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金枝欲孽创世纪陀枪师姐……大花旦背后都是同一个声音

今年，创办于1967年的TVB迎来了50周年庆典，11月19日正是台庆的日子▼▼▼

TVB都已经半百了。

前不久，同样入行50周年的“镇台之宝”汪明荃，还在半岛酒店举行了《汪明荃50周年世纪盛宴》，几乎所有TVB的花旦小生，离巢的没离巢的，过气的没过气的，都出现了▼▼▼

TVB的故事，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都是好看的。

但对我们来说，港剧的黄金时代，它留在我们记忆中的美好，有一半来自那些经典角色的声音。

光听声音，就是一波回忆杀。

“真的50年了？”

每次和她聊天，我就会一次次得走神——她不是一个人，她是很多人：

94版《射雕英雄传》里的黄蓉、97版《天龙八部》里的阿紫、《创世纪》的霍希贤、《陀枪师姐》里的陈三元、《金枝欲孽》里的玉莹小主……

这个少女般天真的国语“奶声”，陪伴了我们起码有20年。

她就是邢金沙

今年年初，我们曾经在香港对她做过专访。

邢金沙是杭州人，浙江昆剧团曾经的当家旦角，梅花奖得主。1986年，邢金沙离开浙昆，跟着爱人香港定居，直到现在。

1989年，她正式加入TVB。

担任国语配音18年，参与了350部左右电视剧的配音工作，累计集数至少有2万集。

除了是陈慧珊点名的御用配音，还有朱茵、黎姿、廖碧儿、滕丽名、钟嘉欣、唐宁、陈敏之、郑秀文……太多了，后面省略若干小花旦▼▼▼

年初，她告诉我们，想出一本书《我在TVB的十八年》。

这本书我现在回想起来是应该写的，因为我们国语配音组，为TVB电视剧做了很多幕后工作，我们属于二次创作。而除了TVB的经典剧目之外，80、90年代，我也配了很多香港大片。

国内很多年轻人是看着这些片长大的，他们对戏都很有感情，甚至有时候一些音迷可以背出我们说的台词。

但是幕后的经典故事，他们都不知道。所以我当时就想写一本这类的书。

因为从来都没有人写过tvb配音员的生涯，这里面也有很多故事。

但是邢金沙的本职，是一位昆曲演员，师从沈世华、周雪雯、王芝泉、王奉梅四位昆曲大家。她对于戏曲的喜爱，从小到大，从杭州到香港，没有断过。

就算在TVB配音，一三五上班，二四六休息，她还要利用起来教学生昆曲▼▼▼

这个月，这本自传出版了，封面，她没有用在TVB的照片，而是选择了自己在昆剧《玉簪記》的陈妙常扮相，书名为《吹尽寒沙始到今——邢金沙的艺术之路》。

书名是钮骠先生题写的，钮老师是钮承泽的三叔，中国戏曲学院原副院长、戏曲史论家。

而关于在tvb国语配音间18年的故事，邢金沙也放在了书中。

最近，我们就聊起了这段没有人说过的往事。

（1）

TVB国语配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邢金沙有些记不得了，她特意给现在仍在TVB配音的旧同事发了微信，潘宁▼▼▼

