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5月19日 星期日

我们要的不是春运火车票,而是时光机

我们要的不是春运火车票,而是时光机

那故乡的风和故乡的云。

很多年前,四川作家流沙河收到余光中来信。

余光中说,在海外,夜间听到蟋蟀叫,就会以为是在四川乡下听到的那一只。

就是童年逃逸的那一只吗?一去四十年,又回头来叫我?

故乡只余碎影。

猿鸟在三峡,风帆在武昌,运柑橘的船在洞庭,而他在千里之外。

余光中六十岁时还记得南京中山陵有392级台阶,李敖七十岁时还能画出北京国子监石狮的侧影。

而在台湾眷村,大量街道都用江浙城市命名,所有小孩都要背大陆老家地址,哪怕不明其意。

眷村住户,大多只买廉价藤条家具,并备有空皮箱,以为可以很快返乡。有人直到赴台十年后,才开始架床,边架边哭。

他们春节放鞭炮,端午包粽子,中秋吃月饼,清明跪西土,倔强守着故乡规矩。

很多年后,讲眷村的话剧《宝岛一村》首演,台上刚唱“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台下有老奶奶起身跟唱,无人相拦。

眷村中的小孩,对故乡的概念,最后浓缩成美食味道。他们从小听了太多传说。

有人八十年代前往大陆,终于吃到父辈描述的故乡月饼,月饼坚硬难嚼,但他知道,那是归家之味。

晚年在美隐居的张爱玲,也用食物追忆故乡。

她去唐人街买豆芽菜,去华人超市买葱油饼,一次偶见苋菜,大喜过望,但又因无蒜可炒而满心失落。

她曾在多伦多买过4个香肠卷。只因那是儿时父亲带她去静安寺时常买之物。

香肠卷油腻难吃。她越发怀念上海老家的起士林咖啡馆,咖啡馆黎明做面包皮,“一股喷香的浩然之气破空而来,有长风万里之势”。

故乡的香气终究在岁月中消散。晚年张爱玲甚少见客,仅有两位,都因是上海人。

乡味和乡音总让人难以抗拒。

王小波撰文说,曾有华裔教授归国,被北京服务员数落,一串京片子,又急又快,字字清楚,如说书一般。

他认识几位华裔教授,常回大陆,最后理由只因“骂人的京片子也是很好听的呀!”

那时,旅居欧美的中国人极少。在英国电影院,有女孩拦住陈丹青朋友,嚎啕大哭,称太久没听过北京话。

而陈丹青本人,在纽约被人深夜尾随,只因尾随者20年没听过上海话。偶听乡音,不舍离去。

陈丹青刚到美国那几年,不肯学英语,只读中文书,在地铁边读边哭。

他不看美剧,在纽约反而看的都是国产剧,比如《孽债》、《夺子战争》,故事都在上海。

故乡是撩人之味,故乡是无形之声,最后,故乡是无数魂牵梦绕的细节集合。

1998年,浙江海宁决定重修查家老宅。工作人员出差香港,带老宅草图拜访金庸。

当时,金庸已年过七旬,但宅子有几进,堂名叫什么,哪里种着桂花,哪里种着芭蕉,全记得清清楚楚。

韩寒拍《后会无期》时,有个仓库场景怎么都找不到合适地。韩寒说,“一定是因为离我家不够近”。

他所有电影,都收纳着故乡的碎片。水塘、铁轨、狭长石巷,以及废弃公园摇摆的青草。

他最喜欢的MV,叫《最差的时光》,在老家亭林镇拍的。

他穿着宽大的白衬衫,骑自行车从桥洞钻出。桥上,火车风驰而过。


人们念念不忘故乡,最初都是因故乡的人。

新加坡航油大王陈九霖,故乡在湖北黄冈宝龙村。

他多次深夜返乡,开车悄悄进村,只为看看老父亲。有时,他会把父亲接到县城宾馆,只为一起住几天,喝酒谈心。

新加坡有鱼尾狮、有摩天轮,有摩登世界所有繁华光影,但因父亲,那个小村反而是最牵挂之地。

艺术家郑连杰的母亲,住在北京石景山,“34岁我母亲去世了,我的故乡也坍塌了”。

长街忽然变得陌生,他在诗里写下:

