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理想国际大厦,见证了创业者时代的起伏
位于北京市北四环西路58号的理想国际大厦,从2004年建成以来,就是中关村的标志性建筑。从早年门户网站的老大新浪,到10多年销量稳居消费类电子产品第一的爱国者,再到如今占据BAT三巨头之一的百度,直至三年来获得超过11轮融资、梦想改变世界的共享单车ofo,15年来,理想国际大厦见证了那些站在时代风口浪尖上的企业的起起伏伏。这是一座与理想有关的大厦。
不欢迎失败者
晚上8点刚过,ofo前员工李立再次走进了理想国际大厦。2700支LED灯点亮了整个大楼,透过90米高的玻璃幕墙,银色灯光倾泻一壁。在北四环边上的中关村,理想国际大厦是最亮眼的楼宇。
ofo早已搬空,原来它所在的10、11、15层,被商汤科技租下来,玻璃门内糊上了白纸,工人一点点抹掉了ofo的痕迹。李立上到20层,那里也已经属于另一家公司,他目力所及一片空荡荡,透过玻璃门,那张写着「Victory」的明黄色招牌依然显眼——「不论这条路多坎坷,它终归是要被骑出来的」。
只是这条路对于ofo似乎过于坎坷了。从2017年12月开始,ofo就被爆出挪用押金、资金链断裂的新闻。2018年4月之后,面对频频被爆出来的负面消息,ofo一直在否认,否认被收购,否认资金链出问题。同时ofo却一直在裁员,直到11月,ofo搬离理想国际大厦。
所有人都在等待ofo的最终结局,只是它注定无法在这座大厦里发生。
在近期召开的一次商务写字楼行业互联大会上,一位业内人士评价理想国际大厦,「在过去15年里,它像一个神一样的操盘手,总是能分享入驻企业最辉煌时期的荣耀,并在他们建成自己的大厦或光芒黯淡前将其送走。」
回顾15年来曾经入驻过的企业,新浪、百度、爱国者、优酷土豆、印象笔记、荣之联、ofo,它们都在这栋楼里度过了最闪亮的日子。
如今站在这栋高90米、占地7800平方米的大厦高处,仍能感受到它绝佳的地理位置。它东邻中关村大街,南接海淀南街,西侧与海淀图书城相连,东北方向则是海龙和鼎好,这两座大厦曾一度定义中关村IT大卖场的样貌。随着互联网电商的崛起,卖场早已没落,这里已经成为创业者的乐园。
出了中关村地铁站E口,入眼全是方方正正的写字楼。如果不是靠路口的指示牌,你很难从这些长条状、玻璃幕墙外形的楼中,辨认出哪个是理想国际大厦,它已经有些老旧,不过这并不妨碍它仍然是中关村租金最贵的楼之一。
物业咨询五大行之一的CBRE的董事张冀苏认为,一定是行业里较为领军的、较为知名的龙头性企业,才会选择理想国际。作为这所大厦的管理者,理想集团高管毛焕华说:「理想国际大厦就像是一个发射平台,是上市公司的最后一站。」
这座大厦从未容留过失败者。
2004年4月28日,理想国际大厦举办落成典礼仪式,新浪在当天签下租约。
在大厦落成前,签约率就已经超过了60%,此前在北京写字楼市场上从未有过这种景象。当时整个北京的高档写字楼都十分稀缺,理想国际大厦是整个中关村西区第一个对外出租的商业写字楼,也是第一个甲级写字楼。
「那时候金融街还不存在,国贸只有两栋写字楼,中关村在政府的重点扶持下才率先建起了一批写字楼。」张冀苏记得,在此背景下,理想集团拿到了地,迅速盖起了楼。
与理想集团签约前,新浪蜗居在万泉庄的小白楼,那是一所小学的附属楼。在前新浪员工廖晶的记忆中,「三层楼,长长的这么一小条,就跟个小火柴盒一样。」
