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一辈子“扶弟魔”,她只想在死前办场假婚礼 | 雇佣家人
每个人都说爱,结果在爱里被耗尽了。没什么意义,但又不能停下来。
前言
展敏表白失败了,但因为穷,只能继续和谢冬心在同一屋檐下相处着,有周望庆在倒也没那么尴尬。可周望庆忽然有天带回来个女人,说要帮她办场假婚礼——拿她的救命钱。展敏还没来得及反对,就又被拉去扮演别人的儿媳妇,那个儿子正是谢冬心……
约好的九点三十见面,但杨制片一口气让谢冬心等到了十点三刻。谢冬心在会客室续了第三杯水,腿已经有些坐麻了。这待遇倒也不算意外,圈子里本就是跟红顶白的,他没混出头,一点同学的旧情,犯不着让别人对他另眼相待。
临近十一点,杨制片总算露了个脸。他一把揽住谢冬心肩膀,笑道:“对不住啊,兄弟,实在是太忙了,别人过来了,我也不能不招呼。别人都是来谈合作的,就只能让你多等等。”
谢冬心笑笑,“没关系,反正我比较闲。”
杨制片道:“来来来,兄弟,一起去外面吃个饭吧。别客气,这顿饭一定要我请,我和你可是好久没聚过了。”
杨制片是个机灵人,谢冬心在学校时就有体会。杨制片比他大两岁,但因为前两年没考上,所以是同期入学。他出身于一个二线城市的生意人家,开学第一天就给同寝室的人送礼,倒不是什么贵重东西,都是些土特产。收是一定要收的,不收是不给面子。
他在人情世故上灵活得像个泥鳅。
谢冬心忙着做大小作业时,他就四处走动,各种和人拉关系、攀交情,逢人就是兄弟,拉在一起就能喝酒。有几次他为了给人帮忙,还把谢冬心拖去剧组当免费灯光师,做一整天,只管两顿饭。谢冬心想着也是个实践经历,倒也就忍下来了。
末了,还不是制片的杨同学拍着他的肩膀,道:“你真的够仗义。你记得,以后我混出头了,肯定有你一份。”
杨同学混成杨制片靠的倒不是跑剧组的经历,而是一个女人。某个影视公司老板的女儿,姓李。他们是在饭局上认识的。她比他大六岁,起先他叫她李姐,然后就同居了。毕业后,他就去了女朋友父亲的公司工作,过了几年就出来自立门户单干。
毕业后谢冬心和他的交集就少了,前几年还能抽出时间来吃个饭,可随着杨制片愈发阔起来,他们的关系也淡了。上次有联系还是在谢冬心筹拍电影时,杨制片特意打了个电话来,说可以给他多拉些投资。谢冬心婉拒了他,说已经和另一家公司签了合同,他只负责拍,别的事情不由他管。
杨制片道:“你这合同签太早了,其实应该提前让我给你看一眼。现在坑人的事还挺多。不过你是和梁军签的,应该没事。”
听他的口气,便像是有事。于是也一语成谶,真的出了事。谢冬心和梁军就电影删改的事闹了不和,电影没办法上映,版权也不在谢冬心手里,事情僵了快一年。梁军在圈子里也有些势力,事情闹大了,谢冬心受了些影响,再想接工作也有些困难。杨制片是个聪明人,这件事后也基本不与谢冬心联系了。
吃饭的地方是杨制片找的,很气派的一家饭店。刚入座,杨制片就接了个电话出去谈,等菜上了才回来。见谢冬心还等着他没动筷,他笑笑道:“不好意思啊,我手头项目多,有本事的人都有些脾气,谁都耽搁不了。你最近在做些什么啊?”
谢冬心道:“没什么,就是接些零活。”
“你现在这样也好,算是岁月静好。不像我这么忙得不得了,吃顿饭都不消停。”
谢冬心直截了当道:“我有些事想请你帮个忙。我认识了个女演员,还算有天赋。正好你手边有个电影在招人,麻烦你能不能安排她去试个镜。她的照片和简历我也带来了。”
杨制片接过去,漫不经心瞥了眼,忽然问道:“女的……那你和她睡过了吗?”
谢冬心原本在喝汤,被杨制片这么一问就呛到了,咳嗽了好一阵还记得要摇头。
杨制片摸着下巴道:“没睡过啊,那反而就不好办了。要是睡过了,就说是你的女朋友好了,反正大家都懂,现在非亲非故的倒是不好办。这个妞啊,也不过如此,倒也不是不好看,就是吧,是那种八十分的好看。主要圈子里就是那么回事。八十分和五十分全是不及格,不选你就白搭。”
“就是让她试个镜就好,给个机会就可以了。”
“也不是我不给她机会。”杨制片似笑非笑起来,“你大概还没听到消息吧,这部电影也有梁军的投资,你又和他闹成这样子,我再把人塞进去,不好意思啊。”
“我知道,所以想问问能不能借你个面子?”
