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2月23日 星期一

“他们的爱情已不再老去”——顾彼得关于纳西族殉情文化的记录

“他们的爱情已不再老去”——顾彼得关于纳西族殉情文化的记录

殉情和东巴仪式

本文共计 3397字 | 预计阅读时间11分钟

“他们的爱情已不再老去”——顾彼得关于纳西族殉情文化的记录

顾彼得1941年来到了丽江,一住就住到1949年。在丽江的九年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正是这段经历促使他写了《被遗忘的王国一书》,而这本书也是了解丽江最著名的作品之一。

顾彼得:

在丽江,细数每个家庭的历史,你都能找到跟殉情有关的人和事。

对于处理诸如纠缠不清的爱情、不幸的婚姻,避免颜面的损失,逃避激烈争吵,甚至致命的羞辱以及其他许多与爱情有关的不幸事件,以殉情的方式结束生命,似乎被看作是一种理想的方法。

殉情之都

传说,殉情的男女无法去到纳西祖先所居住的天堂,他们会游荡在一个生与死之间的国度里……他们会被在世的父母或亲戚通过一个叫“海拉里克”的仪式“搭救”,从而进入历代祖先所居住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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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西族的殉情并不像在西方那样随便地以不体面的方式进行,在西方,人们卧轨自杀,从高楼跳下,或把头伸进煤气炉中。

纳西族像其他东方民族一样,认为进入彼岸世界是一件严肃而隆重的事。正像一个人蓬头散发、穿着破衣烂裳,或许手里还提着水桶和扫把,匆忙跨进门槛,加入王宫里的宾客之中,是十分不体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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殉情是隆重的自杀,灵魂脱离尸体有一定的规矩,需以正派而庄严的方式在适当的场合进行。如果殉情是在家里进行,堂屋是最适合的地方。如果不能在家里进行,像男女私奔,那么选择大山里一个较难到达的地方,一个僻静而美丽的地点,是最普遍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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殉情的男女必须身着盛装,犹如应邀赴宴一般。如果在彼岸世界里人性以现实生活中的方式继续存留的话,毫无疑问衣冠也应如故。为了永生,穿着不整洁、不适当都是愚蠢的。此外,迟早会有一条通向祖先所在天堂的路,作为后代,衣衫褴褛地进入天宫,祖先会怎样说呢?

殉情结束生命的方法

结束生命的方法并无定式,可是人们知晓一些肯定能致死的方法。最有把握的一种就是食用油煮黑草乌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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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乌

吃草乌确实带来极大痛苦,可是它能使喉头立即瘫痪,以便没有叫喊和呻吟,任何搜寻队也无法找到正在死亡中的殉情者所在。多数人喜欢这种方式的原因,也在于它不会像溺水、上吊或跳崖那样损毁尸体容貌。

然而它的真正价值在于能保证两位恋人都死去,绝无例外。而选择跳崖、投江、刀刺或上吊等方式,总存在盟约的一方可能会存活下来的情况,虽然活下来的那一方非不情愿。这些方法不是完全被鄙视,而是为了不给病态的邻居们提供没完没了的讨论和联想的话题。

为什么殉情?

在丽江,殉情的青年男女约占自杀人数的80%。其次,是婚后生活不幸的妇女,其余的属于别的原因。青年人中这样不寻常且惊人地盛行殉情,完全由于纳西族(当时)的婚姻制度所致,这种制度完全不适用于这些性格热情奔放、爱好自由独立的年轻人。在向他们的人民热情灌输中原文明和文化的同时,纳西族统治者们已经严格而坚定地引进了孔教婚姻制度,这种制度的实施,在这个本来应该快乐的坝子(在云南,由群山围成的小块盆地成为“坝子”)上造成了极端的痛苦和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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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汉族的旧风俗,由父母安排儿女的婚姻,丝毫不管他们喜不喜欢。实际上两家之间绝大多数的婚约,是在他们的孩子还是幼儿时,甚至还在母亲的肚子里就缔结了。人们坚定地认为,未来的新郎和新娘在结婚前是不应该见面的。直到婚礼那天他们才头次见面,过了洞房花烛夜,就无人关心他们是否互相喜欢了。他们必须在一起,没有什么可说的。父母缔结的婚约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破除。

盟约殉情的由来

盟约殉情的主张据说是在几世纪前由一个名叫康美久命金的纳西族姑娘创立的,作为她与一个英俊伙子间爱情纠葛的唯一出路。

父母要她嫁给一个富有却平庸的人,可她忍受不了即将到来的婚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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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弦

