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死亡货车”吞噬的39人
“如果冷藏，集装箱温度将设置为-5℃，如果冷冻，则是在-25℃。常人在这样的条件下，几乎没有生存的可能。”
当地时间2019年10月23日，英国埃塞克斯郡，一辆货车货柜内发现有39具尸体，警方在现场调查。
文｜新京报记者 祖一飞 肖薇薇 向凯 赵吉 实习生 张司钰 蒋佳臻
编辑 | 陈晓舒 校对｜柳宝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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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23日凌晨1点多，一辆红白相间的斯堪尼亚牌货车停在英国埃塞克斯郡的一处工业园区内。当警方抵达现场时，车厢内已经没有幸存者。
BBC报道称，车厢中的遇难者包括31名男性和8名女性，均为成年人。
这39名遇难者的身份至今未被证实。BBC在此前报道中称，遇难者“据信为中国人”，随后又有报道指出，英国警方已证实遇难者均为中国人。
但在10月25日，中国驻英国使馆在官网回应，“英国警方正在核实遇难者身份，尚无法确定遇难者是中国国籍。”
货车上究竟发生了什么？39个生命因何被吞噬？遇难者是否为偷渡客？这些关键问题仍然未解。
货车司机被延长拘留
事发后，25岁的北爱尔兰籍司机莫里斯·罗宾逊(Morris Robinson)因涉嫌谋杀被警方控制。他本人以及驾驶的卡车，成为重点调查对象。
事发当天，罗宾逊在打开车门拿文件时发现了尸体，随后，警方接到了医疗救护人员的报警信息。
罗宾逊与卡车合影。图片来自网络
据《纽约时报》报道，10月23日当天，警方已经对与罗宾逊有关的两所住所进行了突击搜查，并派出人员调查“可能参与其中的有组织犯罪集团”。
向媒体证实罗宾逊司机身份的是北爱尔兰议会成员保罗·贝里(Paul Berry)。他与罗宾逊一家同住在一个大约有1500位居民、彼此关系紧密的社区。
“这是一个安静、悠闲的村庄，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媒体关注。” 贝里说，“这件事情对他们来说显然是毁灭性的。”他形容罗宾逊一家“非常受人尊敬”，是“一个可爱的家庭”。
贝里称，罗宾逊的父亲在周三通过社交媒体得知了儿子被捕的消息。有邻居告诉媒体，获知消息后，这对夫妇已经从北爱尔兰飞往英格兰去处理此事。
贝里解释，目前还不清楚罗宾逊在这趟致命的旅程中掌握了什么信息，更不清楚他是否参与其中。“很明显，我们需要给警方时间，以确保将对此负责的人送上法庭，让每个人得到应有的公正对待。”
据《每日电讯报》报道，接近调查人员的消息人士说，罗宾逊“非常不可能”知道偷渡出境的计划。
截至目前，罗宾逊仍被埃塞克斯警方拘留。首次拘留时间截止前，警方从该郡巴西尔登地方法院获得延长拘捕令，第二个24小时内，罗宾逊仍将被限制自由来配合调查。
集装箱、车头非同期抵达
这条致命路线很快被一步步复盘出来。根据外媒核查到的信息，涉案货车车厢部分（集装箱）和车头并非同期抵达英国。
10月20日，货车司机便由爱尔兰都柏林出发前往英国霍利海德郡，之后由公路前往埃塞克斯郡，比集装箱抵达的时间更早。
而集装箱于10月22日（周二）下午2时许离开比利时泽布吕赫港(Zeebrugge)，23日凌晨00:30在英国珀弗利特港（Purfleet）被提取装车。