2004年,新浪加速扩张,万泉庄已经容纳不了所有员工。现任新浪财经内容中心总监李兀觉着,公司搬到理想国际大厦后,才与新浪当时的状况匹配得上。「我记得在2000年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新浪的营收是其他所有比较大的互联网媒体公司之和还要多。」
与新浪同一批入驻理想国际大厦的还有百度和爱国者。搬之前,百度在海泰大厦,爱国者在硅谷电脑城,空间都过于局促,资本的宽裕也容许他们花上比之前好几倍的租金去升级自己的办公条件。
那时候在中关村西区转一圈,理想国际大厦是楼群里最独树一帜的。楼很高,通体透明玻璃幕墙,设计十分有现代感,能与它媲美的也就只有纯白的中国化工大厦。
每逢圣诞节,一进大厦,就能看到摆放在中庭的圣诞树。新浪环保前主编章欢记得,圣诞树有两层楼那么高,树两边是高7.4米的流水幕墙,「非常漂亮」。
大厦地上有18层,地下有4层,新浪是楼里最大的租户,租了4层,百度当时只有300多人,租了第12层,爱国者在百度底下租了两层。往后的十几年中,新浪始终是理想国际大厦最大的租户,大厦最拥挤的时候容纳了4500人,其中新浪就有3000多人。
新浪当时的竞争对手是三大门户中的网易和搜狐,腾讯新闻和凤凰网都还没崛起,新浪财经内容中心总监李兀回忆,网易在魏公村,搜狐在清华东门,「办公环境肯定不行,理想国际当时是中关村最贵的,而且越往上越贵,我们新浪是从顶上往下租的。」
按照与物业达成的协议,新浪一搬到理想国际大厦,就把「一只眼睛」的logo挂在了楼顶,一起挂上去的还有爱国者,但没有百度。「那时候最牛的公司是新浪。」百度前公关陈平解释,新浪和爱国者都挺大,「百度也就是几百人的小公司,在业界也没什么存在感。当时三大门户是如日中天的公司。」
冯军创立的爱国者,在当时的国产数码领域风头正劲。2002年,爱国者的月光宝盒Mp3上市一年即实现国内市场占有率第一,大幅超越索尼三星。毛焕华记得,周围几乎人手一个爱国者Mp3,「就像现在人手一个苹果或者华为手机一样。」
入驻理想国际大厦后的10年时间里,新浪和爱国者的logo一直是北四环边上的标志性风景。那时候还没有移动端地图,都靠口头描述位置,章欢当时在新浪直播间负责嘉宾访谈,她每次都跟人说——在海淀桥一拐弯之后有一个玻璃大厦,上面有新浪logo的那个,「特别好找」。
没有logo成了百度一个求而不得的心病。百度2005年上市后,李彦宏让陈平去摆平这事。「老板让我去跟他们物业谈,放个我们的logo。我压力很大,觉得(logo)不挂上谁都对不起。」
但理想集团没答应,logo只给租赁规模最大的两个租户。「搞得我很受伤,谈了好多次,人家就是不答应。」理想集团也提过折中方案,可以在侧面挂上百度的logo。陈平没接茬,「侧面有啥意思,要占就占C位。」
更令陈平焦虑的是,李彦宏一直记得这件事。有时候李彦宏无意中问起,怎么还是那两个logo? 陈平就又厚着脸皮去找理想集团,前后交涉了得有十多次,「挂个百度的logo,肯定比挂那两个有面子,但他们也不好去跟人家毁约,这个咱都理解。」陈平笑道。
「我们当时就觉得不爽,老板不爽,我也不爽,但就是搞不定。」
「富人区」
虽然入驻理想国际大厦之初,百度的声势不如新浪和爱国者,但是形势很快逆转。
2005年8月5日,百度在纳斯达克上市。这是理想国际大厦落成以来,第一家在楼里上市的公司。百度也是这一年全球资本市场上最引人注目的上市公司,当时有媒体评价百度的上市,「与中国之前所有登陆境外股市的企业不同,百度正在掀开中国互联网新的一页。」
不只李彦宏,百度上市一夜之间创造了8个亿万富翁、50个千万富翁和200多个百万富翁,百万富翁里还有一个是前台,理想国际大厦成了北京新的「富人区」。
