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德功成万骨枯：如何诱导西方的贪利弱点，避免激发它的道德激情

能攻心则反侧自消

武侯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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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类人在窃喜，觉得俄乌局势僵持得越久越好，这样就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另有一类人在狂欢，觉得强权冒天下之大不韪，西方立即就团结起来，从此历史再次终结。

这两派愿望都很好，但应该避免草莽英雄高岗的名言：狂热性就像个XX，动不动就硬了起来。

俄乌局势的短期僵持，可能对中国有利。但如果陷入旷日持久，归根结底对中国不利。

这将影响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赖以实现的稳定国际环境，具体而言即稳定的全球经济和贸易体系，以及在亚太地区即便不是确保和平至少能够实现羁縻的地缘环境。

事实上也可以看到，仅仅是这几天，因镍价的历史性疯长，青山控股账面上一夜损失80亿美元。因对局势将如何影响中国经济的担忧，中概科技股震荡剧烈。

在地缘环境方面，安倍晋山已经主张引进美国的核武器；新加坡首次在没有联合国授权下，跟风制裁另一个国家；而现在决定韩国外交政策的是右翼总统尹锡悦。

而说到西方的团结：

共和党人希望通过能源制裁加剧通货膨胀，以在中期选举中火中取栗；西方弥天的制裁大网中，唯独放开欧洲对俄罗斯的能源制裁一面，更不用说全球范围的能源制裁；

北约打死不肯设置禁飞区，无论泽连斯基在英国下议院的演讲，借用了丘吉尔多少修辞；波兰更是和美国之间，围绕着米格-29战机如何支援乌克兰，上演一出扔烫手山芋的闹剧。

对中国而言，最有利于的局面当然是，国际环境的和平稳定，以及西方诸侯各怀鬼胎。这样就有利于，内部持续积累的同时，对外各个击破。

2

从历史而言，和西方周旋，要利用他们的人性弱点，不要激发他们的人性优点。

西方世界，以盎格鲁-新教系的英美世界为首，精神谱系来自于希腊世界，将雅典的民主精神，和斯巴达的强权基因，变态地融为一体，在罗马共和国身上集大成，从此稳定成他们的政治文化。

这种文化对本族群社群运行民主自由，众声嘈杂，对外族群社群却很自然地尚武甚至残暴，迦太基必须毁灭。

这种分裂的行为之所以能统一，有赖于西方世界尤其是美国，信奉一套自己觉得天衣无缝、外人可能觉得蛮横霸道的昭昭天命观 [Manifest Destiny]。

他们觉得自己的人民和体制是天底下最好的，进而需要以美国的观点解救并重建世界，而这样做，是贯彻上帝赋予的天命。按基辛格的总结，美国人相信，历史是可以超越的，如果全世界真心想要和平，就需要接纳美国的道德处方。

这里面也许有人性的优点。

但是，有两样东西，经常阻碍美国对外以天命自诩，从而团结一致或穷兵黩武。那就是孤立主义和资本主义。

实际上是一个东西，也就是利益主义。利益主义带来的就是传说的绥靖主义。绥靖主义就能压抑美国的天命冲动，让美国的敌人，有机会对美国联盟以及美国内部，进行分化瓦解，从而各个击破。

这算是人性的弱点。

孤立主义始自美国建国国父，即专注于贸易利益，中立于欧洲政治——向交战双方出售武器；同时，封锁西半球的势力范围。

这帮家伙不世出地将清教徒的理想主义和大陆的马基雅维利主义融为一体，建立了美国走钢丝式的立国根基。对白人民主自由，对黑人奴隶制，对印第安人西进灭绝。当然三百年不到，已经快到「灭建州者叶赫」的宿命报应地步。

狡猾的孤立主义，让美国占尽两次世界大战便宜，几乎兵不血刃地成为新罗马帝国。欧洲差不多打成废墟，它慢慢跑过去收拾河山。

张伯伦成为奉行绥靖主义的欧洲秦桧，但1933-38年的美国，大量铁证告诉后人，罗斯福是对德绥靖领头羊。美国的立场是，「如果能避免战争，付出任何代价几乎都不算太高」。

绥靖对敌人的好处，当然就是鸿门宴上放汉王，华容道上放曹操，元首龙归大海，德国尾大不掉。

正是绥靖抑制住所谓昭昭天命。天命思想发起犟来，跟桃谷六仙似的，要理不要命，一战之后的欧洲和德国，都被书呆子威尔逊弄得生不如死。

再一种天命镇静剂当然是资本主义。

马克思说过，资本主义来到世间，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当利润达到300%时，连上绞刑架都毫不畏惧。这个从壳牌一边自主制裁俄罗斯，一边抄底10万公吨乌拉尔原油的变态中，就体现得淋漓尽致。