1:05，涉案货车离开港口。1:13，货车沿Motherwell路行驶，蓝色大储物柜外的闭路电视摄像机拍下了它驶过的一幕。行驶约半小时后，在距离英国珀弗利特港（Purfleet）不到两公里的工业区停放，随后，39具遗体被发现。
公开资料显示，泽布吕赫港位于比利时西部，为比利时第二大集装箱吞吐港。珀弗利特港位于英国伦敦东部泰晤士河河口，两地隔英吉利海峡相望，普通货船需要航行8—10小时。
货车和集装箱路线图。图片来自网络
2016年，泽布吕赫港被英国政府认为是人口走私的关键出发点。在该港工作的货运司机也称安全检查十分不严谨。
但比利时布鲁日市市长称，涉案集装箱在抵达泽布吕赫港时处于密封状态，破坏封条再让39人进入几乎不可能。
目前，比利时与英国相关机构已经展开联合调查。
10月23日晚间，警方在调查涉案货车时发现，这辆货车的车头于2017年在保加利亚登记。保加利亚外交部表示，该货车由其境内瓦尔纳市一名爱尔兰妇女以公司的名义注册，2017年货车出境后便一直未返回保加利亚。
有分析指出，涉事货车可能只是在保加利亚注册登记以减免税款，并无实质性关系。记者了解到，保加利亚的汽车注册及第三方汽车保险收费在欧盟地区较为优惠。
涉事货车被监控拍下的画面。图片来自网络
而集装箱则与另一家公司有联系，该公司在都柏林有办公地址，但注册地为北爱尔兰。此次涉案的集装箱为冷冻货柜类型，集装箱内的温度或可能低至-25℃。
英国道路运输协会的首席执行官理查德·伯内特介绍，“这样的集装箱一般被用来运输花草或是新鲜的农产品。如果冷藏，集装箱温度将设置为-5℃，如果冷冻，则在-25℃。常人在这样的条件下，几乎没有生存的可能。”
遇难者疑为偷渡客
“死亡货车”案发生后，英国媒体推测这起事件与偷渡、人口贩卖相关。
英国国家犯罪局(NCA)的一名发言人在声明中说，正在努力“紧急查明并采取行动，打击造成这些死亡的任何有组织犯罪集团”。
案发现场。图片来自视觉中国
据《纽约时报》报道，虽然死亡事件的具体情况仍不清楚，但英国长期以来一直是移民的目的地，走私者经常利用英吉利海峡把人运送到英国。近年来，移徙模式和走私技术在不断变化。
去年，英国国家犯罪局曾发出警告称，比利时是打击非法移民的新前线，因为人口走私者试图逃避沿海其他地方更严格的安全措施。
“在多佛和加来，检查要多得多。包括心跳监测器、狗、二氧化碳检测。这些检查直接在司机开车经过时进行。” 英国公路运输协会首席执行官理查德·伯内特(Richard Burnett)说。
此次涉案车辆经过的比利时泽布吕赫港，被英国边防部队称为“秘密入境的重要登岸港口之一”。泽布吕赫港的港务长也称，他们每天都发现有移民试图在比利时港口偷渡。
当地时间2019年10月24日，比利时泽布吕赫，泽布吕赫港的景象。图片来自视觉中国
英国政府表示，今年夏天以来偷渡人口的问题日益严重，目前正在招募额外的1400名边境工作人员。
英国国家犯罪局此前警告称，移民通常乘坐集装箱或商业车辆，由卡车、铁路或轮渡运输，或乘坐小船横渡海峡，这构成了重大的安全隐患。有组织的犯罪团伙经常用此次埃塞克斯郡涉事的硬面卡车偷运人口，而小规模的人口贩子则倾向于使用软面卡车。运输途中，被偷运者有被困在集装箱内死亡的危险。
在以往，已经发生过同类事件。2000年6月18日，一辆挂着荷兰牌照、装载着西红柿与60名中国非法移民的卡车由荷兰鹿特丹开出，经由比利时开往英国港口城市多佛，次日清晨到达英国多佛港口时，英国海关官员在车厢中发现了58具尸体，另有两名陷入昏迷的男子，均来自中国。
英国媒体对两名幸存者的采访中提到，卡车开出后不久，先是有人中暑，出汗不已，接着就有人昏迷了过去。过了没多久，许多人都呼吸困难，多数人都瘫倒在地，昏迷不醒。身体稍强壮一点的人开始疯狂地拍打着车厢暗门，高声呼救，最后在呼救拍打声中失去了知觉，慢慢地倒地死去。
