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与爱如何拎得清？张爱玲这篇名作，写尽了女性的生存困境与挣扎

文||王官令仪

说起张爱玲，就绕不过她的名篇《红玫瑰与白玫瑰》。这篇小说里，她对于男女关系的形象比喻，犹如长了脚一样在中文世界里流窜叫嚣，被人们熟知并击节赞叹：

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这样的金句一出，令多少男人羞愧——像出轨被捉奸了一样！

那么，男人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在《红玫瑰与白玫瑰》里，张爱玲以男性视觉，将恋爱心理、性与爱赤裸裸地呈现了出来，对男女青年的心理刻画入木三分，让读者仿佛照见了现实中的自己。

小说故事不复杂：留学回国的实力男青年佟振保，靠自己努力闯出了一片天地，同时也遇到了两个对他至为重要的女人，一个是热辣妩媚的红玫瑰王娇蕊，一个是温柔娴静的白玫瑰孟烟鹂，他沉迷于和红玫瑰的同居中，转身却娶了性冷淡的白玫瑰，苦守着家庭在压抑中过日子。

在家人和朋友眼里，佟振保是一个好好先生，他工作敬业努力，善待提携亲人，可实际上，却是一个玩弄女人情感的高手，他亲手扼杀了两个女人的幸福，自己却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充好人。

小说中和佟振保有直接关系的女人，有四个，但都有一个通病：要么只谈爱不要性，要么把性当成爱，将性和爱混为一谈拎不清，反观佟振保，却是一个非常冷静有条理的人，总是能钻到空子。

纵然他遇到的事不是尽合理想的，给他自己心问口，口问心，几下子一调理，也就变得仿佛理想化了，万物各得其所。

透过佟振保的男人劣根性，张爱玲写尽了女性的生存困境和挣扎，在男权主导的社会里，再光鲜和自立的女性，也难免成为爱情和婚姻的牺牲品。

1994年关锦鹏导演的《红玫瑰和白玫瑰》剧照

来自玫瑰和妓女的启示：性和爱不可混为一谈

佟振保出生寒微，没什么背景，要不是自己争取上进，估计早就辍学混社会去了。

他是一个十分认真的人，个子不高但身手矫捷，给人一种敦厚踏实的感觉，说话做事也都很有分寸，认识他的人都说他很正派。

振保去了英国爱丁堡留学，学纺织工程，在国外是穷学生，没钱去见世面，好不容易攒下点钱，趁着暑假到欧洲大陆去旅行，途径巴黎，沉沦在了巴黎温柔的夜色里。

一个站街女把振保带到了小旅馆，破了他的童子身。可是和妓女在一起的三十分钟，却是他最羞耻的经历。一则妓女像男人般冷森的脸，让他无法享受没有感情的性的愉悦，二则他实在是没有那方面的经验，花了钱也做不了自己的主人。

经此一事，振保便决心要创造一个“对”的世界，性是性，爱是爱，决不能混为一谈。对于嫖，怎样的女人都可以，可要谈感情，就必须是一个正经女人。

振保旅行后回到英国，课余的时候也在工厂实习，找事做，略微富裕了些，就交起了女朋友。在爱丁堡留学的中国女生，本就不多，又太矜持做作，他看不上，最后认识了一个叫玫瑰的混血姑娘。

玫瑰长得很精致，短发细腿，穿衣前卫，她的父亲是体面的英国商人，母亲是广东女人，她因在英国长大上学，所以性格总是那么潇洒欢快。

可是，在和振保相处的时候，玫瑰却总是随随便便，看上去很天真。而且，她和谁都随随便便，男人们都可以在她身上揩一把油，振保就觉得她有点疯疯傻傻。

这样的女人，在国外很常见，但在当时的中国却很少，而且也不符合贤惠妻子的形象，把她娶到封建家庭里来，只会劳神伤财，不见得好。

所以，虽然振保很喜欢玫瑰，很能和玫瑰玩到一块去，却从没越界，也没有要把她带回中国娶她的意思。

振保很快要回国了，开车送玫瑰回家，一路上离别的气息在车内发酵。玫瑰因为要失去振保了，哭得稀里哗啦，振保吻她，她的身子紧贴着他，一个姿势换一个姿势，恨不能镶嵌到他身上去。

