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帝夏雨：在泪与痛中与父亲和解

夏雨是德艺双馨的著名演员，主演了《阳光灿烂的日子》、《我们的八十年代》、《北风那个吹》、《一八九四·甲午大海战》等70多部影视剧，集威尼斯国际电影节、新加坡国际电影节、金鸡奖等6大影帝于一身，是中国电影界最具标志性的男演员。

夏雨自小父母离异，他跟随姑姑长大。因人生遭际，夏雨与父亲有过20多年的疏离。长大成人后，夏雨一直对父亲耿耿于怀，最终血脉亲情融化他心中隔阂。孝顺的夏雨，将漂泊日本的孤独父亲接回北京，背负起他的晚年……

夏雨1976年出生于山东青岛，父亲夏朝忱是青岛话剧团的演员兼美工，母亲在当地一家百货公司上班。夏雨3岁那年，父母因性格不合协议离婚，夏雨跟随父亲生活。夏朝忱既要上班，又要照顾儿子，一个人忙不过来，便将夏雨托付给青岛郊区五莲县的姐姐夏朝霞抚养。

夏朝忱痴迷国画，梦想在绘画领域有所成就。离婚不久，他辞去工作，漂泊到北京拜师学画。他住地下室，没有稳定收入，很少给儿子支付生活费。夏朝霞心疼侄子，对夏雨视如己出，家里有什么好吃的，总先想着侄子；每个星期给夏雨的零花钱，也比女儿多。

夏雨身体里流淌着父亲的血，姑姑姑父再疼爱，也无法替代父爱。因处境窘迫，夏朝忱一年才与儿子见一两次面。夏雨经常仰着小脸问姑姑：“我爸什么时候来看我？”姑姑哄夏雨说：“你爸忙，过段时间就回来了，到时他给你买玩具和泡泡糖。”随后，夏朝霞给弟弟写信，希望他能多回青岛陪伴儿子。夏朝忱告诉姐姐：“我现在北京流浪，衣服鞋子都是朋友接济的，来回一趟青岛，车费够我半个月的生活费了。等条件好了，我会补偿儿子。”夏朝霞劝弟弟：“你落魄到这种地步，还折腾个啥？”“我要圆梦，现在回去不甘心。”

那时夏雨经常梦见父亲。他在作业本上画父亲各种各样的头像，一到年节，他就眼巴巴地站在院子门口，等待父亲归来。8岁那年，夏雨含泪给父亲写了一封信：“爸爸，我的小伙伴每天都由爸爸接送上下学，他们坐在爸爸的自行车后面，抱着爸爸的腰，多幸福呀！什么时候你也让我坐一回自行车好吗？我要让他们知道，我也有爸爸。”他将信叠成小纸船，在船帆上写道：“北京的爸爸收。”第二天，夏雨起了个大早，将信放到了大海里。

然而，父亲没有回复只言片语，夏雨的心受了伤。漫长5年里，夏雨只与父亲见了4次面。岁月能沉淀亲情，也能稀释亲情。渐渐地，父亲的身影在夏雨心中淡了，模糊了。在他的记忆里，父爱月光是一地寒霜。

1990年，夏雨上初中了，夏朝忱赶回青岛看望儿子。几年不见，儿子已长成1.70米的大小伙子了，喉结突出，嘴唇周围还有了毛茸茸的胡须。夏朝忱哭了：“小雨，爸对不起你。”说完他伸手揽过儿子，夏雨像泥鳅一样从父亲怀里钻出来：“爸，妈早已成家了，你这么多年不理我，是不是怕我拖累你，影响你成家？”夏朝忱的心针扎一样疼：“小雨，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1995年，夏雨考入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单亲家庭长大的他，远比同龄孩子独立、成熟。也就从这时起，夏雨再没有要过父亲和姑姑的一分钱，他靠配音、拍广告、客串角色养活自己。一次，夏雨在恩师姜文执导的MTV中扮演一位儿子，有这样一组镜头：“夏雨”病了，父亲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端到他床前。对一般父子来说，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夏雨却哭得不能自已。姜文不解地问：“你怎么了？怎么哭得这么伤心？”夏雨哽咽着说：“我是一个缺少父爱的孩子，从小就盼父爱。这种待遇我只能在镜头里享受。”

从中戏毕业后，夏雨已经23岁了。他有忙不完的戏约，有自己的社交圈子，甚至开始了恋爱，父亲的身影在他心里已化成了一个小圆点。这时，夏朝忱已在日本闯荡多年，成为小有名气的旅日画家。2009年8月，夏雨与相恋多年的袁泉确定了婚期。一天，夏雨接到了父亲的越洋电话：“结婚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我还是从你姑姑那里知道的。到时爸爸一定出席。”夏雨回应道：“爸，您忙就算了，别飞来飞去的。”“儿子结婚，哪有父亲不到场的？”“我早已不是坐在青岛海边盼父亲的那个小男孩了，我长大了，能独自处理一切事情。”夏朝忱读懂了儿子话里隐藏的潜台词，不由泪流满面……

