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洗牌、抗议者批评君主制：政治变局下泰国经济何去何从？

澎湃新闻记者 许振华

自从在去年大选中获胜，泰国总理巴育领导的执政联盟至今已执政一年有余。然而，如今摆在内阁面前的难题却让人感受不到执政周年纪念的喜庆。受新冠肺炎疫情全球大流行冲击，尽管泰国“抗疫”总体得力，经济上仍面临巨大压力，多方预计泰国经济今年将萎缩8.1%，是亚洲地区经济萎缩程度最严重的国家之一。

不仅如此，短短一周内，巴育内阁连续有六位成员辞职，其经济决策核心班子几乎全数出走，其中包括参政多年的“技术官僚”、副总理颂奇·乍都西披塔（Somkid Jatusripitak）。

伴随着内阁洗牌的还有重现街头的抗议活动。7月18日，数千名不满新冠疫情期间经济大幅下滑的示威者不顾集会禁令走上首都曼谷街头抗议示威，要求政府解散国会、重新起草宪法并停止使用《欺君法》威胁民众。这是2014年泰国军事政变后最大规模的反政府示威。据半岛电视台报道，抗议组织者表示若他们的诉求得不到满足，他们将在两周内重返街头。

据《日经亚洲评论》23日报道，若泰国银行6月底对2020年经济预期萎缩8.1%的预测成真，将刷新纪录，比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期间7.6%的经济萎缩率还要高。除此之外，新冠疫情阴霾未散。22日，泰国官方表示将再度延长紧急状态至8月底。

据《曼谷邮报》22日报道，巴育21日希望执政联盟成员放下分歧，加快2021年预算案在众议院的审议。这份预算案被认为是官方对经济危机作出的重要回应，也是颂奇领导的经济决策班子的“遗产”。疫情阴霾、经济下行、内阁重组、街头抗议等因素交织在一起，泰国正陷入经济危机的“至暗时刻”。

危机时刻内阁洗牌、执政党内斗

据新加坡《联合早报》报道，7月16日，包括副总理颂奇、财政部长乌达玛（Uttama Savanayana）、能源部长颂提叻以及高等教育、科学、研究与创新部长素维在内的四位阁员宣布辞职。另据《南华早报》报道，20日，泰国总理府办公室部长德万（Tewan Liptapanlop）辞职。据路透社报道，同日，劳工部长乍都蒙空(Chatumongol Sonakul)也宣布辞职，成为5日内第六名辞职的部长。

2014年通过军事政变上台的陆军总司令巴育于上台后第二年8月任命颂奇为副总理，让其负责经济政策。从那以后，颂奇与其派系就一直是泰国经济决策核心。在2001年至2006年，颂奇曾担任后来遭军事政变推翻的时任总理他信内阁的副总理兼财政部长。因此，颂奇被认为是“能担大任”的传统经济技术官僚。乌达玛、颂提叻、素维三人以及总理府副秘书长高萨原是执政联盟核心党派公民力量党高层（即“四王子派系”），已于今年7月9日宣布退出公民力量党。德万、乍都蒙空来自执政联盟中的泰国民族发展党、泰国行动联盟，这两个政党均为众议院里的小党。

这一政治变动恰好发生在泰国经济萎靡的时候。据美国全国广播公司商业频道（CNBC）报道，截至21日，泰铢兑美元汇率已下跌约6％。今年迄今为止，泰国基准股指SET指数已下跌近13％。

在新冠疫情阴霾下，作为泰国经济支柱的旅游业与出口颓势显著。《德国之声》20日报道，泰国政府今年初公布数据显示，外籍游客去年为泰国带来1.93万亿泰铢(约合4400亿元人民币)的旅游收入，约占泰国国内生产总值的12%。为遏制疫情所实施的封锁政策已重创泰国旅游业，泰国央行预测今年只会有约800万外籍游客入境，比去年减少80%。