振保乱了主意，他没想到玫瑰竟然这般爱他！听着她咻咻的鼻息，看着她扑闪扑闪带泪的睫毛，此时只要他愿意，玫瑰就是他的人，任他怎么摆布都可以。

然而，振保认为玫瑰终究是一个正经的女人，他不能害了她，他要有责任心，于是当了一回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把玫瑰完璧归赵地送回了家。

振保当然是爱玫瑰的，这是他的初恋，也因为他无法忘怀玫瑰，所以把以后遇到的两个女人也都比作玫瑰，只不过一个是火热的红玫瑰，一个是圣洁的白玫瑰。

振保的初恋玫瑰，作为一个中英混血儿，其实就是红玫瑰和白玫瑰的融合体，她有热情活泼的一面，比如除振保外，她和其他男人也能打成一片，可是骨子里又是传统的，她的心和身体都忠于爱情，对别人，最多也就是“发乎情，止于礼。”

如果没有传统观念的限制，玫瑰应该是最合乎振保情人和妻子理想的女人，她既可以带给他性的满足，也能给与他心的欢喜和安稳。男人不都是这样吗？既喜欢床上的放荡，也要求生活中的贤惠！

不过，毕竟当时他们都还太年轻，不懂得爱情，又加上距离、观念和门第的限制，终究错过了，成了彼此最大的遗憾。

经过了这样两个女人，振保把性和爱拎得门儿清，对他来说，性是刺激，爱是归宿，他的后半生都在为此奔波劳累。

后来遇到的红玫瑰王娇蕊和白玫瑰孟烟鹂，不过是振保没有得到的初恋的两个分身，“一个是圣洁的妻，一个是热烈的情妇。”

王娇蕊：错把激情当爱情，为爱离婚却被抛弃

佟振保毕业回国后，进了上海一家外商染织厂，并很快做到了中层领导，成了中产阶级白领。

因为离家远，他便租住在公司附近，老同学王士洪的公寓里，还把弟弟笃保也接过来，进了染织厂附属的专门学校里。

王士洪也是个富裕商人，有个新加坡华侨太太，叫王娇蕊。

振保第一次见王娇蕊，魂就被勾走了：她身上分明有初恋玫瑰的影子，只是更加圆润成熟，热辣开放。

王娇蕊在英国伦敦留学时，是当地有名的交际花，家里人送她去留学，无非是为了嫁人挑个好的。

去的时候年纪小着呢，根本也不想结婚，不过是借着找人的名义在外面玩。玩了几年，名声渐渐不大好了，这才手忙脚乱地抓了个士洪。

王娇蕊和士洪当然也是有感情的，佟振保在和他们的相处中，能感觉到那种柔情蜜意。但王士洪毕竟是一个忙人，陪太太的时间太少，而王娇蕊又是一个情感和身心都不易满足的人，她喜欢男人围着她转，拜倒在她的风韵之下。

振保第一次见王娇蕊，她正在洗头发，穿着一件没有系带子的条纹浴衣，松松垮垮地贴在身上，“从那淡墨条子上可以隐约猜出身体的轮廓，一条一条，一寸寸都是活的。”

娇蕊也不避嫌，就这样走来走去，大方地和振保说着话，振保的心乱了。

他喜欢的是热的女人，放浪一点的，娶不得的女人。这里的一个已经做了太太，而且是朋友的太太……

都说朋友妻不可欺，但在佟振保这里，怕还有一句俗语在他心里：“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王娇蕊是过来人，也是一个真性情的女子，她成熟有风韵，又不失天真烂漫，振保和她在一起，浑身充满了活力，“她在那房间里，就仿佛满房都是朱粉壁画，左一个又一个画着半裸的她。”

没多久，王士洪就因生意原因要出门一个月，托振保和笃保兄弟俩照顾他太太。王士洪是非常相信自己这个老同学的，所以才没有多想就放心地走了。

不曾想，王士洪一走，却给了有贼心没贼胆的佟振保一个良机。

当然，王娇蕊也不是一个省心的人，丈夫刚一走，她就打电话约了老情人悌米孙来家里，不过正好逢着振保提前下班回来，她就把约会取消了。

笃保上学去了，家里只有王娇蕊和佟振保两个，两人边吃茶点边聊起天来，互相拿话撩骚，开玩笑挑逗，郎有情妾有意的。

佟振保毕竟是留过学的，儒雅有情调，嘴上甜懂女人心思，所以王娇蕊也就心动了，“你处处克扣你自己，其实你同我一样是一个贪玩好吃的人。

可是，佟振保却有些退缩了，他的社会地位、好男人形象以及朋友妻子这一层隔膜，让他顾虑重重。

振保突然提醒他自己，他正在这里挖空心思想出各种的理由，证明他为什么应当同这女人睡觉。他觉得羞惭，决定以后设法躲着她……

振保把弟弟笃保安排到学校的宿舍里住去了，他自己也打算重新找个房子。然而有一天，振保出门后冷，回身去取大衣的时候，无意间发现娇蕊点着他吸剩的香烟，且把他的大衣挂在画框上，出神地看着，让他衣服上的香烟味来笼罩着她……

