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樊哙到叶利钦，杯中几毫升酒能决定百年天下事：政坛酒局，酒转乾坤

手握权力的政治人物往往能左右世界历史的进程。杯中几毫升酒，或许就决定了百年天下事的走向。

主笔｜姜浩峰

什么牌子的日本威士忌值5800美元？8月初，当美国国家档案和记录管理局公布处理外国政府和官员赠送给美国政府高级官员礼物清单时，一瓶失踪的价值5800美元的威士忌引来人们的关注。

美国国务院礼物清单中，失踪了一瓶价值5800美元的威士忌

据悉，这瓶威士忌是2019年迈克·蓬佩奥任美国国务卿访日期间，日本政府送给他的礼物。清单列表的下方特别标注，这瓶威士忌处于“失踪”状态，美国国务院正在调查此事，原因在于——按照美国的相关规定，外事活动中，凡是官员收下的礼物不超过390美元，个人可以自行保留，而礼物一旦超过这个价格，个人想要保留的话，就得掏钱。当蓬佩奥收到的威士忌报失踪之际，新加坡《联合早报》披露称，2019年5月，菅义伟作为安倍内阁的官房长官访美时，曾经将另一瓶价格高达8374美元的威士忌送给了时任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亚洲事务高级主任波廷杰。这瓶酒的下落，亦不明！

比起将高档威士忌藏着掖着的蓬佩奥、波廷杰之流，历史上，不乏雄才大略者愿意在酒桌上办成大事——和往事干杯，为未来开路，没有什么不是一杯酒不能办成的……

干杯的意义在于互信

为什么要敬酒、碰杯、干杯？

有一种传说，在欧洲，最早的碰杯原因是试毒——当两个人拿起酒杯相碰的时候，两个杯子中的液体都会溅出，洒到对方的杯子中去。

中世纪欧洲，大大小小的城邦、采邑林立，各种等级的封建领主之间，今日互攻，明日联手。联手之际，不免杯酒相邀。干杯试毒的说法，有一定合理性。

1881年雷诺阿创作的油画《划桨手的午餐》，餐桌上酒品丰富

《葡萄酒星球》一书的作者尹立学女士曾游历欧洲多年，考察葡萄酒文化。在尹立学看来，这一传说没有可证的考据，倒也流传多年。“欧洲葡萄酒饮用的历史，早期很长一段时间与宗教有关。”尹立学告诉《新民周刊》记者，“因为红葡萄酒的颜色之故，在复活节宗教典礼里，扮演者用红葡萄酒来扮作帮助耶稣复活的血液。”

到了中世纪晚期，欧洲出现了蒸馏酒——在苏格兰，由大麦等粮食酿造、蒸馏，由橡木桶储存的威士忌（Whisky）；在法兰西、尼德兰等欧洲大陆地区则出现了由苹果、樱桃、葡萄等酿制、蒸馏出来的酒，或者说“水果烧酒”，亦即白兰地，荷兰文称为Brandewijn。

欧洲早期蒸馏酒作坊

白兰地中的上乘之作，如法国的雅文邑(Armagnac)，在大仲马笔下，是《三个火枪手》中，法国国王路易十三的警卫军队长达达尼昂最喜爱的酒，称为“生命之水”。换句话说，在17世纪的法国，经过蒸馏的高度酒对骑士和骑士以上阶层来说，成为生活之必需品。

杜松子酒（geneva），亦译作金酒，系用大麦、黑麦等酿造、蒸馏而出，在制酒过程中，串以杜松子，甚至还有荽子、豆蔻、甘草、橙皮。这款酒诞生在“海上马车夫”时期的荷兰，供海军和水手前往东印度等地时所用，预防疟疾、利尿、清热而已。

欧美一些地方一度出现“禁酒令”，可终究无法达到禁酒的目的

尹立学告诉记者，由宗教，再到世俗，酒不仅仅是人类的一种消费品，还扮演着社交场合的主角。“从古至今，我们习惯用右手举起酒杯、酒樽或者酒斛等酒具，因为如果不是在饮酒这样一个放松的场合，当年的人们右手举起的就是利剑了！”尹立学说，“因此，干杯成了一种和平的手势，成为人性的基石——酒杯举起的同时，带起了手肘，这个动作曾经被认为建立起了人与超自然以及神灵的力量之间的联系。此后，人们放下手臂，彼此碰杯，酒杯间的碰撞象征着一种横向的平等关系。”在尹立学看来，当完成祝酒词，譬如“祝您健康”后，双方共同饮下美酒，象征着互信达到新的高度。“祝您健康”，法文写作“A votre santé”。“弗朗索瓦·拉伯雷的《巨人传》，初版于16世纪中叶的作品，是个五部曲。在其第三部中，首次出现了A votre santé。此后，这句话成为了欧洲流行的祝酒词。”尹立学说。