北京有我失落的夜晚 / 石景山有我带不走的童年 / 多少亲人离开了过去 / 多少朋友离开了从前

当熟悉的人消失后,人们念念不忘的,其实是故乡承载的时光。

张佳玮在上海的朋友,无数次念叨着回乡下老阁楼,吃五香豆看旧漫画。

“现在少了点氛围——要有老樟脑、五斗橱、楼下面做红烧鱼香味、手里拿着五香豆、隔壁半导体在播评弹,这种氛围下面看老漫画,才开心。”


张佳伟说,我们想回去的故乡,其实是“还留着少年影踪的故乡”,故乡在离开一瞬,其实已经丢了。

他说,我们要的不是春运火车票,而是时光机

1994年,67岁的作家木心,从纽约悄然回到老家乌镇。一别五十年,友人尽失,只余乡音未变。

他在小镇惘然游荡,自顾自向童年走去,鱼行关掉了,肉铺关掉了,药材店关掉了,老家正门变成了一堵矮墙。

庭院之中,天井积雪,枯木狰狞,他与书房对望良久,终于与时光挥别。

老家后花园已变翻砂轴承厂,工匠们正在炉火通红地劳作。他说,他的故乡已去,永不再来。

一年后,陈丹青回乌镇,从老宅废弃偏房窗上,掰下一段朽木,带回纽约,交给木心。

木心看了许久,一声不响,此后长久放在书案上。

离世前,他说,我们都是带根的流浪人

当故乡的时光消散后,人们念念不忘的是文化归属感,有故乡的人生,才有根。

那根是橄榄树,那根是故乡的云,那根是天亮就出发,那根是回到拉萨,回到布达拉。

在福建莆田,每逢过节,所有在外打工的人都会回家认亲。

哪怕亲友消失了,哪怕童年不见了,他们还是不断扩修老屋,寄托乡愁。房子越高,说明思念越深,有老屋建到了12层。

还有人返回村庄,只为主持庙务。层层叠叠的牌位,供奉在大大小小庙宇中。

香烛袅袅,故乡再难分离。


念念不忘的故乡之味,催生了返乡的旅程。

赵雷在歌中唱,擦干蒙雾的车窗,望向陌生的家乡。窗外时光翻滚,归乡人能找到的碎片越来越少。

很多年后,眷村台胞,穿戴整齐,远行大陆。

为买回乡礼物,有人拿出存了几十年的钱,有人不惜举债返乡。

儿女不愿陪伴,有90多岁老人不辞而别,独自回河南老家。

然而,双亲早已故去,老宅荒草覆盖,故乡已没了标记。

80年代末,余秋雨最后一次返乡,只为和老宅作别。童年好友三言两语快速交割,有人早已不记得他名姓。


人的记忆真奇特。好几十年过去了,这屋子一切细枝末节竟然还积在脑海最底层,一见面全都翻腾出来,我痴痴地环视一周,又伸出双手沿壁抚摩过去,就像抚摩着自己的肌体,自己的灵魂。


蔡澜也寻过老宅。他的老宅在潮州。

千禧年后,他回潮州,想象中那座相当日本京都的城池,塞满汽车喧嚣和工地竹棚,牌坊古迹全不见踪影。

他家祖宅的浮雕木梁,被水泥封住,被拿去湖边做板凳。

蔡澜自此不再返乡,“为避免阴影,只留在汕头吃吃喝喝,就算了。”

韩寒的亭林镇老家,如今已被工厂环绕,这些年一直侥幸未拆。

他每月回老家一次,看望老屋和亲人,小时候觉得很长的路,现在几步就结束,不过走着踏实。

香港书展上,记者问他会不会移民,他说:我更希望留在上海市金山区亭林镇亭东村十三组。


故乡是新衣和凉茶,故乡是暖阳和秋裤,故乡是吴孟达梦中的水牛稻田,故乡是李安在街角苦苦寻觅的阳春面。

时代带给我们的风尘,最后还是要用故乡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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