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海燕：遥远的琴音

作者：吴海燕，山东省菏泽一中语文教师，曾任精品校本“书苑文峰”专职写作教师。喜欢写作，以此为乐。散文《乡间》《冬天的饺子》被收入《单县古今文化丛书之乡土恋歌》，游记散文《九寨》被收入《中国当代文学作品选萃2015》，散文《一抹苏州》被收入《齐鲁文学作品年展2016》，散文《夕阳山外山》被收入《魅力开发区征文作品集》。《明朝有意抱琴来》作为书评被收入诗集《有没有读首诗的时间》，《先生之美》作为书序被收入《菏泽一中最美教师文集》。《诗在别处》作为书序被收入《文峰诗歌创作与朗诵艺术》，《记王臻》作为书评被收入散文集《留在心底的风景》。出版散文小说集《幽山秀林集》。曾参编国花诗集《牡丹颂》等书。其人其文被收入《曹州文坛名士集传》。

遥远的琴音

文/吴海燕

我一直在寻找一种遥远的琴音，可以让我痴迷，让我净化，让我进入空谷，看飞鸟流泉，听鹤唳松风。

那是一把古琴，只能奏响在诗酒兰亭，山花琵琶。

在那样的琴音里，我才能静入空山，步入遥远。

我到王维的画里寻找过，到陶潜的诗里寻找过，到屈子的词里寻找过，到阿炳的泉声中寻找过。我听见若隐若现的静美琴音，如泣如诉，如言如歌。

我跋涉千古，饮醉风月，痴情于这流淌在大雅之河的一脉琴音。我掮起故事，披满沧桑，只为追寻这深潜生命的一丝琴音。

在见到桑秋华老师的那一刻，这脉琴音静静地在我的心灵深处响起。

他静静地看着我笑，从未谋面，但他认出了我，他的笑容干净清澈，温暖明朗。他远远地站在百花园充满古意的大门边，真切的笑容让我瞬间安宁，那一脉悠远的琴音在我的心里静静地响起，穿越了人间的悲凉，穿越了世事的繁杂，过滤了生命的仓皇，消弭了生活的滞重。

他的朋友安静地站在他身边，安静地微笑。

我明亮地笑，温暖地叫一声桑老师。似乎相识很久了。似乎千年前就已相识。在遥远的寂寞的琴音里相识。那琴音弹奏着山花竹林，弹奏着流水高山。那琴音里有箜篌韵致，有吴桐清声。

王维用他的画弹过，陶潜用他的诗弹过，屈子用他的词弹过，阿炳用他的生命弹过。

桑秋华老师，用他的才华与清格弹一曲流水高山给我听。

穿过空旷荒幽的百花园，他带我们走向他的工作室。悠长的红砖的小路，边上的海蓝色的围栏，尚未栽植牡丹的片片的园地，中午的晶亮的阳光，微微的风，天上淡淡的云，都那么美好静怡。我听到一支静美的曲子开始了它的前奏。轻妙纯真，徐缓安和。

在桑老师的工作室里，我看到了他惊人的才华，他把几十年的岁月凝刻在那无数的摄影作品之中。那些作品给我的第一感觉是干净，一种有灵魂光辉的干净。四十年了，他用他的相机过滤升华着平实的生活与人生，他用他的相机写着诗。满墙满架的辉煌成就，只是一种见证，见证桑老师刻印在生命之中的风雨岁月。他用温和的声音朴素的语言为我们讲解那些照片和照片背后的东西。一曲琴音始终在我心中回荡，轻音与重音交织，高音与低音谐和，快节奏与慢节奏搭配，叙事与抒情相融。时而是宏大的合音，时而是孤绝的独奏。时而明快，时而低沉。时而奔放，时而静回。

他拍得最多的是菏泽牡丹。他细致地解说着拍摄的点点滴滴。牡丹的种子，牡丹的根，牡丹的成长，牡丹的开花结实。他拍了四十年牡丹了，他保留了从前的老照片，在菏泽牡丹还没有名闻天下的时候，在菏泽牡丹还没有实现规模种植，系统管理的时候，他就开始拍牡丹了，风雨霜雪，寒来暑往，他将青春岁月献给了菏泽牡丹。他特意指给我们看一幅看似平常的照片，那张照片只拍了一辆洛阳牌照的货车的尾部，他说那是一辆从菏泽拉牡丹花株的货车。他说洛阳牡丹很多品种都是从菏泽移栽过去的。他言语款款，波澜不惊，但我感受到他对菏泽的爱，一种绝不张扬的深沉的爱。就像艾青的眼含泪水，那是一种沉默的爱，一种类似儿子对母体的爱。在他舒缓的讲解的节奏里，我听到那古老的沉静的琴音在静水无波地流淌，从容地，优雅地，明净地，纯洁地，携带着赤子的深情，裹融着至纯的倾诉，慢慢流过我们广袤的心地，沉淤下古典的情怀。琴音漫过处，众流合一，生命相融，古今已是灵犀一脉。

