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者小田悠祐回忆：“乒乓外交”之路是怎样铺成的

（文/王子江 杨汀 姜俏梅）

4月17日，乒乓外交50周年国际研讨会在名古屋商工会议所召开，“乒乓外交”亲历者小田悠祐作为重要嘉宾与会，回顾当年访华经历时多次哽咽。

周总理一声问好带来转折

小田悠祐在爱知工业大学时成为校长后藤钾二的秘书，跟随后藤钾二访华邀请中国队参加世乒赛，并参与中日会谈。75岁的小田悠祐接受《参考消息》记者专访，回忆起当年的“乒乓外交”之路，往事历历在目。

时任亚乒联主席兼日本乒协主席后藤钾二1971年访华，目的是邀请中国队参加两个月后在日本名古屋召开的第31届世乒赛。“后藤先生此前一直认为中国队不会参加，但转折点发生在1970年10月……”

1970年10月，周总理在北京会见日中文化交流协会代表团时，对团长中岛健藏透露，如果能解决台湾问题，中国可以派团参加名古屋世乒赛。周总理还在会见中特别提到后藤先生，称他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并请中岛先生向后藤先生问好。

后藤钾二听到中岛健藏带回来的消息后，捕捉到周总理发出的“积极信号”，下定决心邀请中国队参赛。

小田悠祐说，后藤钾二很清楚摆在他面前的两大难题：第一，将台湾当局在亚乒联除名；第二，承认中日关系政治三原则。

中国是国际乒联成员，台湾当局却占着亚乒联的席位，根据国际乒联的规则，要想成为亚乒联成员，必须首先获得国际乒联的会员资格。因此，台湾当局在亚乒联的席位显然违规。

“对于三原则的问题，后藤先生去跟日本文部省商量，但遭到主管部门的拒绝。不过，最终经过讨论，日本乒协认为三原则是可以接受的。对于台湾问题，日本乒协可以在1971年2月的新加坡亚乒联临时会议上提出议案，取消台湾当局的会员资格。”

于是，1971年1月后藤钾二一行四人启程前往中国。

“你的背后站着7亿中国人民”

经过三四轮艰难的谈判后，后藤钾二已经觉得这次访华目的要落空。最大的分歧在于是否在最后的“会谈纪要”里明确提到台湾。

就在他准备回国的前一天，中方突然提出新方案，可以避开分歧点，双方就进行新一轮磋商。

小田悠祐说，我们回到日本之后很久，应该是中日建交后，才知道周总理当时起了关键作用。周总理在最关键时刻召开了一次协调会，提出“凡事要看实质，不要搞形式上的争论”。谈判就此成功。等待签署声明期间突然接到通知，“周总理要在人民大会堂接见我们”。小田悠祐说，这次会见“恍如昨日”。

“我们赶紧回到房间洗脸换衣服，匆忙坐车到人民大会堂。周总理和郭沫若先生早在大会堂等着我们了。他与后藤握手后，一直领着我们到大会堂的天津厅。”

参加会见的都是这些天在谈判中激烈交锋的人，进入大厅后，大家首先排队照相，留下了那个珍贵的历史瞬间。

“周总理称赞后藤先生的勇气，听到这些话大家都很高兴。后藤先生表示，会马上到新加坡的会议上提议将台湾当局从亚乒联除名。周总理告诉后藤先生说：‘你的背后站着7亿中国人民。’”

周总理说7亿中国人的时候，包括小田悠祐在内的每个日本人都对“7亿”这个数字非常敏感，因为他们当时对中国非常不了解，并不知道中国有多少人。因此，“我非常清晰地记着这句话”。

双方在会见第二天签署会谈纪要后，后藤钾二立刻启程赶赴新加坡。

“我实现对周总理承诺的一半”

去新加坡之前，后藤钾二已将议题提前发给各成员，但有些成员一看议程直接缺席。会议一开始，后藤先生发言说，在国际乒联规则下，应当把台湾除名。但他的提议立刻遭到很多成员的反对。

“很多成员认为，应该召开全会讨论这个问题，譬如当时与台湾当局有‘外交关系’的韩国还提议台湾当局应该加入国际乒联。反对声音在大会上持续三个小时。最后，马来西亚还直接提出让后藤先生辞职。”

“后藤先生站出来说：‘我是根据国际乒联的规则对台湾提出除名的，你们不听这个合理合规的建议，我做这个主席已经没有意义。’然后，他就退场了。”

“我也跟随他退出会场，回到房间，后藤先生对我们三个人说：‘我现在至少实现了对周总理承诺的一半。’”因为他已经成功邀请到中国队参加名古屋世乒赛。

后来的事情全世界都知道了，美国队球员科恩和中国队的庄则栋的握手成为那届世乒赛最令人难忘的镜头，也最终促成改变世界的“乒乓外交”。而后藤钾二和那届世乒赛本身以及他背后付出的努力，反倒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他本人也在一年后突发心脏病去世，年仅65岁。“他原本希望继续为中日友好再做点什么，至少看到中日邦交正常化，可惜去世太早了。”

“他一直希望能作出补偿”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以前，中国访日代表团大多去东京和大阪，后来因为后藤先生，也来名古屋，主要去给他扫墓。”

小田悠祐还透露，后藤钾二促进中日友好还有一个与乒乓球无关的重要原因。在日本侵华战争期间，后藤钾二曾作为日军服务人员在中国待过三年，深刻认识到日本对中国人民犯下的错误。“他一直希望以某种形式向中国人民道歉，作出补偿，因此希望中国代表团参赛，以大赛为契机，帮助中国重新与国际社会交往。”

后藤钾二去世后，他的女婿后藤淳继承岳父未竟事业，继续为中日友好努力，小田悠祐也一直追随后藤淳，帮助他与中国交往，直到后藤淳去年去世。

小田悠祐曾先后访问中国20多次，目睹中国50年来的巨大变化。1979年10月，国际奥委会执委会在名古屋恢复中国在国际奥委会的合法席位，小田悠祐当时和中国代表团住在一起，忙前忙后，又一次见证了中国的重大历史时刻。

小田悠祐说：“正如周恩来总理曾对第31届世乒赛寄语‘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国家之间的交往也应当如此。但现在大家看到更多的是‘比赛第一，友谊第二’。如果我是裁判，应该给他们都亮红牌。”

来源：参考消息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