杨制片不说话,先笑,这点笑便是婉拒的前兆,“你这就是拿我开玩笑了,我有女朋友的,多不方便。要我说,你和梁军没什么大矛盾。艺术嘛,为了艺术吵架都是性情中人,有些话说开了就好,你干脆再找他谈谈吧。上次我和梁军吃饭,他还说你很有才华。”
谢冬心淡淡道:“是嘛,那真是谢谢他了。”
“其实你的电影一直拖着也不像样。要我说,要么你低个头,要么你就干脆把事情闹大。虽然寻死觅活的事说起来不好听,但是吓吓他还是可以的。很多事情就是一边谈,一边吓的。”
看热闹也是人之常情,尤其是艺术圈子里看热闹,总希望情节往最戏剧化的地方发展。恩断义绝还不够,最好是一头撞死,血溅出来绘成桃花扇,这才方便看客写诗谱曲,奉为美谈。
但谢冬心当不了这类传奇故事的主角。他是个实心眼的人,缺钱了就挣,挣完了把电影版权买回来就好,日子总是能过的。他笑道:“还是不了吧。”
杨制片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同他闲聊了些圈子里的八卦故事。吃了大约二十分钟的饭,他便匆匆起身离开了。临走前,他对谢冬心道:“这些菜都没怎么动过,你要不打包了带回去吧。”
展敏在客厅里敷面膜,谢冬心去找朋友吃饭,周望庆去医院配药。她一个人闲来无事,就望着天花板发呆。穷日子也有穷过法,像是把面膜袋子里的水倒出来擦脖子和手臂,就算是全身保养了。当然穷也有穷的坏处,但凡她有点闲钱,遇上和谢冬心告白失败这样的尴尬事,早就连夜搬出去,和他老死不相往来了。现在展敏还和他厚着脸皮住在一起,假装无事发生,日子倒也过得下来。现在连周望庆偶尔拿他们打趣,她都觉得无所谓了。
敲门声响起来,展敏以为是周望庆,就没摘面膜去开门,确实是他,但还带了个女人来。他说是客户,名字叫高柳。高柳是个很普通的中年女人,四十岁不到,焦黄脸色,中等个子,头发不烫不染,贴着头皮扎了马尾,额头前面稀落落的,右手还裹着纱布,缺了两截拇指。
高柳站在门口不敢进,周望庆叫了一声,她才扭扭捏捏往里走。她把鞋子脱在一边,穿着一双破了洞的黑袜子,踩在瓷砖上。缺德点说,她是最适合当客户的那一类人:没见过世面,没什么手段,但还不是完全没希望。手里有笔钱,想着花钱做个梦。
展敏把面膜摘掉,慌慌张张就擦了个脸。没想到高柳见了她更慌,转身想走,好在周望庆眼疾手快,一把拦了下来,赔着笑才哄她在沙发上坐下。
展敏有些纳闷,自己也不是凶神恶煞,怎么一见面就要跑。她没吭声,还是客客气气给她倒了茶,道:“我们老板出去了,大约二十分钟后回来,你是要现在谈,还是等他回来再说?”
高柳有些坐立不安,望向周望庆,“我要不还是明天再来?”
周望庆又一次把人劝下,“来都来了,再等等吧,白跑一趟没意思。你吃点什么吗?瓜子花生我们这里都有。”说着就抓了一把瓜子,塞到她手里。她没接,反倒站起身,绕着客厅转了一圈,问道:“你们有扫帚吗?”
“有。”展敏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给她找来,开玩笑道:“怎么你要给我们打扫卫生吗?”
高柳一点头,接过扫帚当真就把活干了起来。先扫地,再拖地,最后用抹布掸灰,她做得轻车熟路,拦都拦不住,最后甚至要跪在地上擦地板,展敏吓了一跳,急忙道:“不用麻烦了。你是客户,坐着就好。”
高柳坐下了也闲不住,又帮着把桌上的杯子摆整齐了,甚至还想帮忙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洗了。
展敏在旁边尴尬得坐立难安,好在周望庆说了个笑话来救场,然后把拿茶叶当借口,偷偷把展敏叫到一边说悄悄话,“她就是这样的人,不讨好别人就觉得不舒服。现在到最后了,终于想到要讨好自己了,我就把她带来了。”
展敏问道:“什么意思?”
“她是我在医院碰到的,就看到她在那哭,过去一问是乳腺癌晚期,没几年了。”
“看她的样子生活也不阔绰,还花钱雇我们?”
“你看到她的手了吗?工厂事故,流水线上的刀片切断了手指,大拇指和食指,算是致残了。工厂老板怕她把事情闹大,给了二十几万的赔偿款。”
“那这笔钱我们不能要啊,这是她救命的钱。这也太缺德了。”
“错了,我们这是做好事。她还有小五岁的弟弟,你懂吧?”周望庆稍稍把眼神朝客厅瞥,生怕她听到些什么,“我刚才问过了,她觉得这笔钱估计也救不回自己了,还不如留着给弟弟买房。她家里估计也是这个意思。我好不容易才把她劝下来,让她做人自私一回。”
展敏皱眉,“可是这也太……”
周望庆把声音压得更低,“你仔细想想,她把这钱给家里,你觉得能留下多少?估计一分都没了吧。她来雇我们,花多少钱反而是她自己能掌控的。圆她一个梦,不是挺好?”
“就不能劝她把这个钱留着,脱离家庭,为自己考虑吗?”
“你觉得她多大了?三十九了。”周望庆摇摇头,显然是觉得展敏太天真,“要是能走早就走了。人能走,心走不了。让她付订金要趁早,不然明天她睡一觉,说不定就不乐意了。”
展敏仍有些不情愿,刚要再争辩,谢冬心就回来了。他一进门就笑着同高柳寒暄,“高女士,是吗?你好,我是这里的负责人。听说你对我们的服务项目感兴趣,这里正好有个套餐很适合你,你不妨看一看。”他特意没和她握手,那股殷勤劲显然刚和周望庆通过气。二对一,展敏只能少数服从多数。
高柳仔细听谢冬心说完,还是有些犹豫,主要还是为了钱,一开始就要交个大几千,“我要是把订金给你,你们跑了怎么办?”