转过照片墙，桑老师打开另一面墙上的大电视，让我们看他拍摄的视频。他含笑问我：“吴老师看过曹县的荷花吗？”我说：“我看过你拍的视频，没去那里看过实景。”他就打开以前拍摄的曹县荷花塘给我们看。我们静静地站在那里看，都不说话。他的两个朋友站在我旁边，很认真地观看着。万亩荷塘的逼人的美横空而来。翠叶清涟，熏风白鹭，静莲迟开，小桥回影，诗性的剪辑，自然的韵律，情感的节奏，物我的灵通，让我失却了人间江山，深醉在清梦幻影。视频莲花一般缓缓绽放着，让我一点点沉入琴声的深处，嗅到了莲香细细，看到了莲瓣如凝，感受到岁月如莲般的清润与细腻，触摸到莲子的细碎而坚实的日子般的质感。桑老师用他的摄像机将浓重庸常的生活裁剪成了清风明月，他用他的日日夜夜的坚守提纯着生活内里的至美，他把淤泥般的生活加工成一朵清洁的莲。我在此时坠入深情，融化在艺术。我转头轻轻地对他同样喜爱摄影的朋友说：“我现在只想到一个词：干净。”他的朋友用睿智的眼神会意地看我一眼，没有说话。一切都在沉默。

是的，那是干净的莲花，纯粹的莲花。在与他们的对话中，我好几次情不自禁地说到“纯粹”。我总以为纯粹已经绝迹，我经常活在这样的落寞与孤寂中。我没想到我可以在我从未来过的这个不大的百花园里寻找到这个词。我放下了我自己，放下了一些沉重与纠结。我忽然感到这个词对我依然是这么巨大的感召，像一朵莲花对无边的淤泥的感召。

桑老师做公益宣传菏泽着这么多年，他已经名满天下，可是最让我动心的不是他的才华，而是他不染的品质。这是一种似乎已绝迹的品质。他身上有着珍贵的清雅的古风，他有着异于常人的坚守。他指给我们看一版密密麻麻的微信截图，那是来自四海的网友为他捐款又被他退回的微信截图。桑老师说他把所有的捐款都退回了，那些捐款加起来已是很大的一笔数额。他自年轻时就自费拍摄菏泽牡丹，宣传家乡文化，没有收入，很多摄影器材都是自己想办法加工，有时候他去垃圾站捡废料去加工器材，他在很长一段年月生活得很艰难。他名重摄影界的今天，很多网友被他的事迹感动，纷纷主动捐款给他，但他一一婉拒。桑老师说有时候他把别人的捐款退回去，还会免费给人家寄去一份牡丹纪念品。虽然他没有钱，无缘富有。我安静地听他说着这些，我听到古典的琴音如泉如流，澄澈着我积重的内心，那琴音像一泓美丽的月光，终于演化成我眸中清清的泪滴。时光不古，原来这清幽的琴音始终都在，在青卷白册，在士子风骨，在文人心怀，在质朴大道。月光破开了尘俗，在琴音的旋律里静静铺在我遥远的心河，那是一曲极美的《二泉映月》。

2020年，菏泽市政府将“花开盛世”最高奖“卓越贡献奖”颁给了桑秋华。桑老师说，他当时想将三十万的奖金捐了，也就是只领这个奖，不领奖金了，负责颁奖给他的市委书记不同意，他知道桑秋华太难了，他知道这个奖桑老师当之无愧，他知道这笔不多的钱可以让桑秋华可以更好地宣传菏泽牡丹，他知道这笔钱可以被桑老师用在刀刃上。桑老师领了这笔钱后全部用到了对牡丹文化的宣传上。他生活简单清苦，但他在摄影事业公益事业中感受到最真最朴素的快乐。

他简单地给我们解说着这件事，脸上带着平实的笑容。他一直微笑着，坦荡真诚，平和宁静。

琴音入潭，万流归海。我在这宁静里沉味与静思。

琴声千古。桑老师在花甲之年依然弹奏着稀世之音，一曲阳春白雪，即使曲高和寡，也绕梁三日，令人回肠荡气。他善其身，却又有着济天下的怀抱，他逍遥于坦荡胸襟，又低回于一抹悲悯。

在饭桌上，桑老师给我们讲起他的一些往事。他说曾有一次他开车入城时，想捎带一个在路边苦苦等车的女孩一段路，可是那个女孩不肯坐。桑老师开了一段路后又转回来，想把自己的身份证给女孩看一下，证明自己的身份，即使那女孩不坐车，也想让她知道这世上还是好人多。他不想让女孩对这世间太失望。可是他回到原地，发现女孩已经离开了。