另据中新社24日报道，当日泰国商业部公布6月泰国外贸出口额为164.44亿美元，较去年同月下降23.17%。商业部贸易政策与战略办公室主任萍查诺表示，受新冠肺炎疫情和国际贸易状况影响，泰国外贸出口自4月以来连续3个月呈现负增长。她预计，今年全年泰国出口总额将下滑8%~9%。

经济危机也会影响社会稳定。据法新社（AFP）19日报道，泰国9月迎来“毕业季”，预计将有成千上万的学生陷入失业。泰国的社会福利系统所提供的支持有限，数以百万计的中产阶级与穷人也将面临失业危险。

17日，准备辞职的颂奇说：“我已经准备了很久，我现在老了，我多年前已失去了信心。”他就辞职一事解释称，政治因素会影响经济稳定，因此政治必须保持平稳地过渡。乌达玛等人同样宣称，辞职是为了让国家继续前进，减轻总理的政治压力，一切都是“好聚好散”。

《日经亚洲评论》16日报道指出，表面上看，掌管经济的几位部长集体辞职是在对泰国疲软的经济表现负责，但很大程度上辞职被视为政党内斗的结果。据俄罗斯卫星通讯社引述泰国媒体报道，今年6月1日，公民力量党发生了党内领导层变动，公民力量党内副总理巴威派系的18位执委集体辞职，已超过34名执委总数的一半，使得乌达玛和颂提拉成为看守党魁和秘书长。而在6月27日该党选举新一届执委的党员大会上，巴威副总理又登上党魁宝座，乌达玛、颂提拉却未见于执委会名单之中，显示出派系斗争端倪。

抗议矛头不仅指向军方还直指君主制

其实，街头运动与军事政变在泰国历史上算是“家常便饭”。不过，今年3月中旬以来，因泰国为抗疫宣布紧急状态，政治集会几乎停滞。而7月18日曼谷举行的抗议活动吸引了至少2000人，美联社20日报道称，这显示出泰国街头运动的复苏。同日，在曼谷以外的两个泰国主要城市也出现了规模较小的示威活动。

据AFP和半岛电视台19日报道，18日抗议活动由学生团体发起，当日晚上有数百人加入后活动人数增至约2500人。在曼谷民主纪念碑附近聚集起来的抗议者唱着有讽刺意味的反政府说唱歌曲，谴责巴育政府治理不力。

美联社报道，名为“新生活网络”（New Life Network）的学生团体代表普米瓦特（Pumiwat Rangkasiwit）批评说，巴育政府在疫情期间并没有足够好的经济管理能力。他说，如果巴育政府无法处理问题就应该下台。20日，泰国仍出现抗议活动。数十名抗议者组成的独立团体在军方总部外举行集会，发表谴责巴育政府的系列演说，批评政府压制舆论。

2014年，时任陆军司令巴育发动军事政变推翻民选政府上台。2019年，军政府主导制定了新宪法，并于5月举行了大选，巴育在议会政治框架下组建新的联合政府，再度出任总理职务。尽管如此，巴育的文官政府仍被视为具有强烈的军方背景。今年2月，泰国法院还下令解散了颇受年轻人支持的新兴反对党、原众议院第三大党新未来党。

以青年为主的抗议者如今不仅把矛头指向现任政府及其军方背景，更开始质疑泰国君主制。现任国王拉玛十世于2016年即位，其民望远不及其父亲普密蓬，去年更因褫夺贵妃诗妮娜头衔而引起舆论争议。有德媒报道，疫情期间拉玛十世一直住在德国南部一家豪华酒店内，对国内的疫情不管不顾，这再度引起部分民众不满。

抗议者集合的泰国民主纪念碑，本就是为纪念1932年君主立宪制的建立。美联社指出，因为军方有能力且多次发动政变，军方在泰国政治中享有特权地位。军队宣称自己是泰国君主立宪制的保护者，以建立其正当性。半岛电视台引述分析人士称，在拉玛十世和他周围强硬的保皇派将军统治下，泰国有可能重新陷入专制。