这场造富运动,让整个理想国际大厦都沸腾了。前爱国者员工李曲回忆,那时候是「锣鼓喧天,彩旗飘飘」,理想国际上下,从一楼到电梯里都挂满了百度的标语条幅,天井周围也都挂上了,李曲每次在走廊跟人聊天,一抬头就能望见。
上市当晚,百度的人都等候在公司。晚上11点35分,百度在纳斯达克上市,IPO的发行价原定27美元,结果才一开盘几乎就翻了三倍,72美元,最高时达到151.21美元,最后收盘是122.54美元,涨幅353.85%。
在大厦里,百度员工不停刷新纳斯达克数据图,百度前工程师徐阳和一群同事最关心的就是自己的股票变成了多少钱,「大家都很开心,」「那比看球赛更刺激,球赛是别人在踢,这是自己的钱在变化,看它会怎么样,这是最直接的。」
在以「满江红」、「青玉案」、「庆千秋」等词牌名命名的会议室里,大家拿着酒庆祝,身上沾满了啤酒和香槟,徐阳记得,「大家互相开玩笑,有的人说要换车,有的人换房子,有的开玩笑说要换老婆。」
后来的庆功会上,李彦宏声音哽咽,难掩激动,「这个成功,是大家努力的结果,不是我个人的结果,是整个百度,你们大家创造了历史。」
上市和庆祝的夜晚长久地停留在百度人的记忆里。一些百度人之后出来创业,还会专门去租理想国际大厦的12层,「希望借这个地方的好运气」。大厦管理者金鹏说,「他们哪层都不要,只要12层。有个做游戏的等到了,收房了,也交钱了,但团队出了问题,公司整整一年,一天都没有入驻,生生浪费掉了。」
财富带给人一种晕眩感,也使人嫉妒。那天晚上,理想集团的人描述「百度快把楼震塌了」。
在19层值夜班的新浪员工自然也听到了百度的欢闹声。「当时我在楼上扔块砖下去,砸到几个千万富翁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李兀开玩笑,「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百度数百位富豪在楼下欢呼公司上市,我在楼上报道百度上市。」
百度人的骄傲也显露无疑。在12层的电梯出口,有一张特别大的签名布,模仿「中国人民银行」的字体,写着「百度人民很行」。「你不仔细看,会觉得是百度人民银行。」陈平解释,这是一语双关,百度上市之后很多人都发财了,这张布挂了一两年,最后不知被谁偷偷收藏了。
理想的大厦
作为一个5A级写字楼,理想国际大厦的空调、机房冷却水和新风系统的配置都很超前。建成12年后,它仍能满足新浪等IT企业的高密度办公需求。
毛焕华不无骄傲地提起,「我们差不多是北京第一个做pm2.5过滤和实时监控的写字楼,我们2012年就开始研究,2013年就开始做了。」他们从新加坡及美国3M进口pm2.5滤芯,甚至一度成为焦点。「我们那个屏在北京很多媒体上都刷过屏,雾霾特别严重的时候,他们都会转发大厦大堂的那个实时显示屏。」2015年曾经刷屏的一张图片中,大厦里面pm2.5的指数显示是63,室外是1420。
为了提醒楼里的员工外出戴口罩防护,只要室外pm2.5指数到达四五百,大厦都会免费发放N95口罩,有次一个小时发了2000只。
大厦的一个优点是北面紧邻北大,站在高层楼上,可以俯瞰到博雅塔、未名湖,一排排青灰色屋顶的教学楼,以及掩映在树林里若隐若现的校园。更远处又能将颐和园佛香阁及昆明湖尽收眼底。这个双湖view带来的惊喜,远远超过了理想集团业主的想象。
李彦宏当时就特意把办公室安排在了12层的西北角,他曾在接受采访时说,选择在这儿办公的原因之一也是因为能看到北大,每次工作累了就在窗户那儿看看校园。