他也曾在去往远方时主动用自己的车捎带过其他陌生人，而且很多次。

他的善良与执着让我的心一下子柔软。

那暂歇的琴音又起了。

缱绻柔绵，席卷今古。

我懂得了他的照片和视频为何拍得那么干净无染。他的莲花为何拍得那样皎然出尘。

他拍的，原是人心。

我一直在执着寻找最美的风景，人心的风景。我从未放弃过这种寻找，即使心中千种疲惫，伤痕累累，也从未放弃过。

我知道了人间还有这样的风景，封存在悠远古风之中，从未被破坏，被沾染。就像这亘古的琴音，演奏着大雅的君子之节，从未破碎。

朋友们问起他对摄影事业的经营情况，桑老师说他拒绝了很多商业合作的机会。因为他名气大了，很多人看中了他身上的商业运作的价值，想借重他的名气与他合作，但桑老师都婉拒了。他把个人的清节看得重于一切。他依然每天忙于拍摄，没有固定的收入。他说自己的各种保险快办下来了，每月会有几千元钱的生活保障，妻子的工资高一些，女儿大了，自己和妻子两人的钱足够两人简单地生活了。他以后的岁月只想简单地生活着，养好身体，多拍一些有价值的东西，继续宣传家乡文化。

我静静地听他说这些话。在习惯了人们名利相逐的今天，我能听到这样的话语，如听天籁。他的名气这么大，中央电视台多次播出过他的记录片，他拍的视频有的点击率超过四个亿，有朋友在飞机上也看到过机载电视上播着关于桑老师的记录片。他拍摄的照片被用于银联卡、扑克牌、邮票、明信片、公交卡、宣传片等等，已不可胜数。他已经成为了菏泽的一张名片。可是他只想简单地生活着，继续自己热爱的事业。

我赞同他的想法。只有纯粹的人，才能做纯粹的事。

正如我的一个同事说的一句话：人生为一大事来。

为了这一大事，名利都可以舍。

我说在今天，像桑老师这样的人已经太少了。在座的桑老师的朋友，一位颇为睿智的大学校长接话说：“像他这样有才华的人太少了。”我对他的话既赞同又反对：“才华还在其次，主要是人品。像他这样简单清宁的人太少。”那位大学校长幽默地接我的话：“人品像他的很少，再加才华能像他的就更少了。”我们都笑。桑老师安静地笑，他安静地看着我们，温暖地看着我们，像一位纵容着享受着朋友们的谈话的老朋友。无论我和他的朋友们谈论什么，即便是和他的摄影完全无关的话题，即便我们说的是家长里短，他也静静地笑着听，很少插话，更不打断我们。

一曲高山流水，也可以是浅斟低唱。一曲《二泉映月》，也可以是一曲温柔的《暖心》。

短暂的相聚之后，我与桑老师告别。

一个人走一段路去打车，那琴音静静地在心里回旋，余音袅袅，不可断绝。

我循着这遥远的琴音，回到世间失落已久的源头。

发端心灵的源头。

琴音不歇，我默然泪流。

【附】桑秋华简介

桑秋华，男，1962年生，山东菏泽人，国际HORSEMAN摄影家协会会员、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中国民俗摄影家学会会员、淮海经济区摄影家协会理事、山东省青年摄影家协会理事。现任菏泽市摄影家协会副主席。

桑秋华始终相信用心生活，就能发觉身边的美，肩扛相机走过菏泽的角角落落，为父老乡亲定格无数个不经意的经典瞬间。其中139幅作品在国际国内影会中获奖，特别是《家乡》、《光影》、《初夏东明集》、《争分夺秒》等18幅作品分别入选国际奥赛及美国PPA摄影展。1995年至今，桑秋华先后四次举办个人摄影作品展。作品曾多次在英国、美国、奥地利、新加坡、香港、台湾等地展出。在《中国日报》、《光明日报》、《香港大公报》、《中国摄影报》、《国际摄影》、《摄影世界》、《大众摄影》、《光与影》、《中国青年》等各大著名、专业报刊杂志上选登摄影作品547幅，在各类书籍发表2526幅。为省内外企业拍摄各类广告图片3829幅（如孔府集团、春都火腿、唐山陶瓷、兰陵酒业、宋河酒业、东阿阿胶、德州扒鸡等… … ）。在2004年山东省首届“琥珀杯”广告摄影比赛中一人独得一等奖、二等奖、三等奖等七个奖项，在山东摄影界为菏泽争了光。

桑秋华先后获得 “中国优秀人体摄影师50强”、“山东德艺双馨会员”等荣誉。1985年至今，相继被编入《中国摄影家大辞典》、《中国青年摄影家名录》、《中国摄影家全集》、《中国当代艺术界名录》。其作品连续两年荣获“山东省五一文化奖一等奖”，连续五年荣获“山东省广告摄影十佳”。桑秋华坚持数十年拍摄菏泽牡丹，坚持宣传家乡菏泽，坚持公益事业，其事迹多次被中央电视台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