谢冬心哭笑不得道:“跑不了的,我就住在这里。你不满意随时可以来找我算帐。”
谈完价钱,就可以聊计划了。高柳的心愿很简单。她想在死前办一场婚礼,要盛大,要梦幻,要像电视剧拍的那样热热闹闹,所有人异口同声地祝福她。
高柳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经历。先前她是结过一次婚的,是工厂里认识的男人,同居了大半年就领证了,没有婚礼。家里人的态度也冷淡,主要想让她结婚后就搬出去住,好把房间租出去,多攒钱给她弟弟买房。她和前夫就处了两年。他离开了工厂去广东打工,后来认识了一个做小商品的老板娘,就好上了。他们也算是好分好散,穷人离婚没什么财产可分,各自拿了各自的东西走就是。她觉得自己很厚道,还让他多带走了一个保温杯和两盒芝麻粉。
离婚后她没指望再找男人了,有了丈夫还要伺候他,下班后给他做饭,她觉得划不来。最关键还是钱的事,结了婚就要把钱贴补小家。她父母也不情愿,还指望她给弟弟的房子首付出个几万。
他们的道理倒也说得通,“你都结过一次婚了,你弟弟还没结婚呢。你还有什么好挑的?这样的事说出去也不像样。”
高柳诺诺,也没什么可争辩的。她的名字里的柳,就是留的谐音,一开始家里是想把她送人的,后来还是舍不得。为这她就要记着一份恩。她只能一个月往家里寄两千二,经过婚纱店时只能隔着橱窗潦草地望几眼。她原本想着每月存五百块,在死前就能筹到钱借一件婚纱,拍几张照。没想到死却比钱来得更快。
她是胸口痛才去医院看的,起先是隐隐作痛,后来似乎流出脓水,半夜痛到睡不着。她拖了大半年,才终于休到假期去看病。本以为是皮肤病,结果直接诊断出癌症晚期。她拿了诊断报告,心神恍惚回去做工,寒光一闪,半截手指就没了。
工厂的安全设施经不起查,老板怕她去申请仲裁,急忙给了一笔钱让她签同意书。有些工友们都为她惋惜,说她闹一场的话,说不定能拿更多。她倒是觉得老板是个好人,因为她根本不懂怎么去仲裁。
拿了钱,她也有些恍惚,不知道该怎么花。先去的是医院,医生很坦白地说后期治疗的效果不大,如果要用新药,医保不会报销。她忽然觉得委屈起来,这辈子还没过好日子就死了。她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哭,周望庆过来给她递了张纸巾,问清原委后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想结个婚又不是什么难事。我正好是做这个的,你稍微给点钱,就能帮你办了。”
于是,高柳就跟着他过来了。
谢冬心道:“我大致明白您的想法了,您需要一场婚礼,要有一个体面的新郎,热情的宾客,还有婚纱和场地。那么您的预算大概是多少?”
高柳犹豫着竖起两根手指。谢冬心问道:“是两万吗?可能有点紧张。”
高柳摇摇头,“我说的是两千块。”
谢冬心笑笑,没说话,把另外两人叫到房间里开小会,问他们的意见。展敏还是觉得该推了这笔单子,周望庆却坚持该帮她,他平日一向散漫,这次态度这么坚决,倒也少见。最后这事便全权交托给他了,因为谢冬心那头还有个客户,要一男一女。
谢冬心和那边的客户已经签了合同,只要双方碰个面说一下细则就好。谢冬心和她约在下午一点半,时间也差不多了。他让展敏立刻跟着他出发。
展敏问道:“这次怎么这么爽快?”
谢冬心很自然地帮她拿了外套,拎着领子帮她穿好,“因为她的情况比较急,后天就要我们上场,所以直接付了订金签约。”
“你这样子真像我的小助理。”展敏把手臂套进袖管里,“所以扮女儿还是女友?”
“演儿媳。我演你的丈夫,是客户的儿媳和儿子。”
展敏轻轻哦了一声,带点装模作样,道:“那你可不准占我便宜。”话说出来,她自己也觉得造作,可不说自尊心又过不去。最糟的是谢冬心还没什么反应,假装没听到。
这次客户叫陈锦元,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长着一张快活的圆脸,头发刚烫过,一根根一撮撮都硬邦邦打着卷,像是个钢丝球顶在头上。她一开嗓,声音像是很尖锐的鸟叫声,“诶呀,你们看着登对的,是不是真的男女朋友啊。”
谢冬心道:“不,只是同事。”
“那可惜了。你们这样子扮夫妻,会不会被人说闲话啊?那变成我做缺德事了。”
展敏打断道:“没事,我们都是专业的。”
陈锦元的需求很简单,她有个老姐妹在澳大利亚定居,这次回来看她。她想充充面子。老姐妹很有钱,她则只有家庭拿得出手,可是儿子儿媳都不愿陪她,索性花钱雇一对。她的要求倒是不少,又觉得展敏穿着太暴露,又嫌弃谢冬心的头发太长。反正都要改,改成她心目中俗气的普通人样子。
回去的路上,展敏抱怨道:“这个阿姨真是麻烦,我算是理解为什么她儿子不愿意陪她了。”
谢冬心道:“他儿子在国外定居了。”
“那坦白说好了,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对她来说很丢脸,因为儿子也不想回来。他很嫌弃她。”
“你对他们家的事倒是很了解啊。”
“因为他儿子才是真正付钱的人,他之前已经和我抱怨过不少事了。像是他妈看不上他的美国太太,还不相信花生过敏这回事,偷偷在她的菜里加花生油,差点闹出人命。”
展敏听着,觉得简直是毛骨悚然,“这简直是谋杀啊,如果是我肯定也不回来了。这完全听不懂人话啊。”
“她没有恶意,只是老了,又不懂变通。对她来说过敏不是病,是罪过,因为和别人不一样。”
回去后,谢冬心翻箱倒柜地找枕头,一个个拿出来在展敏身前比划。展敏问他要做什么。谢冬心道:“结了婚没孩子不够圆满,这就当买一送一了。”
他帮忙把枕头绑在她腰上,衣服一盖,就像怀了三四个月。展敏挺着肚子绕着客厅走,谢冬心学着在旁搀着她,架势都摆得很足。为了找感觉,她没把肚子里的枕头拆下来,挺着腰给谢冬心剪头发,乍一看很有贫贱夫妻百事哀的样子。轻轻松松两剪刀,她就把谢冬心留个好几个月的长发剪了。分发缝时展敏看到他已经有白发了,谢冬心说是少年白,很早就有了。周望庆回来正好撞见这幕,笑道:“你们进度够快啊,这就怀上了?怀的是哪吒啊?”