理想国际大厦的外观方正规矩,就像一个要把面积用到极致的兢兢业业的好学生。进入到楼里才发现,有大面积的挑空设计,4到7层有一个260平方米的边厅,8层到20层的中厅则设计了一个380平方米的天井。
面积就是金钱,这种挑空在商业写字楼里并不常见。金鹏解释,这是舍弃面积来换阳光,「阳光可以从楼顶的天窗直接照射下来,大家不是在一个死气沉沉的写字楼里,而是一个能够充分享受到双侧阳光的空间。」
租住在大厦里的几家大公司平时来往并不多。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新浪人总是自嘲公司穷:饭补每月200,太少,不够吃;电脑太破,内存不够,申请又太麻烦,新浪的工程师们都得自己去隔壁卖场里自己买内存条加上。
百度也经常调侃新浪,它的内刊中曾经记录过这样一个事例。尽管当时新浪也有夜班编辑,但奇怪的是,在大厦旁边拉活儿的出租车却几乎等不到他们下班。一次一个司机对百度的人说,「一看你就是百度的,新浪的人从不加班,大概是不报销。你们这个公司真好,难怪叫理想大厦,理想中的公司就是这个样子。」
在陈平看来,百度人自由奔放,工作很拼,新浪都是一帮编辑,「穷,按部就班」。等电梯的时候,陈平总会让着新浪的人,「因为我们不打卡,新浪的人就让他一下,人家晚一分钟就扣工资。」
新浪向来以准军事化管理而著称。运营部是新浪当时最大的部门,不下一千人,陈彤是运营部的老大,也一直被外界视作中国互联网新闻「教父」级的人物。陈彤的严厉、对工作的极致要求,也一直是新浪运营部员工记忆深刻的部分。
当时哪个部门一出错就开会,一开会陈彤就骂人。「有时候人未到,他的骂声先进来。『他妈的,xxx,怎么回事儿。』」刘文记得,陈彤只骂领导,绝不骂小编,每次新闻中心出错,总监都会被骂得狗血淋头。
陈彤的电话得立刻接,短信要5分钟之内回。当时还在科技频道的姚羽把陈彤的短信设置了一个特别长的铃声,有个同事聚餐喝醉了酒,大家怎么都喊不醒他,「他媳妇冲他喊了一声说『陈彤打电话了』,他嘭一下就醒了。」
和新浪百度这种互联网企业还不太一样,爱国者是做硬件的。「公司里人声鼎沸,站着打电话,声音很吵,跟现在的小米一样,大家走路速度都很快,电梯来了都是抢着进。」爱国者前员工杨方记得。
爱国者是理想国际大厦上班最早的公司,8点半就得打卡,他们每天都在紧张的冲刺打卡中开始。他们是楼里最急急忙忙的人,抢着停车,抢着进电梯,跑得气喘吁吁,直到进公司才松了一口气,不然可能几分钟就没了几百甚至上千块。
刚跑着进公司,又要站着开晨会。爱国者的会也颇有些故事,比如每周一晚上的部门经理会,从下午6点开到晚上12点,爱国者的老大冯军穿西装皮鞋,坐第一个座上,谁汇报,谁就坐在他对面——因为骂起来方便。他兜里永远装着一堆产品,开会的时候随时「咔」掏个相机,「咔」掏个存储卡。杨方笑道,「就跟那卖货郎似的。」
掏出一个产品,冯军就开始点名,被点到的人,脸「哗」就白了,「他骂得非常狠,很多人受不了,哭那都是小事儿。」惩罚形式多种多样,包括但不仅限于——部门一起受罚,剃光头,有段时间有三个部门主管都是光头,受罚人还给开会的每个人买书,李曲就收到过《22条商规》、《定位》。
铁纪出的效果也很明显,2005年,爱国者的市场业绩突破了20亿,无论从营收还是从市场占有率看,都是数码和存储领域里的老大。
同样在2005年,楼上的百度上市了,新浪乐居09年上市。「当时我们觉得挺受刺激,哎,这个公司上市了,那个公司又上市了,就感觉上市好像挺近的。」李曲回忆。
好几年,爱国者都是靠着上市打鸡血,但终归谁也没等到那一天的到来。
搬离理想国际