2009年8月29日，夏朝忱飞赴北京参加儿子儿媳的婚礼。夏雨对母亲、姑姑与父亲的态度泾渭分明：与她们有说有笑，不停地敬酒、布菜；而对父亲，他只是客套地敷衍几句。夏朝忱心里别有滋味，但他不怪儿子。他知道，自己20多年的疏离，给夏雨带来了深深伤害。

婚礼当晚，夏朝忱想住儿子家，被夏雨婉拒了：“妈妈和姑姑早就说住我家，家里没地方了。”“我睡沙发也行呀？”“你是我亲爸，我这样怠慢你，别人会说我不孝顺。我可不想做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夏朝忱听出了儿子话里的意味，忍着泪水住进了儿子安排的酒店。

两天后宾客散去，夏朝忱再次请求儿子：“让爸在你家住几天好吗？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父亲眼里的期盼，让夏雨不忍拒绝。此时的夏朝忱已年近6旬，也许上了年岁，他格外看重亲情。为弥补对儿子的亏欠，他给儿子儿媳做日本料理，帮他们擦皮鞋，清洗马桶。他还将自己创作的《大珠小珠落玉盘》《荷韵》等几幅最满意作品，裱好后挂在夏雨的书房里。

与妻子离婚后，夏朝忱一直没有再婚。年轻时事业是他的伴侣与精神寄托；而今一天天老去，孤身漂在海外的他格外想念儿子。此后，他与儿子的联系明显比从前紧密了。2010年3月，夏雨与袁泉的女儿降临人世。因自己的童年是在冷清和寂寞中度过的，夏雨给女儿取名夏哈哈，寓意女儿天天开心快乐。4月中旬，夏朝忱特意从日本赶到北京看望孙女。他将一个红包塞进孙女胸前的衣兜里，乐呵呵地说：“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我就做爷爷了。”夏雨又趁机说父亲：“我要做个负责任的爸爸，决不让女儿复制我的童年。”夏朝忱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夏朝忱多才多艺，精通绘画、书法、音乐和表演，还创作了许多词曲、诗歌和小说。为融化儿子心头的坚冰，夏朝忱在孙女身上大做文章：他给孩子添置童装童鞋，激情飞扬地给孙女朗诵诗歌，还借助台灯表演手影。袁泉都被公公的可爱逗笑了，夏雨脸上却鲜有笑容。一天夏雨午睡醒来，夏朝忱悄悄来到儿子房间，哽咽着说：“小雨，爸爱你，当年爸不是故意抛弃你，而是有难言之隐。”小时候父爱的缺失，是夏雨心中不可触摸的痛，他打断父亲：“那一页已翻过去了，别再揭我伤疤了。”

自己与儿子海角天涯，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怎么能捂暖儿子冰冷的心？夏朝忱萌生了回国定居的念头，他想，两个陌生人在一起，都能日久生情，何况亲生父子？他坚信，只要自己经常陪伴在儿子身边，夏雨一定会接纳自己。夏朝忱在日本一直担任中国美术家日本海外艺术创作中心主任，2010年9月他向单位请了长假，进入北京一所大学担任客座教授。

夏朝忱每周只有几节课，只要夏雨在北京，他就黏在儿子家不走。他给孙女换尿布、喂牛奶，画惟妙惟肖的肖像，央求儿子陪他下围棋。夏雨家坐东朝西，夏天火辣辣的太阳照进客厅，家里像个小火炉。次年5月，夏朝忱托人从日本寄来优质高产的黑峰葡萄种子，并亲自动手在儿子家窗外搭了一个葡萄架。看着父亲在火辣辣的太阳下松土、除草、施肥，夏雨五味杂陈。

2011年11月，夏雨因在《北风那个吹》《军旗飘扬》等影视剧中的精彩出演，荣膺华鼎盛典“老百姓最喜爱的十佳影视明星”奖。领奖归来，夏雨特意买了5瓶虾酱犒劳自己。夏朝忱不解：“小雨，你怎么这么爱吃虾酱？”夏雨眼眶红了：“在姑姑家那些年，我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虾酱。有时嘴馋，我偷偷去海滩捞虾子，脚板经常被贝壳划破……”

儿子又一次触动了夏朝忱心中的隐痛。他温了一壶老酒，将自己和儿子的酒杯倒得满满的。然后他举起酒杯对夏雨说：“爸爸从没与你喝过酒，来，咱们父子干一杯。”说完，夏朝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夏雨也一扬脖灌了下去。父子俩你一杯我一杯，很快将一壶老酒喝干了。两人都醉了，歪倒在沙发上泪流满面。

第二天早晨，夏朝忱酒醒了，他来到儿子身边，难为情地说出了自己当年的遭遇。

原来，当年夏朝忱漂泊到北京时，身边不超过100块钱。为了养活自己，他借钱与朋友合开了一家小餐厅，一边学画一边起早贪黑打理生意。因经营不善，餐厅一直亏损，半年后朋友瞒着他转让餐厅，带着转让费离开了北京。夏朝忱东躲西藏，到处打游击。冬天来了，他身上只有一件御寒的旧毛衣。生存艰难的夏朝忱，哪有能力顾及儿子？想儿子的时候，他就对着夏雨的照片，默默与儿子对话，请求儿子原谅自己。