谢冬心问他高柳那头怎么样。周望庆摇摇头,道:“今天去看了场地。稍微像点样的饭店,没个大几千拿不下来。我和她谈过了,反正都是假的,干脆不摆在酒店了,找个空场子,假装在拍戏,租上两个小时。菜也别上了,把人凑满就行。”
谢冬心道:“她这点预算,可能连请群演充场子的钱都不够。”
“到时候再说吧,明天先去看婚纱。她结婚就是为了这事,先把重头戏处理了。”话未说完,周望庆忽然猛地咳嗽起来。他就着温水吃了点药,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才慢慢缓过来。
展敏问他要不要紧,他说没什么,就是感冒。
周望庆走后,展敏道:“老周,最近怪怪的。他为什么为这个人这么拼?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谢冬心道:“没什么。”
“你说,这个女的会不会是老周的女儿?不过年龄对不上啊。”
谢冬心斜她一眼,道:“你想多了,老周早离了,也没有孩子。”
第二天去接机,陈锦元迟到了十多分钟,慌慌张张赶来,没道歉,先解释道:“我今天早上五点就起了,本来想时间来得及,结果拖了个地,买了菜,剥了点豆角,再换衣服打扮,就赶不上了。我连早饭都没吃。”
谢冬心要开车,只能让展敏匆匆忙忙下去,给她买了个肉包子带上来。车一面开,她一面吃得津津有味,一股油腻的肉臊气飘出来。展敏有些不太舒服,抱怨道:“拖地扫地剥豆角这样的事,你今天不做也可以吧。”
陈锦元道:“那不行。不剥的话,我老头子回来就没有中午饭吃,他有低血糖,饿一顿都不行。地不拖的话,那多脏啊。我已经是隔天弄了,还是不像样。”
“那你让你老公自己做家务啊。”
“你不懂。”陈锦元露出了过来人的宽和笑容,“男人眼里是没活儿的。让他们做事,要拖是能拖一个礼拜的,做了我也看不上眼,还是要自己来。等你结婚了,你就懂了。”
展敏不搭腔,扭头去看车窗外的风景。如果她结婚只是为了跪着把地擦得更亮些,又何苦趟这混水。
到机场,下了车,展敏才看清陈锦元一身隆重的打扮。她的嘴唇涂得鲜红,眉毛是画出来的两道细钩子,穿一件暗红色的丝绒裙子。她得意洋洋道:“这身衣服,原本是要我儿子结婚的时候穿,结果他们不知道怎么想的,不办酒,搞旅行结婚。我都没机会穿出来,差点就浪费了。”她眼睛往展敏身上一瞥,不太高兴道:“你这衣领是不是开得有点大了?哪有大肚子的人这么穿的?都是很小心的。”她所谓的暴露,便是指展敏的上衣露出了锁骨。
谢冬心急忙救场,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勉强算是过了这关。
陈锦元的小姐妹叫艾莉卡王,中文名是王芳。她八十年代跟了个香港人出国去,之后就在澳大利亚定居。她是个小个子的老太太,黝黑精瘦,穿一件大印花的上衣,戴一顶宽檐帽,几乎把整个人都挡住了。
陈锦元和她打了个照面,过一会儿才确认是彼此。她惊道:“你真是大变样啊,怎么瘦得和个猴子一样?”
艾莉卡王听了也不动气,笑道:“国外流行这样子,多运动才健康。”她的打扮是西式的,但内里的底色还是东方的。她对着谢冬心道:“小宏是吗?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现在长这么高了,都要认不出来了。”她盯着展敏微微隆起的肚子,“几个月了?”
展敏客套微笑道:“已经四个月多了。”
“那你其实不用来接我的,碰到了就不好了。”
陈锦元立刻插话道:“哪有这么娇贵啊?我们以前不都是一边大肚子,一边买菜做饭的。她是小辈,肯定是要来接你这个长辈的。这点道理怎么会不懂。”
展敏也顺势道:“是啊,妈妈的朋友难得来一趟,我肯定要过来的。”
艾莉卡王问道:“你是做什么的?”
“当老师,我比较喜欢小孩子。”这也是事先和陈锦元串好的词。
“难怪是个懂事的孩子。”
展敏听了,很乖顺地低着头微笑,谢冬心一只手搭在她腰上,隔着件外套,其实没碰实。陈锦元很满意地含着笑,道:“那是肯定的,我儿子讨老婆,肯定要找个听话的。不然这个家,哪里还算是个家?”
出了机场先去吃饭,饭店是谢冬心定的,但开销一律是由陈锦元出,连带着谢冬心和展敏送的礼物也有些价钱,有个银子打的手镯。艾莉卡王那边送的礼倒很便宜,就是一般给游客的绵羊油和巧克力。
上了菜,双方对坐着都寒暄了一阵。陈锦元夸她气色好,艾莉卡王羡慕她家里幸福,“你这样真是好。我看着都高兴了。我是比不上你。”
“你不是出国享福了吗?出什么事了?”
“唉,不说了,尽受气,我这次也是出来透透气。我儿子真是把我气死了。”
“怎么了啊?”
“他就是那种外国说的playboy,花花公子。竟然一口气找了三个女朋友,每个女的都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问他想和哪一个结婚,他说还没想好,就先玩玩。”
“那些女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人吧。”
“都是好出身的女孩子。一个是他的大学同学,一个家里是搞房地产的,还是一个是模特。要我说都挺好的,结果他还眼界高,都看不太上。”为了证实这一番话,她还特意把手机里的照片翻出来,有三张亚裔打扮的女性照片。一个正穿着悉尼大学的学士服,一个在和跑车合影,另一个正在泳池里显露身材。
展敏一眼就看出了破绽。这些照片都像是从instagram上下载来的,还没有和她儿子的合影。她朝谢冬心使了个眼色,他笑笑,显然也是觉得有问题。
陈锦元倒是深信不疑,略带酸味道:“那儿子这样子,名声都要坏掉了。以后还有女的愿意跟他吗?”