3

但是，天道轮回，祸福相倚。这是道家的基本道理。退一步，贾谊的名言如黄钟大吕，提醒后人谨防「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

或者，大家一定听过两位企业家的故事。老板叫梅西，总裁叫C罗。

梅西早年攻城略地，把C罗打成天生老二；然后开始作死，不服主帅瓜秃的调教，不善待自己的身体；此时C罗卧薪尝胆，绝地反攻，终成就欧冠三连，把梅西打得精神崩溃；然后轮到C罗作死，老子天下第一，计较区区工资离开皇马；接下来C罗一无所获，而忍辱负重的梅西，终于拿到美洲杯。

他们俩，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谁先作死谁完蛋。

更简单一些，看看拿破仑传说中的话：让中国睡着吧，因为当她醒来……或者，听听孔团长的训诫：你没事惹李云龙这个混蛋干什么？

在二战前，美国总参谋部还在争论究竟是发展骑兵还是坦克，罗斯福赞同把苏台德和平移交给希特勒，美国的经济处于持续萧条之中。

这几乎就是美国人性弱点的群英荟萃，诸如利益、贪婪、自私、犹疑、懦弱、绥靖、逃避流血。一句话，就是通常状态的贪利。

但是，元首控制不住门后「黑洞」的诱惑，山本五十六控制不住对珍珠港的迷恋。甚或有传闻，罗斯福已经截获轰炸珍珠港的情报，就等上演这出苦肉计。

眼睛一闭一睁。孤立主义转为租借法案，租借法案转为十字军东征。结果一夜之间全变成人性的优点：天命、牺牲、奉献、决绝、勇敢、战斗、军国尚武。一句话，就是非常时期的道德。

到D日时，艾森豪威尔指挥着几乎300万名新十字军，其中170万是美国人；英国南部的荒原上，布满5万多辆坦克、装甲及各式车辆；山谷中藏匿近1000个崭新火车头和近2万节油罐车和货车车皮；美国的GDP已经占到全世界的35%。

乌克兰战事已经过去两周，显然是来自于大帝的失算，战局和政局正陷入僵持。

《大帝的失算和影帝的表演，如何推动欧洲上空的蝴蝶振翅》一文，辨析了战略上的师名不当，以及战术上的乐观主义，导致欧洲当代最杰出的马基雅维利主义者，违背了马基雅维利的教诲。既有目的，也没有目的，既有理由，也没有理由，既决绝，也不决绝，既残酷，也仁慈。

当然，如果谁还要觉得这是大帝的运筹帷幄，算无遗策，只能说，连程蝶衣都没入戏，看戏的倒入戏了。

就这两周功夫，从纽约时报笔下 [羞耻的报道] 的腐败无能的戏子，泽连斯基摇身一变为欧洲的丘吉尔。虽然丘吉尔和罗斯福们，到目前为止，在战争意义上依然是张伯伦。

那些无利不起早的西方企业，中国网民叫它们干什么，它们就干什么，对俄罗斯市场竟然咬紧牙关暂时自裁。从能源到金融，从汽车到航空，从零售到食品，从科技到物流，从媒体到咨询，几乎涵盖26个英文字母开头的行业。

虽然俄罗斯的经济规模相对较小，在那里开展业务也很麻烦，大多数跨国公司的敞口有限，但这可是「利润达到10%时，便会蠢蠢欲动」的资本主义啊。

可能最能说明人性荒诞切换的就是盎格鲁始祖英国了。

寡头在这个国家洗钱，买亿元豪宅，再造精英子女；各种投资、法律和游说公司，使尽浑身解数，悄悄地帮助他们融入西方金融和法律体系，到目前依然如此；

欧洲国家谨奉足球财政公平政策，英国 [包括法国] 却把俱乐部卖给盗贼酋长，卖给杀人嫌犯，这些人肆意黑箱操作转会，一旦输球就敢叫嚣杀掉对手员工。

现在，它突然大义凛然地没收，来不及从良的阿布拉莫维奇的切尔西。难道俄罗斯不是八年前就进攻乌克兰了吗？

这个案例不是要说明欧洲如何伪善，而是要说明，你看，你要把人性的优点给激活了，这么缺德的事情——阿布眼里的——都做得出来。

总而言之，西方有一德功成万骨枯的传统。就是要等死很多人，坏很多事，然后一群贪利小人才会团结起来。

一旦团结起来，他们的精工技术、科学化的马基雅维利策略、战时组织能力，以及撕下伪善所激发的自裁能量，都非常人可比。

到最后，这帮不吐骨头的家伙，一旦通吃，就连本带利，一战，二战，冷战，都是如此。

懂得祸福相倚，把握仁义和攻守之势，别像梅西和C罗那样冲动，让他们在人性的弱点中沉沦，而不是在道德的激情中翻生。这是和西方博弈的要义。

这需要老吏断狱的明察秋毫，又需要念念有词的迷魂大阵。冲动是魔鬼，双赢是嘿嘿。

4

怎样才是有利的呢？

比如这样的事情。尽管美国政府想扼杀中国的先进技术，但美国的资本主义不配合。

2017年到2020年，美国风投公司、芯片行业巨头和其他私人投资者，从红杉资本到英特尔，参与了中国半导体行业的58项投资交易，比此前四年的数量多出一倍以上，总计为中国芯片初创企业筹资高达数十亿美元。