《巨人传》插图

比起欧洲，在中国古代，酒的地位亦堪称崇高。各种祭祀场合，离不开酒。汉初高堂生根据先秦古籍编辑的、儒家十三经之一的《仪礼》，有《乡射礼》篇，其中提到，“获者南面坐，左执爵，祭脯醢。执爵兴，取肺坐祭，遂祭酒”。意思是，打猎收获的人，向南而坐。左手拿着爵，也就是酒杯，然后用猎获的肉来祭祀，再用酒来祭祀。

秦汉之交，中国的酒文化已经从用以祭祀到饮用。司马迁《史记》记录了樊哙在鸿门宴上救刘邦出走的情节。樊哙进入宴会现场，项羽见了他，“按剑而跽”，也就是按着剑直起了身子。当听说是陪着刘邦来的人，项羽说：“壮士！赐之卮酒！”

电影《鸿门宴》剧照

“斗卮酒”——有人考证大约相当于现在的2000毫升之量，樊哙站那儿一饮而尽。然后拔剑切项羽赐的生猪肉吃。哪怕当时的酒是发酵而成的低度酒，樊哙这喝酒、吃肉的劲头，也堪称豪气干云。被樊哙喝酒的气势镇住的项羽，竟然只说：“壮士，能复饮乎？”樊哙的回答确实令项羽上头。他说，自己连死都不怕，你给我酒我怎么会推辞？照样喝呗！

然后，樊哙条分缕析——既然此前楚怀王与大家约定，先破咸阳者可以为王。如今刘邦先到了咸阳，却秋毫无犯，“封闭宫室，还军霸上”，就等着你项羽来。这你总该相信吧？

喝了酒的樊哙，那一堆酒话，确实一时间取得了项羽的信任。趁着机会，刘邦借口解手，溜之大吉。以太史公的笔法，真英雄项羽，和伪君子刘邦的面目，亦然栩栩如生。

太史公以后，到了东汉时代，中国人看待酒，仍有古风。国子监里首席学者的冠名，从仆射改为祭酒。国子监祭酒，或者称为博士祭酒，乃是当时国家最高教育机构的最高级主管，或者也可以称为当时的教育部长。这无疑显示到了汉魏时期，甚至魏晋时期，酒能通神的说法仍为中国的统治阶级所认可。

1994年版《三国演义》曹操横槊赋诗

曹操南征，要酾酒临江，横槊赋诗，以此表示统一中国的志向。而政坛失意者，如东晋时期的“竹林七贤”，又要借酒装疯，来表示对当局的愤慨。刘伶，常常坐着鹿车，手里抱着一壶酒，仆人扛着锹跟着。刘伶逢人便说，如果自己前脚醉死了，后脚仆人就可以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敦煌写本《惜樽空》，可能是《将进酒》的最初版本，“古来圣贤皆寂寞”当时为“古来圣贤皆死尽”

到了唐代，李太白来了个“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实则仍是政坛失意，没有得到皇帝信任而发出的一种悲鸣。杜甫称李白“天子呼来不上船”，谁信？

对于当了皇帝的，酒又另有妙用。宋太祖赵匡胤，邀约当年给自己黄袍加身的弟兄，来一个杯酒释兵权，巧妙地避免了弟兄有样学样篡权……

《大宋传奇之赵匡胤》剧照

喝烈酒的民族才强悍？

“能喝烈性酒的民族，才是强悍的民族。”《酒的中国地理》一书的作者李寻，在其《为什么我最热爱的是中国白酒》一文中如此写道。

在李寻看来，“战斗民族”俄罗斯人以豪饮伏特加著称。鲜为人知的是，作为目前世界上唯一超级大国的美国，也是饮用烈性酒的强国。“有资料显示，美国是人均饮用烈性酒威士忌最多的国家。”李寻告诉记者，“美国的威士忌，主要是以玉米为原料，可能是世界上口感最糙、最凛冽的威士忌了，但就是这么凛冽如烧刀子般的烈性酒，居然是美国人的最爱，这和他们世界第一强国的地位倒是般配。”

不过，李寻也向记者表示：“酿酒科学理论是在18世纪后期才出现的。在没有科学基础作为理论支撑的时候，居住在世界各地的人们相继发展出了各种酿酒技术。”烈酒与强悍民族之间的关系，某种程度上与血性有关。而烈酒，确实有令血性腾发的一面。

大仲马

古今中外，战场与酒场总是交织。达达尼昂需要“生命之水”壮胆，而《三国演义》里写到关云长温酒斩华雄——杀完敌，再喝酒，更显英雄气概。在接受《新民周刊》采访时，李寻说：“对于参加战争的人来说，酒是一个副作用比较小的麻醉剂或者说抗抑郁剂，在残酷血腥的战争环境中酒可以让人们放松紧张的神经，使参战队伍兴奋起来，古今中外各个国家的军队都有这种情况。”