“外国人不管这个的,还觉得他本事大。”艾莉卡王故作无奈,叹口气,“唉,还是你儿子这样子比较好,平平稳稳找个工作,再娶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结婚生孩子,日子也挺好的。真羡慕你啊,已经要抱孙子了。我儿子一年挣个几百万又有什么意思,心都不定,还不想结婚。”
展敏被称作普普通通,也不搭腔,就蒙头吃菜,专挑贵的菜吃。谢冬心在桌子下面偷偷拍她,她这才抬起头甜腻腻假笑,道:“妈,阿姨,这个牛肉,你们尝尝。”
艾莉卡王见状便道:“你是要多吃点,一个人吃两个人份。头几个月最要紧。对了,是男是女,你们知道了吗?”
陈锦元憋着一口气,飞快道:“是孙子。”这是事先没说好的细节。
“国内不是不能验吗?”艾莉卡王问。
谢冬心反应飞快,立刻找补道:“带出去验的。去香港可以偷偷验。”他对着陈锦元假笑道,“毕竟要让妈妈安心。”
陈锦元把头朝后一靠,微笑道:“其实我是无所谓的,孙子孙女都好,不过男孩子好养活些。”
吃完饭,艾莉卡王说累了,便要在宾馆休息一天。其他人就姑且先回家去,谢冬心先把陈锦元送走。陈锦元在车上悄悄塞给展敏两百块钱,道:“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有意要凶你的,就是要摆个面子。”
展敏没有收下,笑道:“我都理解。”虽然理解,倒也不妨碍她觉得她可悲。陈锦元让谢冬心把她放在菜场,她还想去买个排骨,明天家里也没人做饭,她怕老头子饿着。
展敏道:“你和你老公关系很好啊。一直想着他。”
陈锦元冷笑一声,道:“好个鬼?他这个人又懒,又没出息,还不会说话。家里油瓶倒了都不会扶。以前我和他说,我也老了,做这么多家务很累,不然叫个保姆吧。他说,别费钱,以后我来做。结果动都没动,一大早就去公园和老头团建去。全是我一个人忙,这日子真是过不下去。”
展敏道:“那你和他离婚好了。”
陈锦元讪笑道:“那怎么可以?我也就随口说说,谁不是这么过来的,离婚那多丢脸,年纪大了谁能这么折腾?”
展敏没吭声,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父母。从小到大,他们一碰面就吵得不可开交,就算这样也没有离。母亲一直说是为了孩子,但展敏成年后,他们还是搭伙过日子。她明白,其实是不好意思离,小地方话传得快,他们的事已经闹得这么难堪,再一离婚,更被人指指点点,还不如得过且过,至少能挽回些颜面。有家庭至少比没家庭好,至少这是多数人的生活。没优点,也不算错。
她其实也想过,自己要是回了老家,过父母辈的生活会怎么样。至少有辆车,还有个住的地方,每天六点下班。按老家的风俗她现在也应该结婚了,大概是找一个像谢冬心的普通男人,六点回家做饭。不对,谢冬心这样的可不普通,三线城市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
展敏想到这里笑了一下,谢冬心问她笑什么。她不想说,就拍拍自己的肚子道:“你现在是给她打保票了。可我要是生个女枕头,怎么办?打掉吗?”
谢冬心一本正经道:“嗯,打掉好了,再怀个乳胶枕头,睡觉的时候对脖子好。”
展敏忍不住偷笑了下,不愿让他看见,就岔开话题道:“你觉不觉得那个艾莉卡王说的都是假话?”
“嗯,基本都是假的。她的手很粗糙,完全不像是养尊处优的人。一看就是洗了很多碗。”
“你怎么这么有经验?”
“你没发现现在也是我在洗碗吗?我从小洗碗到大了,三十多岁了,都还没摆脱这个宿命。”
展敏轻轻应了声,“那怎么办?要和我们的客户说一声吗?”
“先静观其变吧,某种意义上说,我们也算是骗子。”
周望庆领着展敏东奔西跑了一天,场地总算是定了。租借了一处农家乐的酒店,没怎么花钱,过程算得上是连哄带骗。周望庆弄了一张电视台的证件,一进去就说要见老板。来的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笑起来倒也憨厚。周望庆把证件给他看,理直气壮道:“是这样的,我们是电视台的,现在在拍一档爱心帮人圆梦的节目,觉得你这里的地方很不错,想借下来办个婚礼。不知道方不方便?”
“那肯定是没问题。”老板喜上眉梢,“到时候能不能给我们的店门口一个大特写,旁边再打个地址?”
“这不一定行,可能违反广告法。不过我能让摄像师多拍拍你,顺便给你一段个人采访,就是价钱方面不知道怎么定?”
老板大手一挥道:“这好说。你们想打多少折扣,都和我说好了。”
周望庆笑着和他握了握手,事情便算是敲定了。至于后面怎么应对,他也想好了。到时候他就说因为电视台的人事纠纷,这个节目播不出来了,但是当时的录像和照片,都可以免费给他们。
周望庆说高柳是节目嘉宾,领着她也来场地转了一圈。高柳道:“好像和我想的不太一样,不过也挺好的,有花花草草的,到时候可以在这里拍照片。”
“不过先说好,这是最低报价,所以到时候是没什么菜的。瓜子花生他们倒是可以送一点,饮料也要自带。”周望庆道,“地方定了,然后就是人了,你来挑挑新郎吧。”
最近影视寒冬,很多小剧组都开不了戏,连累一大批群演只能拍短视频,要求也都降下来了。周望庆一联系,一个上午两百块,很多人都愿意过来试试。一共选了五个人,从三十岁到五十岁不等,周望庆把照片给她,让她选一个顺眼的。
“我能挑?”她诧异道,“只听过男人挑女人的。我也能挑男人?
周望庆笑道:“既然是做梦,那干脆把梦做得大一点。”
高柳认认真真看起来,似乎是真把这当挑新郎。她点着一张照片道:“这个好像不正经,眼神很邪门,我不喜欢。”她又翻过去一张,“这个人凶巴巴,看着像是会打老婆的。我别的都能忍,打人的不要。”
最后敲定一个最年轻的演员,高柳一边点头,一边道:“我比他大这么多,他会不会嫌弃我啊?”