1995年夏朝忱旅居日本后，生活也很窘迫，栖身之所是一处阴暗逼仄的小阁楼，吃的也是超市快过期的打折寿司。一次因水土不服病倒在床，孤独、思乡、对儿子刻骨铭心的思念，令他整整失眠一个星期。夏朝忱甚至盼望家里能飞进两只苍蝇与自己作伴。2006年，夏朝忱的仕女工笔画荣获首届中国艺术奖金奖、世界华人艺术大展金奖，在世界画坛拥有了一席之地。直到这时，他才在经济上摆脱了贫困。

夏朝忱告诉儿子：“天底下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有的父母看似冷酷，实则是家庭变故和人生际遇，导致无法将爱播撒到孩子身上。其实那也是父母刻骨铭心的痛。”夏雨深情拥抱父亲：“爸，对不起，我错怪你了。现在我的心结解开了，儿子会让你有个幸福安定的晚年。”

2012年3月，夏雨让父亲住进了自己家。夏朝忱独自生活了数十年，早上不起，晚上不睡，早饭中饭经常一起吃；为了寻找创作灵感，他抽烟很凶；住处经常被弄得一团糟，颜料、果皮、书籍和衣服混杂在一起……父亲已经60多岁了，身体不能和年轻人比，他必须有健康科学的生活习惯。夏雨要求父亲：每天早上7点准时起床，7点半吃早餐。抽烟有百害而无一利。夏雨给父亲买来果脯、话梅、瓜子等零食，缓解了父亲对烟的依赖。每天傍晚，夏雨还要求父亲去户外锻炼一个小时……这样一来，夏朝忱的气色明显好了，作画时精力更加充沛。

夏雨喜欢滑雪，曾在瑞士举办的世界“铁力山杯”单板滑雪比赛中，夺得业余组冠军。他还牵头组建了国内第一支艺人滑雪梦舟队。几乎每个月，他都会叫上一帮圈内好友，全副武装去室内室外滑雪场滑雪。

2012年12月，夏雨在北京郊区滑雪时，与朋友展开大循环比赛。雪圈道有近10米的落差，夏雨脚踏滑板着地时，因用力不均，在雪圈道翻滚20多米，左腿严重拉伤。因袁泉要在家里照顾女儿，夏朝忱在病房里支起一张单人床，寸步不离地守在儿子身边。

夏雨的左腿肿得很粗，按照医生的嘱托，每隔两个小时夏朝忱就给儿子按摩，促进受伤部位的血液循环。第二天早上，夏朝忱醒来时，看见儿子用毛巾在擦拭滑板，联想到夏雨喜欢跳伞、蹦极、海上冲浪等极限运动游戏，夏朝忱忍不住埋怨儿子：“你有了家庭和孩子，不能再搞极限冒险运动了。你这一受伤，全家人都为你担惊受怕。爸爸老了，心脏实在承受不了。”父亲字字句句都是爱，夏雨不想再让父亲为自己担心，顺从地点了点头：“爸，我听您的。”

2013年2月，夏朝忱假期结束，夏雨依依不舍地送走父亲。这年6月，夏雨随中国电影艺术团赴日本进行文化交流活动，第一次来到了父亲在日本的家。虽在海外生活了十多年，夏朝忱始终没有加入日本国籍。 公寓里的装扮颇富中国特色：一进门是两个飘着黄色流苏的红色宫灯；书房里挂着一面五星红旗；画案上摆放着兵马俑的工艺品。

夏朝忱告诉儿子：“叶落归根，爸想回北京定居，又怕给你和袁泉增添负担，心里很矛盾。”父亲60多岁了还漂在海外，身边连一个亲人都没有，那份孤寂不是常人能承受的。要是他有个三病两痛，连口热水都喝不上。在泪与痛中，夏雨与父亲和解了。他对父亲说：“爸，孤身漂泊这么多年，您该回家了。儿子会给您一个家。”

返回北京，夏雨与袁泉开始看房子。很快，小两口在自家小区附近给父亲买了个小公寓。夏雨亲自画设计图纸，选购装饰材料，并负责监督装修。这年12月，夏雨与袁泉赶赴日本，将漂泊海外近20年的父亲接回北京。走进新家，夏朝忱感慨万千：“小雨，爸爸还以为这辈子会孤独老死海外，没想到晚年还能在北京有个稳定的家。”夏雨含泪回答父亲：“生育之恩大于天，您给了我生命，我有责任和义务背负起您的晚年。”

2020年2月，夏朝忱已回国7年了，夏雨以孝心和责任给予父亲幸福的晚年。夏朝忱开心知足。父子情一世缘，无论有多少隔阂和纠结，最终都会在亲情中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