这个著名女声的固定partner也全是TVB黄金时代的当家花旦，又是一波回忆杀：

邓萃雯（金枝欲孽、巾帼枭雄系列）、郭可盈（刑事侦缉档案）、关咏荷（陀枪师姐）、蔡少芬（一号皇庭5）、米雪（溏心风暴系列）邵美琪（珠光宝气）。

潘宁发来一个年份：1988年。

1988年之前，TVB都是把配音工作外判给某个人做领班（配音导演），他在外面招人，把配音做完。直到1988年，TVB才有了正式的国语配音组。

年初为了写这本书，邢金沙约了很多前辈聊天采访。

比如冯雪锐，国语配音界元老，今年马上就要70岁了。他在北京出生，考入邵氏，是成龙、李连杰的御用配音。

他和邢金沙一起合作了很多电影，比如《黄飞鸿》（1991）黄飞鸿 （李连杰）、《青蛇》许仙、《老夫子2001》大番薯。

他最出名的广告是《雀巢咖啡，味道好极了》里那个磁性的声音。

邢金沙的代表作之一电影《青蛇》，冯大哥是领班，正是他选中了金沙来配王祖贤的白蛇，他配许仙。

像在梦中一样，想也没有想过会和偶像们一起配音，大家都来自五湖四海，非常友善，也经常带着我到外面去配广告、配电影。

邢金沙第一次配电影，是张艺谋、巩俐主演，徐克导演的《古今大战秦俑情》▼▼▼

她一进门，大家就说：怎么来了一位这么漂亮的小姑娘，穿着连衣裙、高跟鞋、小腰细的一点点。

我到香港配音的时候，所有的剧本都是繁体字，悟性高的人可以尽快读，只有文字反应快，配音速度才能快。

当时好几部大作冯大哥都找了我来配女主角。所以我今天去问他，当时香港有这么多配音演员，还有这么多配音皇后，非常棒了，怎么你都没有考虑他们却考虑了我？

他说，邢金沙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声音自然，这么少女的声音是不需要修饰的。“很多配音演员的声音都靠捏出来，捏的很嗲，你不需要。”

第二个，邢金沙的声音比较甜美，奶音。

还有一个，邢金沙有戏曲的功力，很多古装片的对白，不像现代人说话，一定要有一点韵味在里面。

我们是一天工作八小时，配电影时间更长，早上九点开始配，有时候配到半夜三点钟，中午一个小时，晚上一个小时吃饭时间。

配音员熟练之后基本上很少NG，现场反应很快，给老板省了很多时间。配得慢的人，4个小时配一集，快的可以2个半小时配一集，就为老板省下1个半小时的钱。”

但是，速度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还是你适不适合这个角色。

冯雪锐去看片，徐克跟他讲：王祖贤这个角色很难配，戏非常重，一定要找一个会戏曲，年轻，声音甜美，又要能打的人，金山寺那一段，有很多开打的戏。对了，还一定要有女人味，因为她要扮蛇走路，要一扭一扭的感觉▼▼▼

冯大哥看片的时候就定了下来，非邢金沙莫属。

我今天还跟他开玩笑，说当时配这部戏，只拿了三千块。其实，戏份这么重的主要演员，是应该不止拿这个钱的。

他说，哥哥当时预算不够，只能给你三千这样。后来我想想这不是钱的问题，我很喜欢这部戏，它已经成为我里程碑一样的作品。

邢金沙的广东话，是每天插着耳机学会的。

耳机里面“你点啦？你冇野啩？”，就要跟它同步——“你怎么啦？你没事吧？”邢金沙说，通过配音，她也学到很多地道的香港生活方式。

比如——

“你饿不饿，我煮碗面给你吃”

“你开心就好”

这些经典台词其实就是香港人的真实生活。

香港人回到家里经常没什么吃的，也不像国内有饼啊，饺子啊，不会做。最拿手的就是煮碗面了。这是他们的生活习惯，而不是我们创作出来的。在配音的时候，我们基本上都是直译。

你欢喜就好咗，我们是直译过来的。香港人说话就是这样的。

还有他们说：你冇野啩？，人都已经头破血流快死了，香港人还要说你没事么？怎么会没事，都已经快死了。

（2）

TVB搬了很多次家，现在总部设在香港九龙将军澳工业邨骏才街77号电视广播城。

邢金沙早上坐地铁到将军澳彩虹村，等TVB厂巴来接，开一个小时，九点钟到配音厂。

中午一个半小时的吃饭时间，他们有时候会在邵氏的片场吃饭，有时候会飞的士到海边。海边有一个像海鲜屋一样的地方，他们赶到那里吃个海鲜，很短的时间吃螃蟹、吃虾。时间到了，可能螃蟹脚还在嘴里，就要往回走了。

TVB除了有国语配音组，还有英语、粤语配音组。

国语配音组女将

每个组一间房，配音员也是艺员，工作和休息都在里面。不到50平方米的配音间，什么都有，电冰箱、微波炉、水壶、鱼缸等等，沙发很长，可以躺着睡觉。

我们这个房间虽然很小，但好像一个家的感觉。

配音不像别的工作，一开始工作就不能干别的，我们到了配音间就像到了家里一样，没到你配音，就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