大仲马笔下，三个火枪手和达达尼昂与酒之间都有故事

驻阿富汗美军的特供酒，源于二战时巴尔的摩一间威士忌酒厂，1942年这间酒厂遭遇火灾。此后，美军部队特供酒便开始由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大西洋蒸馏酒业的公司来继续供应。今年7月，在美军撤离阿富汗巴格拉姆空军基地后，剩下了大量酒标上印着“军方特供”（militarySpecial）字样的威士忌、金酒、伏特加，有的酒瓶倒似有人未饮瓶已醉，摔了一地。在李寻看来，只因美军特供酒口感并不好，美军士兵不稀罕。

德国从阿富汗撤军，带走了6.5万罐啤酒

德国部队到哪儿都离不开啤酒

美国士兵关于部队特供酒的吐槽铺天盖地：伏特加就像是“洗盘子的水加入了煮臭鸡蛋”；金酒就像是“飞机燃料，汽车没油的时候可以把它加进去”；朗姆酒闻上去就是一股“松节油味儿”；至于部队特供龙舌兰酒，“如果你真想体验死亡的话就来上一口吧”。倒是美国的盟友、驻阿富汗德军，在撤退之前，于6月初租用乌克兰安-124运输机，井然有序地带走了6.5万罐啤酒、340瓶葡萄酒等2.26万升酒精饮料。有德国媒体哀叹：“这表明对政府来说，为德国冒着危险工作多年的阿富汗人，其价值还比不上罐装啤酒！”

美军部队特供酒

比起军人，手握权力的政治人物往往能左右世界历史的进程。杯中几毫升酒，或许就决定了百年天下事的走向！1972年时任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彼时，中美还没有建交。在中方的欢迎晚宴上，尼克松首先提到，久闻周总理酒量惊人。周恩来则向尼克松讲述了红军长征途中路过贵州茅台镇，当地美酒不仅可饮用，还为红军用以洗伤、镇痛、解毒的往事。在1972年2月27日美方的答谢宴上，尼克松准备了自己从加州挑选的干红。美方为了准备这次宴会，甚至在尼克松行前，特制了印有美国国徽的酒杯。

1972年尼克松访华的宴会

英国与中国交往的过程中，也出现过不少饮酒趣闻。20世纪80年代中英会谈期间，任邓小平翻译的冀朝铸，曾经讶异于时任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的先生——撒切尔先生，毫不隐讳自己爱喝茅台酒。

俄罗斯首任总统叶利钦更喜欢用身体语言表现自己的爱酒之态。叶利钦曾被西方媒体抓拍到在外访时喝多了，直接在总统专机下面，对着飞机轮胎撒尿。

1994年5月12日，叶利钦出访德国，品尝产自德国前总理科尔老家的白葡萄酒

如今的俄总统普京则不同，尽管也爱伏特加，但他克制，在个人形象上很少有被人抓到马脚的地方——确实不负克格勃特工出身。2019年6月28日于日本大阪举行的G20峰会晚宴上，面对举着红酒杯的时任美国总统特朗普，普京滴酒不沾，举着个人专用保温杯与各国领导人周旋。

2019年6月28日，在G20晚宴上，普京用专用保温杯和各国领导人周旋

当时有媒体解读为——连崇尚伏特加的俄国领导人都不喝酒了，未来，世界政治舞台的中央是否会不再有酒？可时隔不到三个月，普京专程来到俄境内达吉斯坦共和国，喝掉一杯放了20年的“沙皇”牌伏特加。1999年8月，俄罗斯境内车臣叛军指挥官巴萨耶夫率领数千武装分子攻入达吉斯坦共和国，向俄军猛攻，拉开了第二次车臣战争的序幕。当时，苏联解体还不到十年，叶利钦的休克疗法令国家颇有焦头烂额之态。作为政治强人，叶利钦大胆起用当时47岁的普京。

2019年秋，在达吉斯坦，普京喝下了陈放20年的“沙皇”牌伏特加

普京从俄总统事务管理局副局长之位迅速蹿升到“叶利钦接班人”的位置，前往达吉斯坦组织对车臣叛军作战。在达吉斯坦，普京看到民气可用，亲自指挥俄军与当地民兵配合，终于击溃叛军。在战事方歇的时候，普京在前线的帐篷里会见达吉斯坦民兵代表，并举杯致辞：“等一等，等一等，我也真想为那些伤者的健康干杯，为在座所有人的幸福干杯，但我们面前还有很多问题和重要任务，你们都很清楚，你们都知道敌人在准备做什么，我们都知道，马上我们还将面临怎样的挑衅，没有一个夜晚能允许我们有一点的软弱，否则那些死去的人将死得毫无意义。”之后，普京提议：“我们将最终为他们干杯，但我们以后再做，当我们完成任务后，完成你们知道的艰巨的任务后。现在，我提议，我们现在赶紧吃点东西，回去工作……”说完，他放下了这杯酒。

1999年在达吉斯坦的普京

这杯酒，一放就是20年。2019年，普京将这杯伏特加一饮而尽，无疑是向世界宣布——俄罗斯在对付车臣叛乱的工作上，已经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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