振保完全被征服了，“婴孩的头脑与成熟的妇人的美是最具诱惑性的联合。”

就这样，两人干柴烈火般地同居在了一起。

娇蕊说：“我真爱上了你了。”再拥抱的时候，她就极力紧匝着他，她等他下班，在他跟前逞能，把自己心里的其他男人清空，给他造了一所只他俩人住的房子，心是完全交给他了。

但振保有自己的盘算，他认为娇蕊和初恋玫瑰不同，一个任性的有夫之妇是最自由的妇人，他用不着对她负任何责任。

王士洪快回来了，娇蕊在电话里对丈夫坦白了偷情的事，并说要离婚和振保在一起，她实在是太爱振保了。

但振保却为此很气恼，责怪娇蕊，并独自跑到酒馆喝酒，结果吃坏了肚子，精神上又承受不住，住进了医院。母亲赶来照顾他，娇蕊也来了，嘘寒问暖，比自己生病还痛苦。

娇蕊在夜里，伏在他身上，紧紧抱着他的腰腿大哭，生怕失去他。然而，她终究一腔热情错付了。

娇蕊，你要是爱我的，就不能不替我着想。我不能叫我母亲伤心，她的看法和我们不同……社会上是决不肯原谅我的——士洪到底是我的朋友。我们的爱只能是朋友的爱……等他回来了，你就说是同他闹着玩的……

在这里，佟振保的渣男本性暴露无遗，他就是不想担责任，不想失去拥有的身份地位，他害怕世人的流言蜚语和世俗观念，说白了他就是一个懦弱自私的人。

至于娇蕊，振保只想睡她，她却当了真，错把激情当爱情，并死心塌地地爱上了他。振保在病床上的一席话，让她惊诧错愕，感觉同床共枕了一个月的他完全就像一个陌生人。

娇蕊是一个敢爱敢恨的直率女人，她在痛苦中头也不回地走了，去和王士洪离婚，独自去面对自己的命运，过自己的日子。

佟振保就此不闻不问，病好后又成为了一个众人眼里的好好先生，好像王娇蕊没存在过一样。

孟烟鹂：卑微到没有自我的爱，保鲜不了婚姻

佟振保的母亲开始催着他娶亲了，熟人介绍过几个之后，当他看见孟烟鹂的时候，说就她吧！

烟鹂22岁，马上就要大学毕业了，她是差学校里的好学生，平时就不大与同学来往，很安静。

烟鹂生的白，面目姣好，细高身材，除了幼小的乳的尖端，身体就像一条直线。平时很少说话，连头也很少抬起来，和振保一起的时候，总是走在后面。

结婚后，烟鹂和振保母亲关系处得不错，可是和振保却总像隔着一重山似的，她不爱运动，连“最好的户内运动”也不喜欢，是一个性冷淡的女人。

振保起初也尽了丈夫的职责，但对妻子却越来越不满。

起初间或也觉得可爱，她的不发达的乳，握在手里像熟睡的鸟，像有它自己的微微跳动的心脏，尖的喙，啄着他的手，硬的，却又是酥软的，酥软的是他自己的手心。后来她连这一点少女的美也失去了。对于一切渐渐习惯了之后，她变成一个乏味的妇人。

对烟鹂来说，丈夫就是她的天，她没有自我和自己的主见，总是把“等我问问振保看”挂在嘴上；对振保来说，烟鹂就像一个花瓶摆设一样，而且是不讨喜的那种，笨手笨脚显得碍眼，她连家里来客都招呼不好，还能做什么。