比如说第一场戏张艺（后面会讲到他）进去，他一个人配一上午都是有可能的。我们就在外面爱做什么做什么，嗑瓜子、聊天、喝茶，比较自由，像过年一样。

邢金沙发来几张老照片，每个人都穿着厚厚的棉衣，男同事还统一穿着军大衣▼▼▼

她说，香港所有的配音间都很冷，他们房间的空调长年开在15、16度，主要也是为了不让机器受潮。

所以只要走进配音间，就要穿大衣，一年四季都这样。

因为我们这里有很多北京人，他们觉得穿来穿去，还是军大衣最暖了。有些加拿大、新加坡、台湾来的人，他们也很喜欢穿。我们女生觉得军大衣太重，就会每年自己做一件棉袄，棉袍很长，可以盖到膝盖以下。

#第一排：张艺、黎鸿和、劉印生、温、卢琨。第二排：邢金沙、于小华、阵玉美#

国语配音组的编号是13号，他们把这个家称为“13号病房”。

为什么？

因为每个人都像神经病，你看我们在里面又哭又笑，出来又好了。我们还有“院长”和“副院长”，也就是配音皇帝和配音皇后。

配音皇后，是台湾的李娟，汪明荃的御用配音，你更熟悉的是另一个角色，请脑补一下《一代女皇武则天》里的潘迎紫▼▼▼

左二

配音皇帝，当然是张济平。

1974年2月，张济平和冯雪锐等人一起加入邵氏兄弟电影公司国语配音组，开始了配音生涯。

他和冯雪锐是同门师兄弟，同时也是最佳拍档，《喋血双雄》里，张济平配周润发、冯雪锐配李修贤▼▼▼

他也是《笑看风云》、《天地男儿》里的郑少秋、《鉴证实录》里的林保怡！

邢金沙第一天进入tvb的国语配音间，张济平迎面走来，他一开口，邢金沙激动地喊：“你就是《射雕》里的老顽童！”

张济平马上用老顽童的声音，大大声地笑了一下。

那邢金沙在13号病房里扮演什么角色？

护士长！

因为20年来，她一有时间就在里面练功，口中念念有词，全都是昆曲的唱段和念白。每周一三五配音，二四六则开班教学，为一些粤剧演员传授昆曲身段，许多大牌名伶都曾是她的学生。

（3）

问金沙，配音最难的是什么？

她说，最难的，就是情绪起伏跌宕的感情戏。“如果这个人很激情，要一口气讲很大段的话，这种情况会比较难。”

比如她的经典之一《创世纪》里陈慧珊演的霍希贤。

当配到跟男主角罗嘉良演的叶荣添对戏，你整个情绪都进去了，真的从内心里成为这个角色，声泪俱下的时候，会控制不了感情。

那个时候你又要发出声音，但是情绪一上来，可能就配不下去了。那时候就需要停止，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情，再重新配过。

有配到哭吗？

“经常配到哭。”

哭完以后这个角色下一场戏了，按理说该起身，出去休息一下，让别人进来配。但她有时候会想看看接下来，这个角色会怎么被安排接下来的感情，好像有点抽离不掉的感觉。

跟邢金沙搭档最多的就是《创世纪》里的叶荣添，也就是给罗嘉良配音的杜燕歌▼▼▼

《射雕英雄传》里，邢金沙配黄蓉，他配郭靖；《金枝欲孽》里，她是玉莹，他是孙白杨。

杜燕歌也是无线配音组的一哥，《冲上云霄》里的吴镇宇，以及各种林保怡，都来自这个低沉内敛的男声。

杜燕歌长得很帅，有风度，而且也是港剧里的熟脸。

《金枝欲孽2》里演老谋深算的昆曲戏班章和班班主，人称“笙爷”，还在《冲上云霄2》里客串机师▼▼▼

#《金枝欲孽2》里，已经离开TVB的邢金沙回来当整部戏的昆曲老师，负责陈豪和关礼杰的唱念做打#

对了，他的妻子是TVB演员韩马利，你一看照片就认识了，《冲上云霄》里演吴镇宇的妈▼▼▼

杜燕歌幽默风趣，很喜欢开玩笑。有次配《射雕英雄传》，两个人配到晚上12点，嘴都有点不听使唤了。有场戏，黄蓉在船上，靖哥哥在岸上。

邢金沙喊：“靖哥哥，快上船”——她嘴巴一哆嗦——“郭哥哥，快上床。”

