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王仁杰：心底也作知己酬 一起来唱“王的词”

中新网泉州5月29日电 (记者 林春茵)在整个五月的“王仁杰剧作演出季”中，福建省梨园戏实验剧团团长曾静萍把5月28日晚间的《王的词》演出，视作“最重要的一夜”。

王仁杰是中国知名古典戏剧大家，福建泉州人。5月29日，是王仁杰辞世一周年纪念日。在他工作了大半辈子的梨园戏古典剧场，此前已举行多场多剧种折子戏的纪念演出，28日晚间，则由整个梨园戏剧团全员上场，或吟诵或念唱这位“王先”(闽南语，意：王先生)的经典华章。

演出在票友常聚的小厅举行。当天，泉州暴雨，观众披雨而入，开演前半小时，已将近百席观众位坐满。

“梨园戏的叛逆者”

“角枕泪痕湿，五更钟鼓独自伤。一语何曾到冥乡，只落得薄泪萋萋芳草。”这是王仁杰最经典的剧目《董生与李氏》，一出“巫山云散”，曾静萍唱来愁肠百结，几欲哽噎。

在大陆，梨园戏仅存泉州这个剧团，从业者也不过两百余人。王仁杰忧心忡忡，他主张返本开新，回到戏曲源头寻找生命力，又注入时代革新的思想，吸引当代年轻观众。

数十年持续努力，如今，梨园戏焕发新彩。有法国、韩国、日本翻译演出梨园戏的创新剧目。剧团曾获法国演出商青睐，受邀世界巡演。就在日前演出中，来自陕西碗碗腔、广东粤剧、福州闽剧、浙江越剧，上海昆剧的多位名角就和梨园戏演员一起，重现这出《董生与李氏》里的《监守自盗》。

在曾静萍看来，王仁杰唱词和节奏铺陈“古之又古”，极具戏剧本身美感，戏本则赋予女性独立人格，塑造古典英雄主义的知识分子形象，“讲人，讲义，讲爱”，才令梨园戏历久弥新，“老树着花无丑枝”。

王仁杰曾坦承：“大家都在革新，而我是叛逆，就是要追求传统，追求戏曲最本体的东西。”而曾静萍的演绎，无疑实现了他的理想追求。

曾静萍对程式的不拘一格、表演的自由度都得到王仁杰的鼓励。前几年复拍《御碑亭》，王仁杰鼓励她不必到别的剧种“借导演”，自己上阵导演。

曾静萍没底，说：“我是梨园戏的叛逆者。”

王仁杰说：“你最懂梨园。”

“这种全然接受和肯定，给了我极大的支持。”曾静萍对记者说，王仁杰如师如父，若是戏剧理念不同，他会在散场后请大家宵夜，引古据今谈他的认识，非常委婉地启发演员，却从不强加意见。

对“返本开新”，两人有过不同意见。7年前，曾静萍息隐，把演出机会让给年青人。王仁杰则认为应该“演到演不动”为止，与她争执过几回。

与此同时，他亦十分支持剧团从香港、新加坡请回梨园老人传授古本。曾静萍说，一出《吕蒙正》里的折子戏《煮粥》，“抢救性地让每个年轻旦角都把如何淘米、生火学下来”。

在台湾和东南亚等梨园戏流行地区，曾静萍以《节妇吟》《董生与李氏》里的精湛表演，被奉为“梨园天后”。她在台上顾盼自得、流荡心绪，完全演活了王仁杰笔下大时代下的小女子，亦凭此两度摘取中国戏剧最高奖的“梅花奖”。

然而，在当夜的演出中，天后的光芒隐敛，一张张年轻面孔均成A角。他们含着眼泪，却并不放大张扬，一一演绎《节妇吟》的幽沉，《蔡文姬》的心恸，《朱弁》《雪花公主》的苍劲，《陈仲子》的深沉……

戏迷眼中的“美食侦探家”

入行30余年的张纯吉尤记得，他曾被王仁杰怒斥两次。一回是有亲戚朋友来看，他用力过猛，被批评“太张扬外放”，一回是他负责接待专家，却回答不出王仁杰最关注的“专家对几处改编怎么看”，“被批心思不在戏上”。

“谁都不敢不认真，王先看不下去会暴躁离场出去抽烟。”演员林苍晓说，当全体合唱“汉节凋零士节留，冷山遥望故园秋”时，大家喉头哽住，“我们都知道他还在，梨园戏他放不下”。

在上海戏迷海清哥看来，这群演员最得王仁杰真传的正在于“对戏的认真”。他了解到，为了“不让空调噪音破坏气场”，当晚的空调“开关了八次”，每当鼓乐大作，空调打开，如果是独唱，空调关停。

自2012年起，每年的元宵五一剧团演出大季，海清哥都率一众年轻观众自上海来泉州“赴约”。追剧十年，海清哥曾见梨园剧团在上海演出时，连夜将一个没有坡度的剧场改建成“后排也可以看到演员鞋子”；在南京演出，剧场隔壁是个电影院，他们把整场电影包场了下来，“你别放就是”。

“并不是年青人不爱看戏，对这样剧团，天涯海角我也去了。”海清哥黯然说，过去这10年，王仁杰带他们踏遍泉州，拜谒戏文主角陈三的故里，探访闽南民居蔡氏古厝，结交过庙祝、戏迷企业家、小吃老板……“王先让我们真正融入泉州，这就是产生了梨园戏的土地。”

另一位来自北京的戏迷说，王仁杰并不好吃，却化身“美食侦探”，收集美食地图，带他们逛遍街头巷尾。“他把我们当作真正一家人”。

在当晚的演出中，开场伊始，鼓乐未动，楼下大厅，曾静萍为王仁杰常坐的3排28号换上崭新椅套，两位门下得意小生张纯吉、林小伟奉上鲜花香烛；楼上小厅，一众弟子身着黑衣鱼贯而入，灯光骤灭，只余满室白烛跳跃。

梨园古曲新唱，满载闽南人的豁达和深情。“薪火当传承，有劳汝一身。开新赖创意，返本求纯真。前路任虽重，空间亦无垠。江湖子弟老，寄语还殷殷。”2019年，王仁杰写下这首五言诗赠与曾静萍，当晚，梨园弟子们齐声诵起，烛光中，全场陷入静默。

“这是写给我的，也是给所有后辈的。”曾静萍说，“你看，我们团气场归一，梨园戏的精神气在这个剧团已经扎根到心里，这是用钱买不到的。传承，是最好的纪念。”(完)

来源：中国新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