“你花钱了,谁嫌弃谁还说不定。”
结果反倒真被她说中了。周望庆把人叫来打个样,结果来的是个流里流气的小青年,穿着窄肩膀的西装,嚼着口香糖,自上而下把高柳扫一眼,道:“就她啊?”他紧接着又问酬劳是现金还是转账,要不要在婚礼场上说话。他还着重强调道:“接吻不行,我是亲不下去的。”
高柳摇摇头,周望庆便找个理由把人打发了,走时他还骂骂咧咧的。周望庆道:“要不要再看看剩下几个?”
高柳摇头,“我还是想选好一点的。你说的对,反正都是做梦了。”
“那你悄悄和我说,你觉得我们导演怎么样,你想让他上也成,都不用花钱。”
高柳笑了一下,不好意思起来,低声道:“太好看了,不像是真的。我觉得挺别扭的,像是别人的事。”
周望庆噢了一声,故意开玩笑道:“那你觉得我怎么样啊?”
“不行,你太老了。”高柳果然当真了。她考虑一下,道:“其实不要新郎也不要紧,都是假的了,我一个人结婚也成。省下的钱可以用来租婚纱。我最想要的就是漂亮婚纱了,别的都不重要。”
周望庆不吭声,心里想着,最难办的也就是这个婚纱了。
第二天,艾莉卡王上午要倒时差,先在宾馆里睡觉,到了晚上才有活动。于是,谢冬心抽空给余先生发了邮件,也就是陈锦元真正的儿子。余先生才是真正的雇主。光凭陈锦元的那点退休工资够不上这几日的开销。
余先生在新加坡读的研究生,原本想去美国,但家里付不起这个钱。他毕业后就去一家美国公司的新加坡办事处,没几年就调去美国总部工作,最后也是顺利留了下来。陈锦元一向以他为傲,直到他娶了个美国太太,打定主意不回来了。家里这下是慌了,陈锦元打了几次感情牌,儿子也不过一年回国探亲一次。
后来美国太太怀了孕,陈锦元兴师动众飞出国伺候她坐月子,结果西方人根本不兴这一套。住了一个月,婆媳都憋了一肚子的气。到最后,余先生几乎是求着母亲回国去了。亚裔融入美国文化本就困难,陈锦元还把她典型的中国做派摆在台面上,对儿子来说,更是不合时宜。
按余先生的说法,这之后陈锦元的脾气就越来越古怪了。他的原话是,“她是个依附家庭活着的人,没有人让她照顾,她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这话算是鞭辟入里,但着实不适合形容自己亲妈。
陈锦元对外一向把儿子说成二十四孝传人,自然没办法透露这点内情。这次艾莉卡王回来,她一连打了好几个跨国长途要他回来。情绪上来了,甚至连你是不是我儿子这样的质问都说出口。余先生不堪其扰,就花钱请了谢冬心了事。
谢冬心在邮件里详细说明了当前情况,提醒说陈锦元有被朋友骗钱的可能。余先生的回复很是公事公办,简明扼要地说了两点。第一,陈锦元是成年人,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如果只是小钱,不用时时通报,就当花钱买个乐子。第二,雇佣谢冬心,就是让他从旁看着点。真出了大事,要及时联系他,否则责任在谢冬心这头。
艾莉卡王想去余先生家里看看,谢冬心自然不能真把人带去,还好他已经提前租了一套房,高档小区里的高层,一梯一户,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让房主同意只租出去一天,用的借口是大学生拍电影。但这项算是额外开支,陈锦元看了账单也有些心疼,道:“租一天就花这么多?比请你们的开销都贵了。”她还以为雇他们一天只要两百块。
陈锦元也有好演员的潜力。心疼归心疼,她也强压下情绪,喜气洋洋地领着艾莉卡王在房子里走动,“这套房子虽然不大,可是小夫妻两个住着也不错。他们原本还说要给我留个房间,我说不要,老房子住习惯了。”
谢冬心顺势道:“现在的房间也给妈留着,两头住也可以。”
艾莉卡王忽然道:“房子是不错,不过我是在澳大利亚待惯了,有点小。国内到底是不一样,人多地少,一点点地方都卖得很贵。你们贷款贷了不少吧?”
谢冬心笑道:“还可以,不到五百万。”
“五百万在澳大利亚可以买一套很不错的别墅了啊。你就是买得太早了,要不然你们有闲钱的话,我在澳大利亚认识搞房地产的,随随便便买一套房子,一年就能赚一百多万。”
陈锦元带些别扭道:“我们就不瞎折腾了。”
“也是,小富即安嘛。”艾莉卡王笑着说。她举起杯子要喝水,但杯子已经空了,展敏连忙起身为她把水续上,结果是开水,她一喝险些被烫到。
陈锦元忽然就发起火来,对展敏嚷道:“怎么水这么烫的,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这么粗心大意的,和我那时候不能比的。”她的戏演过了,手一推,杯子里的水洒在展敏手背,烫出一片红印。
展敏皱眉,险些动怒,但为了钱还是忍了下来,低声下气道,“那我再去换一杯吧。”
“算了,就这样吧。”她话音刚落,谢冬心立刻把杯子接过去,重新倒了温水端上来。陈锦元止不住继续数落:“你看看你,怎么帮她做事啊?娶个懒婆娘,是她伺候你,还是你伺候她啊?”
谢冬心讪笑着把杯子递上来,“是我们一起伺候您。”
艾莉卡王也从旁劝她,“你这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这个儿媳很好了,放在国外早就发火了。”
陈锦元轻轻哼了一声,笑道:“我别的本事没有,但在这个家里,我说话还是很有份量的。”
周望庆领着高柳先去婚纱一条街逛了圈,情况不算顺利。婚纱店每件衣服都有些价钱,不可能再用电视台的借口轻易借出去。而且周望庆一看就不像是正经结婚的人,不少店都懒得搭理他。他原本想让高柳进去试试,但她畏缩得很,没走到门口,就折返回来,道:“还是再看下一家店吧。”
就这样一连找了七八家店,最便宜的婚纱租一天也要三千五。高柳虽然手里有钱,却还是不舍得。周望庆起先以为她想多留钱看病,后来她才坦白和家里通过了电话,“我爸妈已经知道了,他们让我给我弟弟,他好像把女朋友带回来了,能买房子了。”
“那你准备给吗?”