振保常常当着他人的面呵斥她，家里的佣人们也不把她当回事，在这段婚姻里，烟鹂极其卑微，而且越卑微越不讨人喜欢。

振保一开始在外偷偷地嫖宿，对家里人只说是要出差一趟，后来就公开在外玩女人了，烟鹂在婚姻中压抑到了极点。

烟鹂觉得，家中没有一丝空间和空气是属于她的，后来她得了便秘症，反而是长时间坐到马桶上的时候，才觉得那是属于自己的时间和自由，可悲可叹又可怜。

也许是出于报复，烟鹂和给家里做衣服的裁缝搞在了一起，这个裁缝是个既丑陋又笨拙的人，有一次偷情时被振保发现了，振保没有恨，只是心里更加瞧不起妻子。

一次，振保在搭乘公共汽车时，在车上又遇见了王娇蕊，王娇蕊身边有个孩子，她虽然老了点，但看上去很快活。娇蕊和王士洪离婚后，又嫁给了一位朱先生，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娇蕊对振保说：

是从你起，我才学会了，怎样，爱，认真的……爱到底是好的，虽然吃了苦，以后还是要爱的……我不过是往前闯，碰到什么就是什么。

敢爱敢恨的娇蕊，依然相信爱，依然乐观，并且回归了新的家庭，养儿育女，过得不差。

反观佟振保，他却是完全的失败了，至少在爱情和婚姻上失败了，他在娇蕊面前懦弱自私，在烟鹂面前霸道蛮横，他渴望的性与爱，最终都离他远去。

振保和烟鹂有个女儿，已经九岁了，上有母亲，下有兄弟女儿，在感情的世界里，他再也折腾不起，于是终于决定改过自新，重新做个好人。

但这个好人，却独独不是烟鹂的好人。

孟烟鹂的悲剧，在于她在婚姻里完全没有自我，而且把爱丈夫当成一种本分和责任，独独没有把性当回事，岂知性才是婚姻的保鲜剂啊！

结语：女性的生存困境在男权主导的社会里无解

无论是红玫瑰王娇蕊，还是白玫瑰孟烟鹂，都是男权主导的社会观念下的牺牲品，她们的悲剧性在于：一生都是活给人看的，为他人而活的。

王娇蕊留学英国，也就打上了西方文化的烙印，她崇尚自由、开放和平等，对于性也是非常大胆，但最终还是沦为了中产阶级男性的玩物。

表面上看，有很多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但其实都是奔着性和睡她而去的，对她付出真感情的，并没有，就像振保，娇蕊那么爱他，为了他不惜离婚，可还是换不来振保的一句“我娶你。”

说白了，在这些有钱有权的男人眼中，娇蕊不过是一个不正经的女人，一个可以成为他们情妇，满足他们性幻想的女人，她到底是可怜的、无助的，最后还是得依附于男人，才能活下去。

如果说王娇蕊是一位传统观念中的“坏女人”，那么孟烟鹂则好得过了头，到了让人生厌的地步。

烟鹂虽然家境殷实，但从小就被父母教育的要恪守本分，三从四德，面对留洋回来的有为青年佟振保，她觉得自己配不上，因而更加自卑、谨慎和小心。

在父母辈封建思想的影响下，烟鹂的人生过分地拘谨守旧，毫无生气，她在生活中缺乏存在感，没有自我意识，这和振保对爱情和婚姻的追求，完全是背道而驰的，这种思想观念上的不对等，为他俩的悲剧埋下了伏笔。

王娇蕊和孟烟鹂，是两种思想观念的极端，一个极端开放，一个过分保守，同样是为了迎合男人，却同样不被人疼爱。

她们也有过挣扎，王娇蕊的爱上佟振保，准备跟他死心塌地的过日子，就是一次自我救赎的赌注，可惜她太不了解男权社会的思想观念了，像振保这样的社会精英，尤其注重身份、面子和地位，娇蕊拿爱情来做赌，注定要输的一塌糊涂。

而孟烟鹂呢，报复性地出轨裁缝，则完全是破罐子破摔的行为，这种挣扎更像是一种自杀式的自我毁灭。她偷情，丈夫根本不在乎，但可想而知，以后裁缝和振保都是不会碰她的了，她将活在一个更加压抑的婚姻围城里。

《红玫瑰和白玫瑰》，虽然主要是以佟振保的男性视角来写，但里面的女人，其实更让人疼惜，她们无论是为性还是为爱做的牺牲，在佟振保等人的眼里，都不值一提，不过是玩物或摆设罢了。

这就是男权社会的悲哀，女性再优秀、再努力、再挣扎，也始终被困在时代观念里，无解。

你如何看待佟振保对待王娇蕊和孟烟鹂的态度，又是什么导致了他们感情的悲剧？欢迎留言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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