比如过江之鲫的华尔街老友们，踊跃帮助中国提高国内投资领域的专业化，争取一份证券牌照或资产管理许可。即便一旦涉及到中国国内的IPO交易，没有一家美国银行的合资企业进入前10名，他们也任劳任怨。

比如从永远的老朋友基辛格，到桥水基金创始人雷·达利奥，乃至新朋友马斯克，他们从政治、金融和科技领域，用演讲论文、数据曲线和投资行动，发自肺腑地歌唱中国的美好和中美友好的美好，有时候是一辈子。

比如不要惊动美国的种族斗争、身份斗争和左右斗争，坐观他们在内部互相仇视中消耗衰竭。甚至在冷战时代，到访纽约的苏联人，接见哈莱姆区黑人民权领袖是规定动作。

有的事情需要叫好。比如对芝加哥大学教授约翰·米尔斯海默，堪称现实主义的良知，最近的舆论遭遇。

他早就提醒美国和西方对俄罗斯的措施要慎重，他预见到鲁莽的政策、伪善的正义和懦弱的绥靖，会触发不必要的流血和危局；他如先知般提醒世人，即便道德和正义很美好，但它如精瓷一般脆弱，你需要大无畏的勇气和危如累卵的睿智，去细心呵护；重要的不是什么是正义，而是如何厘清现实，匡扶正义。

但他正在被芝加哥大学的红卫兵取消，从李将军到华盛顿到这样苦心思虑的先知，都被取消。这是一件好事，应该支持和鼓励他们这么做。

尽量避免他们觉醒，让他们沉睡。

让他们沉醉在霍华德·辛恩的世界里，沉醉在纽约时报的1619计划里，沉醉在住在西海岸别墅的BLM领袖的指挥棒下。

不要像哥伦比亚大学语言学副教授John McWhorter这样的黑左。乌克兰战事一觉醒来，他开始反思说，我们美国是不是有点过度自我批评？我们是不是正在失去言论自由？相比于乌克兰我们是不是没那么糟糕？国父以来的试验是不是进行得还相当顺利？

不，美国是奴隶主缔造的世界，全是种族歧视，必须取消米尔斯海默。

不要鲁莽地唤醒美国这些试图思考的人。

美国和西方是否会如罗马帝国一样衰败？这既是美国近三百年来的命题，可能也是正在发生的现实。

但是，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理所当然。要么助推它，要么默视它，但不要扔鲶鱼，尤其不要鲁莽地扔鲶鱼，像现在乌克兰发生的一样。俄罗斯可能有其苦衷，但是世界有运转规律。

5

那些睿智之士，历代和西方周旋的一大秘诀就是，驯服他们的情绪正义，消磨他们的道德激情，激发他们的弱点，放胆谋取自己的利益。

让他们自己想，自己说，这里的人民很好，这里很好，市场很好，我们要帮助他们更好，总会越来越好。

能攻心则反侧自消，自古知并非好战；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武侯祠殿堂前正中的这幅对联，像工作人员经常擦拭的那样，历久弥深。

书籍文献备注，新闻文献未列：

1 涉及到美国外交的精神分裂：

外交/亨利·基辛格

美国外交1900-1950/乔治·凯南

特殊天意：美国外交政策及其如何影响了世界/沃尔特·米德

牛津国际关系手册/[澳]克里斯蒂安·罗伊-斯米特、[英]邓肯·斯尼达尔 主编

2 涉及到基辛格和威尔逊：

基辛格：一部传记/沃尔特·艾萨克森

总统人格：伍德罗·威尔逊的精神分析/亚历山大·乔治

3 涉及到二战：

最长的一天：1944诺曼底登陆/[美]科尼利厄斯·瑞恩

大国政治的悲剧/约翰·米尔斯海默

大国的兴衰：1500-2000年的经济变革与经济冲突/保罗·肯尼迪

世界战争：二十世纪的冲突和西方的衰落/尼尔·弗格森

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起源/A.J.P 泰勒

美国的绥靖政策：1933-1938年美国的外交政策与德国/[美]阿诺德·A·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