“……大概吧。”
“什么叫大概啊,钱现在在你手里吗?”周望庆皱了皱眉,场地的租金可都是他先垫下的。高柳要是想空手套白狼,可就让他寒心了,“是与不是,就二选一。”
高柳犹豫道:“其实我也不想给的,我想把钱留着。可是不给,我怕我爸妈不高兴的。”
“那他们现在让你高兴了吗?”
“这是两回事,孩子孝顺父母是应该的,他们是对我不太好,可还有比他们更差的。我总不能和他们划清关系。你是不知道啊,以前我在皮鞋厂做,有个女的,就是家里待她不好,她不认她爸妈了。别的工友都觉得她心狠,不理她。其实她人还是不错的。后来她的手卷进机器里了,躺在床上叫妈,都没有人来。做人不应该太自私的。”
周望庆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帮你吗?因为我觉得你这一辈子,被‘应该’害死了。不是别人怎么过,你就要怎么过的。你想给自己花钱,就是想改了。改回去就没意思。不想做的时候就别做,没什么应不应该的。”
高柳抿着嘴,不说话,很是委屈的模样。周望庆算是摸透她的脾气了,因为谁都不想得罪,所以谁都得罪了。他终于还是给了个意见,带些强硬道:“那你身份证带着吗?再去办一张卡,把钱分两个地方存。一部分带回去。你要是连这都不想做,那也没什么好谈了。我也真是闲得慌,自己都没几天好活儿了,还管你的破事。”
“你也别这样说。”高柳总算是同意了,把钱对半分,一份存折藏在自己租的小破房子里。怕被人偷,特意藏在枕头里面。她临走前约好和周望庆下午再碰头。周望庆对她却不敢全信,就让她把家里的地址说清楚,到时候见不到她,他就找上门去。
为了招待艾莉卡王,一行人的晚饭照例是在外面吃,这次又换了一家店。档次不如昨天的好,陈锦元到底还是囊中羞涩了,后面还要有个三四天。
谢冬心去点菜,展敏跟着他忍不住抱怨道:“真是钱难挣,屎难吃。这个大妈到底什么毛病,这么爱当坏婆婆。以为自己是慈禧太后啊。”
“这是她梦想中的幸福时刻,你就忍耐一下吧。”
“我这两天跟着她到处跑,完全没理解这日子有什么高兴的。就是各种使唤儿子儿媳,吃饭炫耀,看看房子,还全是假的。跳广场舞也比这个有意义啊。”
“麻木地过多数人的生活,本身就是一种幸福。”谢冬心轻轻碰了下她的手背,示意她小声点。展敏顿时心烦意乱起来。他们虽然住在一起的时间不短,但有肢体接触的场合倒不多。上次告白失败,她是有意避嫌的,心里多少有些别扭。谢冬心倒像是不以为意,似乎是没拿她当一回事。
吃饭时,艾莉卡王又提到了买房子的事,吹得可谓是天花乱坠。这次更离谱,直接说只要投二十万进去,也能有收益。陈锦元这次更动心,谢冬心想从旁劝都劝不住,索性和展敏一起蒙头吃菜。
把艾莉卡王送回宾馆,回去的路上,陈锦元又搓着手,赔礼道歉道:“刚才真是不好意思,手烫到的地方还要不要紧啊?我家里有点药膏,你拿去涂一下吧。”
“不用了。”展敏扭过头,冷冷道,“不过再有一次,可就要加钱了,这算是工伤。”
这本是赌气的话,陈锦元却规规矩矩问道:“那要加多少钱啊?”
展敏望着她的脸,先前带着蛮横,现在又透着些谄媚。究竟哪一面更像她些,或者哪一面都不是她。说到底,她是个剥豆角剥了二十年的女人,也着实让人苛责不了。她叹口气道:“不用了,下次小心点就好。”
陈锦元忽然道:“要不买房子的时候我们一起投资吧,也算是认识一场?”
“刚才你朋友说的澳大利亚投资,你有没有觉得太突然了,澳大利亚这么远,很多事,都不方便。”展敏顿了顿,才没把像骗子三个字说出口。
“哦,那随便你们,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陈锦元有些悻悻。车开出一段路,她又想起什么,雀跃道:“你要不要桶啊?我可以送你一个?”
“什么桶啊?”展敏愈发觉得莫名。
“就是这个。”陈锦元这下就来了兴致,拿出手机给她看图片,“这个是熏艾的,特别好用的,女的治痛经,治宫寒,气虚,什么都能用好。你要不要?我认识一个人,可以打折。”
展敏所见,不过是一个会发光的木马桶,还敢卖五百块。她急忙推辞道:“不用了,我身体挺好的。”
“那是你现在年轻,还没显出来,过几年就不一样了,我是过来人。我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宫寒啊?我还认识个看妇科的中医,我一会儿把电话给你吧。”
“下次吧。”展敏近乎于哭笑不得。
等陈锦元下车时,又绕到驾驶座位子,探头进去对谢冬心道:“你脸白白的,胡子也淡,瞧着精神不好,是不是肾不好啊?用这个桶固元的,你要不要试试看。”她本以为说的是悄悄话,其实展敏在后座也能听到。
“真的不用麻烦了。”这下连谢冬心都笑得勉强了,“我脸色不好是先天性心脏病。”
展敏本来以为谢冬心不在意这事,但等到了家,他带点委屈道:“我一直以为我睫毛很长,怎么就毛发稀疏了?”
