,而从此以后,漳泉之间总算有了各自有别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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漳州府志的海澄县图,海沧独自在江北

龙溪县的设置,意味着海沧“飞地”元年的到来,龙溪县与南安县之间的界限,便存在于海沧附近,此时要么海沧归属南安,然后再由泉入漳,要么积善里归属龙溪,然后再由漳入泉。

既然名为龙溪,那么九龙江的主体,即西溪和北溪应该属于龙溪县的范围,然而,有个特殊的案例,那便是北溪的支流龙津溪,以其为依托的长泰县在建县前后竟然是属于泉州的,如此,我们便不好断定此时海沧的归属了。

五、唐代墓志铭及家谱的佐证

距离海沧最近的海上邻居为厦门岛,厦门岛虽小,但有史可载的历史却非常长,诚如唐代“南陈北薛”之名。

南陈作为同安望族,流传至今共有三方唐代墓志铭,2004年于厦门出土的《故奉义郎歙州婺源县令陈公墓誌铭并序》载有墓主人陈元通为“清源同安人”,同时出土的还有其夫人的《唐故陈府君汪夫人墓志唐故歙州婺源县令陈府君夫人墓志铭并序》,内中也有印证,“终于清源郡同安嘉禾里之第”,另外1973年在泉州出土的陈元通侄女之《唐许氏故陈夫人墓志》也载有类似之证,“海之中洲,曰新城,即今嘉禾里是也”。

被泉州同安县包围着的海沧,是如何成为漳州的“飞地”?

五代时福建地图

由此可知,至少在唐大中九年(855年)以前,厦门岛已经是泉州郡的嘉禾里,这也打破了曾经对嘉禾里产生于宋代的认知误解。

陈氏开发厦门岛并使之进入泉州政区编制,那么与之相临的集美应也在泉州范畴,根据江河山势,能与海沧处于同一区域者,大概也只有灌口以西。

需要注意的是,当时同安县未正式成立,但人们仍然将嘉禾里上一级单位称为同安(实际上是南安县),这大概是延续西晋设立同安县的一点情感。

另外,在嘉靖《龙溪县志》关于海沧属于龙溪县一二三都的记载中,有注释特别指出该地在宋时属于龙溪县永宁乡新恩里。一般认为,新恩里和嘉禾里一样也属于宋代的建制,但实际可不一定如此。

崇祯《海澄县志》引用漳州蔡氏家谱载,“(蔡)允恭入唐事太宗,为学士兼太子冼马,年老赐归,卒于家,葬泉州龙溪县新恩里澳头山后,有御史吴燧大书登瀛二字于墓左大石上,其地因名为登瀛澳,子孙环墓而居。”文中所述之登瀛澳即今海沧贞庵村,而蔡允恭作为隋唐之际的人物,不管其入闽是否真实,单单其地名“泉州龙溪县新恩里澳头山后”就足够我们兴奋了。

龙溪县从梁武帝时期设立开始,直到唐开元二十九年(741年)一直属于泉州,也就是说,早在唐开元以前,海沧便已以新恩里的身份与龙溪县共存,开元二十九年以后,龙溪县由泉州划归漳州,海沧也同步入漳。另从嘉禾里此后属于南安县的事实推论,嘉禾里从一开始便和龙溪县毫无关系,那么,我们便可以肯定,积善里在此时可能与新恩里一样,同属龙溪县。

六、“银同安换小长泰”的横空出世

凭什么积善里一开始要属于龙溪县?

从中国历来划分府县边界的传统,白礁和青礁这样同饮一江、同枕一山的邻里,要分属两地一定是有重要缘由的,否则于理不合。

1997年,厦门文管所、市博物馆在海沧许厝和祥露之间发现了福建省最大规模的唐至五代窑址共计八条,其中祥露残存六条,许厝两条,二者在形制上属于同类,应是统一或类似管理下的产物,他们在当时应该同属一地。尽管祥露和新垵、霞阳这样的老海沧同属新阳街道,但在历史上祥露却是地道的老同安积善里的一员,假如五代时祥露和许厝都属于龙溪,又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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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厦门港地图

随着同安地区经济、人口的蓬勃发展,唐朝末年,南安县的西面被独立设置为大同场,之后又将大同场北面析出设置武德场,二者分别于王延钧、留从效当政时期升格为同安县和长泰县,此时同安、长泰仍属泉州管辖。

宋太宗太平兴国五年(980年),长泰县民以长泰距离泉州太远为由向泉州郡守申请由泉改隶漳,经报批后,竟得允准,于是长泰正式由泉入漳。

在龙海民间一直流传着一句戏谑之语,“银同安换小(破)长泰”,起初我并不认同,以为只是少数人的酸话,但细想之后,又觉得与海沧“飞地”似乎有着某种联系。

从北宋陈洪进纳土称臣开始,漳泉各自易主,不再听由一人随意主意,如果长泰果以地理交通不便为由更换权属,那么漳泉之间可能也同步进行某些交易,就像1957-1958年角尾、龙池换海沧的买卖一样。当时文圃山下陶瓷业异常发达,而泉州海上贸易正值扩大发展的关键时期,如果泉州以放弃长泰为代价,向漳州索要陶瓷作坊密布的东孚片区是完全有可能的,这或许就是同安换长泰的素材来源。

既然有可能,那么在划界上就要考虑自然环境了,以九龙江为界显然有点狮子大开口,而以角尾(今角美镇区)至壶屿之间的溪流(今天已消失)为界则可能成了两方的共识,而海沧之所以被单独划出,可能是因为漳州需要自己掌控九龙江出海口海防的考量,于是海沧便成了漳州嵌在同安境内的“飞地”。

还有一条隐秘的证据足以侧面印证。

《同安县志》在选举中所罗列的同安县历史上第一位进士为金门人陈纲,时为宋淳化三年(992年),而海沧所在的海澄县则追溯至唐文德元年(888年)的谢翛,不管是同安县志还是海澄县志,却都清楚且一致地将谢翛标注为隐居在文圃山的名士,甚至《晋江县志》也登录有谢翛的及第信息(原籍晋江县)。

从今日地图看,海沧青礁和新垵的地界都未曾触及文圃山,顶多与其支脉少许关联,但不管是何方,在他们的族谱和各类文字记载都喜欢把文圃山当做自己的后山。

假如文圃山及积善里在宋太平兴国以前一直与海沧同属龙溪县,那么唐文德元年中进士的谢翛自然可以算入漳州的范畴,至少会被龙溪或海澄认为与海沧最接近而被记入他的功绩,而同安县则会认为,在其建县之前,该地本属龙溪,其曾经的历史可能会被淡忘或不再追溯,而任之流失。

如此,是否可以推断,造成海沧成为漳州飞地的原因便是传说中的“银同安换破长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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