2000年6月19日，英国多佛警方在一辆卡车拖车内发现了58具非法移民尸体。图片来自视觉中国
案发后，审理该案的检察官指出，荷兰司机瓦克尔为了避免中国偷渡客发出声音引起海关人员注意，上路后不久即关闭了车上唯一的通风管。随后5个小时的旅程中，司机没有询问过偷渡客的情况，也没有打开通风管，最终司机以“过失杀人罪”被判14年监禁。
10月24日，记者采访到一名中国籍蛇头，对方声称，偷渡因为路程远、耗时长、风险高已不再被推荐，更倾向以其他方式“黑”在外国。他同时称，不要接受钻集装箱以躲避检查的要求，“那是密封的，不透气，会把人闷死在里面。”他说，不久前美国刚刚发生过一起事故——三名中国人钻在汽车后备厢，从墨西哥偷渡，入境后被发现均已死亡。
这起事故发生在今年9月，事发后，美国联邦检察官提醒公众，将自己的希望、未来放于走私客手中“是非常危险的”。
“绝望的旅程”
类似的非法移民死亡案件，在世界多地发生过许多起。
2001年10月，韩国籍渔船“泰仓7号”涉嫌运送60名中国籍公民偷渡韩国，途中有25名福建籍偷渡人员因船舱密封缺氧而窒息死亡，后被韩国船员抛尸大海。
2008年，119名缅甸非法劳工藏匿于一辆冷冻集装箱卡车内，企图偷渡泰国，结果导致54人窒息死亡、21人重伤。幸存劳工告诉泰国警方，他们挤进的那辆集装箱卡车平时被用来运送冰冻海鲜，车厢长约6米，宽约2.2米，密封性极强。大量劳工窒息死亡，是因为车内空调系统故障导致缺氧。
2014年8月，从比利时泽布吕赫港出发前往英国的一艘船上，35名来自阿富汗的偷渡者被锁在集装箱中，其中包括12名儿童。因严重脱水和体温过低，一名男子当场死亡，其余人被送往医院。
2015年8月27日，奥地利一条靠近匈牙利边境的公路边被发现一辆载满移民遗体的卡车，遇难者数量达到71人之多，其中包括4名儿童。
去年9月，联合国难民事务高级专员公署发布报告《绝望的旅程》，警告从利比亚出发、经地中海中部进入欧洲的偷渡线路变得“更为致命”。报告指出，从比例看，这段线路的非法移民的死亡比例从1/42上升到1/18，直至去年6月，急剧增加至1/7。
2015年10月，英国多佛，纪念58名在抵达多佛时死亡的中国偷渡客的纪念牌前摆满了献花。图片来自视觉中国
据新加坡《联合早报》报道，国际移民组织(IOM)曾统计，过去20年，至少有6万名非法移民命丧途中，“而这些死者的家人，有大部分都不知道他们的亲人是生是死。”
“多佛偷渡惨案”中，协助非法移民的9名疑犯同属于一个名为“灰狼”的黑社会组织，该组织从1997年12月开始进行非法人口走私活动，走私路线从荷兰经由比利时最后到英国。而此次大规模死亡事件是否有犯罪组织参与，目前仍未确定。
警方正在调查遇难者是否由一个来自北爱尔兰的犯罪团伙贩运到英国，然后卖给美甲店、妓院、按摩院、餐馆等。
而23日的这起事故，BBC在最新报道中称，警方已将涉事货车转移至一处仓库，以便遇难者可以得到尊严保障，其中11具遗体由救护车送往切姆斯福德的布鲁姆菲尔德医院。
10月25日下午两点，英国驻华大使馆一名媒体主管人士告诉新京报记者，已注意到有关在埃塞克斯郡格雷斯的一辆货车里发现39名死难者为中国国籍的媒体报道。
大使馆发言人称，“目前，这些遇难者的国籍尚不能最终确定。针对此事，英方将尊重每一位死者并展开全面而彻底的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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