此次抗议活动便罕见地出现了直接针对《欺君法》的批评。据AFP报道，一类标语牌上写着“结束112”的文字，“112”指代的是泰国法典中《欺君法》的有关条文，该条文让泰国君主制与现任国王拉玛十世免遭批评，违者都将犯下诽谤之罪。根据《欺君法》，侮辱君主制度罪名最高可被判处监禁15年。

《日经亚洲评论》23日评论指出，《欺君罪》本已慢慢淡出泰国社会，巴育6月更特地强调了这一点。但新近出台的《网络犯罪法》取代了前者，成为惩罚批评君主制与政府人士的主要法律。9日，一名四十多岁的泰国男子因在脸书上传自己穿有“我对君主制失去信心”字句的T恤衫照片而被当局送入精神病院。《日经亚洲评论》评论称，将一个人送去精神病院绝对不是应对理性示威的合理方式，泰国王室需要重新考虑如何看待言论自由。

泰国能走出经济困境吗？

过度依赖入境旅游和出口而国内消费驱动力不足，可能是造成泰国经济萎靡的结构性问题。《日经亚洲评论》评论指出，出口和旅游业占泰国国内生产总值70％。让经济多样化是泰国经济改革的优先事项，这本也是时任陆军司令巴育2014年上任后的主要经济议程。巴育政府希望让泰国从出口导向型经济转变为以内需为主导的经济，于2015年启动了“泰国4.0”经济改革计划。

很显然，政府经济改革不足以在速度上战胜突如其来的病毒大流行。2017年和2018年，泰国经济表现一度优于世界平均水平，此后经济增长却有所下滑。2019年，泰国经济增长率2.4％，低于全球2.9％的平均水平。

《日经亚洲评论》指出，泰国经济目前正面临多项严峻挑战，包括疫情对内需和旅游的冲击、家庭债务难以减少、利率几乎为零等等。在这一时刻，泰国政府的经济阁员却因政治原因变动，这让人对泰国政府能否摆脱经济困境心存疑惑。

在颂奇等人辞职后，泰国政府目前最紧迫的问题之一是新的经济团队能多快上任。据《日经亚洲评论》报道，泰国商会主席卡林（Kalin Sarasin）对当地一家报纸说：“政府不能拖延更换经济团队的时间，因为私营部门担心由颂奇团队发起的经济刺激计划的未来。”颂奇主导制定的“泰国4.0”仍在进行中，已吸引泰国内外的企业投资。曼谷日本商会秘书长Naoki Sakamoto强调，不希望内阁改组影响“泰国4.0”计划。

据CNBC 报道，日本野村证券（Nomura）的分析师在上周的一份报告中预测，巴育内阁变动不会大幅改变政府的支出计划，但因颂奇辞职，财政措施执行上可能有一些担忧。澳大利亚澳新银行（ANZ）分析师上周则在一份报告中指出，政治不确定性对泰国来说并不新鲜。尽管主要经济阁员辞职，他们预计泰国的政策仍将重点放在推动经济复苏上。

泰国政府仍在积极推动经济刺激计划。泰国议会在5月份批准了一项1.9万亿泰铢的经济刺激计划。7月21日，巴育表示希望执政联盟成员放下分歧，希望2021年预算案能在众议院尽快通过。根据法律，众议院预算法案的审议过程必须在105天内完成，然后将法律草案提交参议院审议并通过。

据《联合早报》22日报道，巴育表示将在8月结束前完成内阁改组。他已邀请多位人士加入新的经济领导班子，但均被回绝。巴育表示，目前正在等待银行家普伊迪（Preedee Daochai）的答复，据传他被相中出任财政部长。《日经亚洲评论》引述咨询公司Teneo Research分析师Bob Herrera-Lim说，此次内阁改组更多的是政治调整，而非制定新的经济政策思考方式。腐败、官僚主义等问题仍有待处理。

责任编辑：朱郑勇

校对：张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