百度在理想国际大厦期间,市场份额翻了3倍,从没什么存在感一跃变成一个超级垄断型的公司。
因为一直在聚光灯下,一举一动都被放大,做公关的陈平甚至私下里羡慕那些已经过气的公司,「就像明星一样,老当一线其实很累的。」
百度当时几乎代表了中国互联网的最高技术,可以从一个侧面加以证明。每年都有好几个民科找上门,背一个笔记本,或是拿一堆草纸,杀到理想国际大厦12层,「神经兮兮的,说我发明了一个秒杀你们的技术,你们那个算法不行,让李彦宏出来,把前台吓得一愣一愣的。」
第一次接待民科,陈平格外认真,「我生怕错过一个天才。」对方说自己发明了一个深度算法,能覆盖百度现在的搜索技术,陈平听了5分钟,问他,「你知道超链分析吗?(李彦宏曾经申请并获得对于超链分析的专利)他说我不知道,我说那你滚。」到后来,甚至连研究永动机方向的民科都找上门了。
渐渐地,百度人开始觉得其他公司都是小公司,「百度比新浪厉害这件事,已经不需要通过logo来证明了。」陈平也乐得轻松,因为百度很快就开始盖自己的楼,李彦宏也不再提立logo的事情了。
2009年11月,百度搬离理想国际大厦,率先住进了自己的大楼。在陈平的印象里,百度走的时候爱国者「已经不灵了」,「mp3的风口迅速就刮过去了,iphone4出来之后谁还用mp3,卡片机就更是选错方向了。」
新浪则是在那年8月28日,上线了新浪微博。凭借微博,新浪才顺利从门户时代过渡到移动互联网时代。
「2009年,门户基本上已经成为互联网第二甚至第三梯队的公司了,排不到前头了。后来很快就有了BAT的说法,这些公司之间的差距就开始拉开了,出现十亿美元级和百亿美元级的公司的差距。」 IT行业观察家洪波认为,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到来,又完全颠覆了原来的互联网格局,大家都要重新去抢船票,新浪也是有了微博才有了半张船票,「当时,理想国际的一些公司对移动互联网都比较迟钝,包括李彦宏。」
新浪管理层对微博寄予着毕其功于一役的决心,从微博部门到门户网站,长达两年时间里,上上下下都要为微博拉人,每周开会,陈彤都会问各个频道:你拉了多少个名人,顶级名人有几个?那个谁谁怎么去腾讯微博开了,没在新浪开?前三名拿钱走,后三名直接罚钱。
2014年4月17日,微博上市,成为首家上市的中文社交媒体。两年后,微博开始全面盈利。
面对微博的急速壮大,理想国际大厦早就装不下新浪的员工了,新浪不断往周围的楼里扩张。2011年,参与微博创建的董文俊搬到了隔壁的泰鹏大厦,后来又搬到了朔黄大厦,当时还有一部分人在创富大厦。
新浪的工位也越来越小,一米五的桌子变成一米二,再变成一米一、一米。普通一层楼容量是300多人,新浪有一层塞了600人,毛焕华一直担心那层的空气质量,「我每天都会派人拿着二氧化碳记录仪,去监测他们室内的二氧化碳含量。天天测,只测他们家。」
2016年,新浪搬离理想国际,入住后厂村的新浪大厦。
在两年前,爱国者就离开了,它并没像新浪百度一样搬到自己的大楼,而是去了奥体。「根本原因是租金太贵了呀。」杨方2012年底离职,当时爱国者就很艰难了,「2013年、2014年都比较难,我就关注的少了,太伤心,我就刻意远离。」
作为当年中关村唯一一个民营企业,爱国者的衰落让很多老员工伤心。一位爱国者前员工认为,「爱国者既不像互联网企业有资本青睐,也不像国企有其他资源,它是大学生创业做起来的。很多人可能从来没有想过,爱国者其实就是一个小种子,在石头缝里长出来的,生存下来就很难,成长起来就更难。」