杜燕歌马上接：“诶，我－来－啦！”

全屋子的人笑翻。

邢金沙还有一位老搭档，是张艺，经常给吴启华、陈豪、林峰配音。

两人合作了《美味情缘》、《创世纪》、《火舞黄沙》、《金枝欲孽》等等，也配了很多银幕情侣。张艺比邢金沙小5岁，北京人，看照片超帅的，也很幽默▼▼▼

配音的时候，你跟谁搭档得多，就会知道对方的习惯。

比如张艺，他的特点就是文字反应很快，感情也来得很快。他在你耳边讲话的时候，那种男性的魅力也会很刺激女性，就像真的在谈恋爱。

有一天，两人晚上去吃饭，因为白天配音有点累了，大家决定去小华姐家里喝点酒。

插播一句，于小华，她是另一个“陈慧珊”，《鉴证实录》里的聂宝言是她配的，还有《上海滩》冯程程（赵雅芝）、《神雕侠侣》小龙女（李若彤）。

杜燕歌、邢金沙、于小华在配音间的合影

因为平时邢金沙不太喝酒，回来之后就有点晕，但还要继续工作，和张艺配感情戏。

本来我反应很快的嘛，喝了酒以后第几行找不到了，他就着急了嘛。于是，他念着上面的台词，笔就一直指着我要配的那一行字。

因为他知道我喝过酒了，“走楼梯”（他们把配音叫做走楼梯，配这两句话的时候，眼睛就要赶快先看到下面几行）的时候，眼睛下来找不到那行，他很默契很体贴，会赶快告诉我。

13号病房的人来自五湖四海，什么爱好都有，邢金沙会在房间里唱昆曲，杜燕歌唱歌，张继平唱京剧，还有人唱Opera，弹吉他，有些女生喜欢织毛衣，还有人练书法。

他们一齐开大食会，每人做一个菜带來吃。

同事生日时，大家一齐飞车出去吃饭庆祝，罗汉请观音。

大家晚上配累了，一齐讲笑话，小杜学赵本山（脑补下罗嘉良学赵本山）。

放假带着家人一齐出外旅游，大家喜欢唱歌，一齐录音合唱。

虽然经常给当家花旦小生配音，但平时，配音员看到他们的机会不多，最常见面的地方，是TVB的餐厅，邢金沙经常会碰到“自己”。

有时候她看到廖碧儿，会说：“咦，我今天一直在配你。”

2009年，陈慧珊来内地拍了《杜拉拉升职记》，演玫瑰，配音还是邢金沙，其实那时候，邢金沙已经离开TVB3年了。

她试过自己说国语，但后来她跟老公都放弃了，说一定要找邢金沙，制片说，没这个project，她说我来出钱，后来自己找了我。

两人在TVB餐厅见面，陈慧珊说：

“哦，邢金沙，你是我的代言人。”

大家都知道，邢金沙对戏曲的爱，一直没有变。

1991年香港拍摄《黄飞鸿》，李连杰和关之琳主演，邢金沙配十三姨，在同一个休息室，她和成龙交流京昆表演，成龙问：“你还记得小快枪怎么打么？”

她说：“你难道忘记啦？”

成龙说：“那打打看。”

张济平喜欢唱京剧，他喊邢金沙“小沙子”，有一次说：“小沙子，非池中之物，你总有一天要飞出去的。”

2006年，香港演艺学院招戏曲老师，邢金沙毫不犹豫辞职，离开了配音界，进入香港演艺学院中国戏曲专业，成为一名职业戏曲教师。

“其实我是为了昆曲离开了TVB，因为这是我的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