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骥才《画室一洞天》| 巡展·《民间，民间》：付出比收获更有价值
冯骥才先生曾在2020开年之际出版随笔集《书房一世界》，主动打开书房大门，请读者借由文字走进他的“心居”。今年冯骥才先生八十岁，他又在一开年就推出新书《画室一洞天》，从书房走进画室“醒夜轩”，以一半的文学的自己，面对另一半的绘画的自己，并做一次文字的探询与记录。目前新书已经上市，我们将陆续推送精彩篇目，以飨读者。
01
巡 展
文 / 冯骥才
画家把自己的画从画室搬出来给人观赏，有两种方式：一是出版画册，一是举办画展。
相比之下，印画册轻便一些，只要把画拍照，做成图片，编辑成册即可。办画展是大工程，兴师动众，劳人劳己，故逢到画展非办不可之时，我都会一连去几个地方办画展，充分利用这个资源，尽量让更多人看到原作。看原作与看画册不同，原作有感染力，画册没有。
我这种一连跑到多地举行的画展可称为巡展。
我五十岁那年（1992）办第一次巡展，地点是天津、济南、上海、宁波、重庆、北京，前后历时两年。好处是不断有新作加入进去。最后的展览在北京中国美术馆，作品占了二楼一层三个大厅。
第一次巡展期间正赶上父亲故去，为使母亲脱离悲痛，改换心境，还特意安排去母亲老家山东和父亲家乡宁波办展。母亲从未去过父亲的老家，而她与自己的老家济宁也阔别了半个世纪。我巡展中这个初衷取得很好的效果，它使母亲从失去父亲的悲伤中解脱了出来。同时，巡展还使我游历各地，得以发现时代转型中文化传统与遗产遭遇到严峻的威胁，因成为我日后投身文化遗产保护的缘起。
第一次巡展，其中一站是在宁波的“敬乡画展”
借画展之机，帮母亲从悲伤中解脱出来
我的第二次巡展是在2002年，我一甲子，六十岁。首展还是放在我出生地——天津。展名加上“甲子”二字。展厅迎面自书一幅《甲子岁唱笔墨歌》，以代前言：
笔墨伴我一甲子，谁言劳心又劳神。
墨自含情亦含爱，笔乃有骨也有魂。
如烟世事笔下挽，似水时光墨中存。
我书我画我文章，笔墨处处皆我人。
这样，我的画展就有了对生命敬畏的意义，也有了更鲜明的个人的艺术主张。
这次巡展去了其它三个城市，也都与自己的生命相关，比如宁波和济南，再一个是燕赵之地当今的首府石家庄。
第一次去家乡宁波办画展时，展名加两个字“敬乡”，即“敬乡画展”；十年后再去办画展，换了两个字“省亲”，叫做“省亲画展”。画展上多了一份亲情，这在其它地方的画展上是没有的。
在济南的画展是一个艺术研讨会。我的一些“老朋友”，如韩美林、黄苗子、郁风、丁聪、文怀沙等，皆从北京赶来，令我感动。我在石家庄的画展是铁凝给办的。这些展览都留下很多非常美好的记忆。
甲子之岁巡展从天津开始
自甲子画展后，仿佛这种巡展与我的生命纽连了起来，仿佛它应是我每隔十年，对生命一次独特的纪念，一种自己喜欢的仪式。
于是2012年，我七十岁这年，在北京办了一次大型画展。好友王明明约我到北京画院办画展，我很高兴，因为这是我的老师惠孝同先生生前工作的地方。故而展览开始的部分，摆上惠先生为我画的册页《湖山罨霭》，还有我二十二岁那年，恵先生给我题字鼓励的那幅小画《山居暮归图》。
此时，我已投入文化遗产抢救十余年，很多收获需要展示给朋友们，遂将画展定名“四驾马车展”，包括我在绘画、文学、文化遗产保护和教育四方面的成果。开幕式那天好朋友们来得太多，还有一些朋友从外省赶来，祝贺画展也祝贺我的生日。幸好我事先有准备，自编了上下两本大图集：《生命经纬》。上册《时光倒流七十年》是我一生的照片，也是我人生的见证。下册《四驾马车》是我数十年的收获，必是数十年的辛苦。我用这部书把我的全部交给朋友们了。
在这之间，我还在奥地利维也纳、新加坡、日本东京与大阪、美国旧金山举办过个人画展。我曾有过到海外办巡展的野心，由于投身到文化遗产保护只得放弃。这好比从大地山林纵入茫茫大海，一切纯属个人的艺术事业——比如写作与画画就自然而然全都放下了。
“四驾马车展”好友云集
展览现场
02
《民间，民间…》
文 / 冯骥才
我画室的书架上，有几本我个人的画册属于另类。
这类画册是我为文化遗产保护筹集资金，举办画作义卖时耑印的图录。我举办了多次这样的公益画展。这种图录总共印了四五本，第一本就是《民间，民间…》。
2004年，文化遗产抢救全面铺开，颇感经费困难，遂计划筹建文化遗产保护基金会，按照法规必须有一笔较大数额的注册资金。我决定在京津两地举行个人的义卖画展，筹集这笔钱。
画展前，河南出版界的朋友们帮我出版了这本《民间，民间……》。在这本画集的序言里，我把当时的困境与心境都写了进去：
“这是一本例外的非同寻常的画集。本集中所有画作，将在一次公益画展中全部义卖，以支持正在进行的举步维艰的民间文化抢救事业。
近年，为了这一神圣的文化使命，我几乎放弃了小说与绘画的创作。每当看到文友与画友们新作问世，心中的矛盾与苦涩，惟有自知。当然，这是一种心甘情愿的自我抑制。面对民间文化身处全球化的泯灭与追杀中，只能先吹灭一己的艺术欲望。
然而，当纵入田野后才发现我们身陷孤立。一边是整个民间文化支离飘零，承继无人，等待着终结。我的心几乎可以听到它们奄奄一息时沙哑而无力的呼救。它是我们民族精神情感的根基，又是传承了数千年文明的遗产！怎么办？
而另一边，我们三军在外，手无粮草。面对着如是困境，许多学者与文化工作者却从来没有迟疑与放弃过。他们深知这是自己的责任，不少人慨然用个人有限的钱财来支撑这一时代的重负。我钦佩这些文化人的品格。他们给我以鼓舞，叫我于迷惘中看到希望之光。一个民族文化的真正希望，最终是看有没有视其为神明和自己生命的人。
为了支持我的同道，以及我们共同的使命，我决定贡献我的绘画。这也是一介书生惟一能做的事。
……”
在画集的扉页我还写了一句激情的话：
“谨以本集全部作品，支持在中华各地艰难而执着抢救民间文化的仁人志士。”
过后，我在翻看这本《民间，民间…》时，感慨于这本画册里许多自己心爱的画卖掉了。一位友人说：“你应该庆幸的是这本画册给你留下那些画的影像。”
友人这句话，叫我忽然明白，这本画集另一层的意义。此后，逢到这种公益画展，我必印一本小画册，把所有义卖的画作都收录其中。这本画册是为画展印的，也是给我自己印的。
它区别于我其它画集。其它画集记录的是我的收获，这本画集记录的是我的付出。
当然，付出更有价值。
《民间，民间…》封面
《画室一洞天》
作者：冯骥才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出版年：2022-01
装帧：精装
全书七十六篇短文，以冯骥才先生的画室为发散点，纪事状人、谈古论今、抉奥阐幽，记述其艺术生涯和精神生命。内容丰富厚重，文字严谨真诚，既有情趣更富情怀，直抒胸臆中兼有关于文学艺术的真知灼见，字字珠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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