「爱国者是数码时代里的先行者和英雄,随着新时代的来临,它就落幕了。」对于这家昔日慷慨赞助新浪活动的友邻,现任微博副总经理董文俊语气有些唏嘘。
ofo的悲剧
新浪离开之后,新租户中最受瞩目的就是ofo。
2016年底,招租洽谈,毛焕华去互联网金融中心见了ofo年轻的创始人们。「青春、激情、活力,」这是当时ofo给毛焕华的感觉,「我没有理由不认为这家公司以后会发展成一个巨头。」
毛焕华对ofo的期望是,它像百度或是新浪,在理想国际大厦期间不断扩张,在2020年上市,再等几年,就建自己的大楼,然后离开大厦。
2016年圣诞节,ofo搬进理想国际大厦。到2018年4月之前,ofo一直没有辜负毛焕华的期待。它融资从c轮到e轮,在大厦的办公室也从两层扩张到四层,2017年几乎每周都有地方政府、企业考察团和中外媒体到访。毫无疑问,黄色的ofo标志竖在了理想国际大厦的楼顶。
「大梦一场。」ofo前员工李立和吴枫不约而同这么形容在ofo的那段经历。每次订单量突破一个台阶,每进入一个国家,大家都很兴奋,「ofo员工真的觉得自己在改变世界。」
李立很喜欢理想国际大厦的名字,「特应景,」「我们是做理想化的、希望改变世界的事情,而且希望走向国际。」吴枫表达得更直白,「你想在中关村占到C位,你就租这个楼。进来以后你就是C位了,就证明你的江湖地位。」
那时候ofo的一切都可以用「意气风发」来形容。李立记得,所有人都会参照滴滴和快的,去想象一个ofo的空间和未来,「所以从搬进理想国际大厦的那一刻起,大家就冲着这家公司会成功去的。」
成功不仅仅意味着上市,而是要把ofo小黄车放到全世界去。在大厦里,ofo以城市命名会议室:上海、天津、北京、纽约、圣何塞——北京是本部,天津是ofo供应链大后方,上海是摩拜总部,最后却被ofo反超。像是在世界地图上插旗子,那时ofo的slogan是「让世界没有陌生的角落」。
ofo的办公空间也设计得与传统互联网公司很不一样,风格极简,但无处不是巧思:入口大堂悬挂自行车轮吊灯,将最普通的自行车零部件变成了艺术装置;走廊是一道道明黄色线条,像是马路上的车道形状,经常有人在上面骑来骑去。
马郁在ofo搬到理想国际大厦之前就离职了。他后来去ofo的办公室,明显感觉不一样了,「有一种回娘家的感觉,然后娘家突然变富了,」「金碧辉煌,全是明黄色,各种格,顶上吊一个自行车,到处都是轱辘。还多了很多年纪大的人,之前ofo平均年龄不超过25岁,很多人都是刚毕业。」
ofo扩张速度极快,10层、11层、15层、20层,人很快就填满了。吴枫在2017年5月入职,此时ofo已经完成D轮融资,她的工号是2177,刚开始在11层办公,两个同事分一张办公桌。「每天钉钉群里都啪啪啪啪,一天能入职几十个、上百个人。」
很长一段时间里,吴枫感觉理想国际大厦里只有ofo一家公司,见到谁都挂着一张小黄卡,精神满满,绝对称得上是「宇宙第一大网红公司」、「中关村风口公司」。
直到后来,ofo的负面传闻天天爆出,员工们忧心忡忡,暗自在脉脉上吐槽,她才发现也不是所有人都去11和12层。
2018年5月,戴威在大厦的20层咖啡厅演讲并发起Victory计划,他把ofo比作战火中飘摇的英国,而他自己要像丘吉尔一样,不放弃,战斗到为ofo赚到1元利润。他宣布公司的双休改成单休,但很快因为员工的工作量不饱和,又恢复了双休。
李立觉得戴威提出战斗到底的时候,ofo的矛盾已经很激化了,「而重新改成双休的那一天起,就预示着这个计划已经失败了。」
对ofo的许多员工来说,和20层有关的回忆似乎都蒙上了一层阴霾。这里的睡眠舱、阶梯教室、母婴室、旋转滑梯,本来是一家风口公司给员工们的嘉奖,但它们都装修好已经是2018年4月,ofo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