展敏随口道:“那凑过来让我仔细看看。”
谢冬心原本在开门,便扭头回望了她一眼,眼睛微微垂着,睫毛让路灯照得发亮,像是静静落着的雪花。她一望,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周望庆今天不过来,展敏进屋后,直接对谢冬心摊牌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老周的事。”谢冬心不声响,展敏继续道:“老周是不是病了?他去医院配药,怎么会突然遇到个癌症病人,不同病人都不在一个楼层。”
谢冬心平静道:“老周得肝癌了,晚期,没几天能活了。上次住院查出来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肯定早就知道了。”
“你知道了就会阻止他做很多事,像是现在,你就不支持他帮高柳。”
展敏猛地提高嗓门,冲他嚷道:“当然了,做好人好事也要看时间,自己的身体最要紧。而且高柳那种人,说到底就是扶弟魔,根本就帮不了。”
“你说话声音轻一点。”谢冬心道,“老周一向是个固执的人。你知道他以前是老师吗?”
展敏摇头,“他不是说自己是卡车司机吗?怎么又变成老师了?”
“卡车司机是骗你,老师是真的。他以前教初中,还是化学老师,那时候有编制是能分房的。他不说这段经历,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这份工作是他自己辞的。”
“为什么啊?”
“他是个有理想主义情节的人。很多学生出于家庭原因不能继续读书,对他打击很大。有个女生辍学后再遇到,已经是孩子的妈妈了。嫁了个赌鬼,没几年就死了。老周因为这件事有些心灰意冷,正巧后来有个客串电影的机会,他当了配角,有点钱拿。他就索性辞职当演员了。有几年他其实混得不错,几个电视剧找他演配角,一集800,拍个三四十集也有几万块。比当老师要好很多,只是现在不行了。”
“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谢冬心淡淡道:“谁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随他去吧。”
展敏冷哼一声,她知道谢冬心说得不错。他始终是这么一个人,理智矜持,客观冷静,有许多道理可讲。起先展敏觉得这是个优点,现在却恨透了这点。他像是躲在玻璃后面的人,看得见,碰不到,触手所及都是冷的。
展敏道:“你说得很对,但我不想听。老周都要死了,你和我说想开点。我没你这么有本事,我想不开。反正你就是看不起我。”她草草推开谢冬心,差点把门甩在他脸上,道:“我累了,没有别的事情,我先睡了。”
过了一个小时,谢冬心忽然来敲门,展敏原本以为他是来讲和的,自己便抢先反思起来,她刚才的一番话是有些无理取闹了。谢冬心要是低头的话,她也确实该道个歉。
门一开,谢冬心半倚在门框上,站得不算直,“有件事想和你说一下。”他那抹带着客套的笑容一亮相,展敏就明白是自作多情了,“有个好消息要和你说一下,下周有个试镜,你可以去试试,是部文艺片的女主角。”
展敏一愣,“是你找人去帮忙了?”
“算是吧,是我以前的同学,欠我一个人情,愿意来帮我的忙。”
展敏第一反应是慌了,要是她试镜没成功,就辜负了谢冬心的好意,他也算不上什么手眼通天的人,这个机会显然也不是轻易得来的。她道:“你为什么要帮我?我和你是什么关系吗?”
“没什么关系,顺便吧。正好有个机会。“他依旧把话说得轻飘飘的。
“既然没什么关系,那就犯不着。我不要你去为我低声下气地求人。”虽然知道是好意,可展敏忍不住委屈起来,她总觉得谢冬心轻视她,每次她憋足劲要证明一番,结果都是灰头土脸败下阵来。上次的告白结束得不清不楚,结果还要承他的情。她确实受不了。
“工作就是工作,也没什么低声下气的,去做就好了。”谢冬心否认的是后半截,似乎没理睬她的情绪。
“谢冬心,说实话,你就是个自命清高的人。但我就喜欢你这点,你就继续无所谓下去好了。我不用你为了我求人,低声下气不适合你。”
“我没有低声下气。”
“那你也别管我。我们没这么熟。我不想欠你的人情。”
谢冬心皱了皱眉,显然有些不高兴,“演员的青春很短暂的,你难道想在四十岁以后再出名吗?男演员还有可能,女演员没有这个机会。别顾忌无谓的自尊心了,没有意义的。”
展敏气昏了头,随手抓了塞在肚子里的枕头,就往谢冬心脸上丢,“别来教训我!我他妈听够你的大道理了!这么爱说教,你为什么不出书啊!”
“你先冷静点,别骂脏话。”谢冬心没避开,抱着枕头有些懵,皱着眉,仍旧是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去你的,我就要骂脏话!我还要骂你呢!你到底想怎么样啊?你到底怎么看我?你是不是拿我当小猫小狗哄?老周得了病,你不告诉我。我说喜欢你,你就敷衍一下拒绝我。那你现在和我算什么?玩暧昧耍我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你是不是有点敏感?”
“我不敏感,我心理很健康,不会没事耍别人玩。我不比你,家庭很幸福。”
“真的幸福。不错。”谢冬心一抬眼,笑着反问道,“那你为什么要离开家呢?出人头地,离你还挺远吧。回家至少还有个地方住。”他刻薄起来,还是有点功底的。
展敏气得说不出话来,憋了一肚子脏话要骂回去。没来得及开口,却先愣住了,惊道:“你没事吧?”
谢冬心这才感觉鼻子下面有些发热,伸手去摸,全是血。一低头,衬衫前襟上也是一滩血。
这架自然也没法吵下去了,展敏手忙脚乱给他抽纸巾,拿冰袋,捏着手机还想去叫救护车。谢冬心倒很镇定,止住了血就说没事了,“最近阿斯匹林吃多了。不是什么大事。”他用冷毛巾擦去下巴上的血迹,便回房间睡了。
第二天,展敏起了个大早,有些心虚地给谢冬心买早饭。谢冬心吃了她的早饭,却没和她说话,这次是真生气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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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陆雾 编辑 | 赛梨
原文链接:《做了一辈子“扶弟魔”,她只想在死前办场假婚礼 | 雇佣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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