谁都不知道事情会这样发展。作为ofo公关部的一员,吴枫常接待来访的客人和媒体记者,她通通带着他们参观20层,「花那么多钱了,一定要营造出我们确实很有钱的感觉。」
后来20层的一切,同2000元的升降桌椅、奖励背滕王阁序员工一万元、特斯拉等等一起,成为旁人指责ofo奢侈和失败的伏笔。吴枫说起20层的时候,似乎要将ofo的失败归咎于此。「看着特悲哀,花了那么多钱,还不如拿来造车呢。」
毛焕华比外界更早觉察到了ofo的不对劲,偶尔他会听到ofo员工对于前途的担忧,「人事找你聊了吗?一个说还没有,另一个问,啥时候找我聊?」
各路媒体整天围着理想国际大厦打探消息。物业曾在地库里逮着过一个电视台记者,对方想要找创始人的特斯拉。他们还接待过一个谎称想租楼的记者,聊着聊着对方总拐着弯问ofo。他们也接到过数不清的电话,嚷着要ofo退押金。
去年6月ofo成立三周年时,公司取消了所有庆祝活动。大家聚在20层的阶梯教室,吃了一个「生生不息」的蛋糕,戴威讲了几句话,「ofo才3岁,就受到如此高的关注,说明你已经超越了很多人。烧不死的鸟是凤凰,它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涅槃重生,才拥有华丽的外表。」
没有多少人愿意相信这位CEO了。2018年11月28日,理想国际大厦送走了曾经寄予厚望的ofo,他们搬到互联网金融中心。此时的ofo已经从最繁荣时的3400人,缩减到400人。
ofo对于搬离理想国际大厦的官方解释是「合同到期」,理想集团表示「尊重他们的说法」。临走前,毛焕华跟除了戴威以外的其他几位创始人都见了面,一位联合创始人对他说,「我们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先活下来,如果2019年夏天我们能缓过来,我们还会回来的。」
巨头的孵化器
位于西北旺东路10号院的新浪大厦,因为外形酷似「∞」,常被人调侃是苏菲大厦。
2019年1月,《人物》记者几次进出新浪大厦,发觉里面更像是一个大商城,空间很是宽敞阔亮,大厦甚至围出了两个庭院。除了直梯,两侧还有扶梯,站在大楼的几何中心处仰头往上看,是一弯弧形天窗,和一个大型圆锥曲面的LED屏幕。
新浪刚刚度过20周岁生日,距离他们搬离理想国际大厦也有两年了。还没搬家之前,从事微博产品研发的工程师刘彬,就经常开车来新浪大厦溜达。「我们竟然可以像其他公司,显摆自己有健身房、餐厅,看起来很不错的样子。」
新浪建大楼这事,让陈平吃了一惊,在这个前百度人眼里,新浪一直是个很穷的邻居。刘彬也承认新浪没钱,「像腾讯、百度早就有了自己的大厦,甚至搜狐都在北四环买了楼,唯独我们到后来才有自己的(楼)。」
在新浪待了十几年的章欢知道,新浪人一直都有一份艳羡,想拥有自己的大楼。她记得微软亚洲研究院建起来的时候,还有同事专门去拍了照,在内网发了帖子,健身房、餐厅,各方面都很好,「大家觉得相比之下我们差好多。」
新浪人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为了建新楼,新浪花费了超过15亿,大厦占地2.9公顷,一共有9层,比在理想国际大厦时多了员工休息区、健身房和餐厅,容纳了新浪网和微博的5000名员工。
当年与新浪上下楼的百度,现在位于新浪大厦的西北角,隔着几百米,兜兜转转他们又做上了邻居,但此时两家公司都已经远比从前的体量更大、市值更高。
事实上,在这片2.6平方公里土地上,还有滴滴、联想、网易、腾讯北京总部等诸多科技巨头公司,密集地分布在后厂村路的南边。新浪正对面是网易,隔壁就是腾讯,腾讯对面是百度,四家公司分占传说中的「互联网的十字路口」,被称为后厂村F4。如今的后厂村也被称作「中国的人造硅谷」、「互联网的半边心脏」。
与此同时,这也标志着中关村西区已不再是互联网公司聚集的唯一中心了。
「这几年理想国际大厦的满租率都是九十九点几。这个数据并不太好,应该保持在95%左右,给楼内公司保留一些扩租的空间。」大厦物业管理人员金鹏说,新浪和百度在后期,只能在周围大厦里找办公空间。甚至一年前,管理大厦的理想集团想扩张,也没有足够的空间,不得不在对面的SOHO租办公室。
理想国际大厦的确从来不愁租户。在中关村西区,理想国际大厦早已不是最新和最气派的楼,但仍然是最贵的写字楼。现今18元/平方米/天的租金,是对面SOHO的两倍,每月租一整层的成本接近200万,超过了很多国贸甲级写字楼的租金水平。
创投公司朗玛峰为了搬进理想国际,很早就开始约毛焕华,但是被告知没有空出来的楼层,对方说,「没关系,等你有面积的时候通知我,我就在对面的SOHO租房。」 新浪退租的消息一出来,毛焕华还没来得及通知,朗玛峰的董事长就已经在办公室坐着了。
「老毛,你该兑现你的承诺了。」毛焕华挺尴尬,忙着解释说,忘了提前通知了。
「本来朗玛峰不过一百多人,想着就租一层。但是他们后来一琢磨,觉得还是得租两层,如果现在不租,以后想要肯定就没有了,还不如花点钱先占着。」 毛焕华记得和朗玛峰的合同签得特别快,平时两个礼拜的流程,三天就搞定了。
事实上,想进入理想国际大厦的公司一直在排队。创业气氛最热烈的时候,几乎每个礼拜都有人找到理想集团要求租办公空间。有一次毛焕华被一个20多岁的小伙子堵在办公室,他进来就说,「我知道你这是一个互联网创业的圣地,我现在天使轮过后会拿到500万。我要租你的办公室,你就开个价吧。」
毛焕华严格筛选入驻理想国际大厦租户的资质,他拒绝了所有的p2p,也拒绝了中关村创业大街上的初创公司。他对大厦的定位很清楚:「(合格的)租户要过了他们的成长期,在急速发展期进入理想国际。我们并不是一家创业公司孵化器,我们是个巨头的孵化器。」
虽然从不愁租,但是理想集团也有忧虑,比如怎么引进当下最有潜力的公司,谁能成为下一家在楼里上市的公司。曾经ofo是毛焕华看中的潜力新星,现在成了他的伤心事,「我认为这家企业以后怎么都会在理想上市,真没想到,看走眼了。」
「人家物业一年不知道迎来多少公司,送走多少公司,没见过这种来的时候声势这么大,走的时候这么灰溜溜的(公司)。」ofo前员工马郁觉得戴威并不关注钱,「他从头到尾就是为了证明自己,希望把事搞得越大越好,搬到理想国际大厦也是这个目的。」
对于很多ofo前员工来说,与理想国际大厦有关的记忆很难被抹掉。
辞职6个月后,北京冬天的一个晚上,李立再次回到那个曾令他热血澎湃的地方。站在理想国际大厦20层的玻璃门外,对着早已经空置的办公室,他试图告诉《人物》记者,曾经哪里是阶梯教室,哪里是咖啡厅,ofo三周年时戴威又是在哪里发表的演讲。
「站在这里,就可以看到中关村的全景。」李立有点出神,但他并没有停留太久。他快步离开了理想国际大厦,那个晚上,大厦门口已经没有一辆小黄车了
摘自:人物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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