按照当时盛行的礼节,她没有直接向情人宣告殉情这件事,而是用口弦音乐表达了这个意思。口弦是纳西族的民族乐器,多用于谈恋爱。用口弦为她的低声细语伴奏,她作了漫长而哀怨的叙述,并且用了全部的力量和魅力劝说她的情人,唯一的出路就是一死了之。他根本不喜欢跟随她共赴黄泉,对她的计划提出了许多反对意见,以适当的诗句,也是用口弦伴奏表达出来。然而她是一个坚定不移且占有欲强的女子,她的言词把情人逼到了几乎精神错乱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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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伙子屈服了,答应跟她一起殉情,但条件是由她提供必要的资金。他要买一套有教养的人穿的盛装和其他用品,还要买许多好食品和好酒。也许他认为女方不能筹集那么多钱,但是使他惊愕的是,很快她就把现金拿出来摆在桌上,显然她早有准备,而他已进了圈套。他们去到大山中一个僻静的地方,过着田园诗般的生活,直到食品吃尽,据说最终服了毒。

这个故事在一本名叫《康美久命金传》的古代经书中有记载。书的头一页有这位女子的画像,她穿着深红色的短袖外衣和紫蓝色的裙子。即使在图画中,她那双明亮的大黑眼睛仍然吸引着人们的注意力,那目光似乎在许诺、在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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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时起,这个故事就常被东巴们引用来作为举行“海拉里克”(祭风)仪式时的序曲。

在缔结殉情盟约时使用口弦这个程序严格地坚持了下来。由于伙子们自己身无分文,总是叫姑娘们筹措殉情仪式的资金。他们必须购买新衣裳,食物和酒。然后他们手拉手,悄悄溜进大山,在那里吃喝跳舞,尽情地享受二人世界,直到生命结束。可是即使面临死亡,丽江姑娘仍然显示出超出男性的果敢。许多伙子并不想死,而是由于他们意志坚强的情人,才一时冲动地这样做。有人向我叙述,从前有一个姑娘用暴力威胁她的情人,吓跑了想阻止他们的人,她逼着吓得发抖的情人到了高崖的边缘,沉着地把他推下悬崖去,然后镇静地用大刀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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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巴仪式——“海拉里克”

“海拉里克”仪式是丽江生活的特色之一不邀请陌生人参加,可是许多朋友都一定会邀请我,因为我几乎被认为是他们家中的一员。他们总使我深受感动。也许深藏于我心中的爱情,被这样一场从恋爱到死亡的壮观表现触动了。其中突出的一次,我记得很清楚。

马鞍山脚下村里的一位姑娘,她的情人是个士兵,随军在台儿庄打仗,一天家里收到一封电报,说他在作战中牺牲了。这姑娘从朋友处听到了这个消息,就痛哭流涕,但是一声不吭。后来有天晚上,她穿上盛装,化妆打扮,喷上香水,第二天早上,父母发现她吊死在堂屋的横梁上。只有死,情人们才会得到悲痛的家人的宽恕,两家合办“海拉里克”仪式是常有的事。正是在这样一个仪式上,我被邀请到牺牲了的战士家中。

到达农家时,我发觉院子打扫得很干净,并用松枝装饰起来,全家人穿着白色丧服招待来客。入口处树起两棵人工做的树,用竹竿做柱,扎上其他树的枝叶。它们看来很像两棵圣诞树,因为是用小旗子等饰物装饰起来的。一棵献给男孩,另一棵献给女孩。

男孩的树除了其他装饰之外,还挂上了男式服装的缩样,衣服用彩纸剪成。还有他用过的和喜欢的各种小物品,比如他心爱的梳子和烟斗、烟袋、镜子、刮胡刀。而女孩的树上挂着她的粉盒、口红、梳子和针,一个简单的小手提包、便宜的装饰品和一个香水瓶,此外还有女式服装的纸样,看了真令人哀怜!

“他们的爱情已不再老去”——顾彼得关于纳西族殉情文化的记录

院子中央有一个小沙土堆,四周用木板围住。一小撮五颜六色的三角旗插在土堆的中央,旗子上写着殉情精灵们的名字和称号,他们的肖像用木炭画在一系列未染色的木牌上,插在旗子周围的沙土中。他们当中许多是可怕的动物,蛇身兽面,有些头发直竖着,还有的头上戴着小王冠和帽子。外面过道上,有一个披盖丝绸着的小祭坛,上面放着死者的相片,供有瓜果甜品和一个香炉。

另一边低处有一个布篷围成的亭子,里面坐着东巴,一边吟诵着康美久命金传和其他古代经书上的段落,一边不时敲锣。有七个东巴,他们都穿着对襟绣花丝绸马褂,头戴五佛冠,脚穿黑靴。东巴念完经,就移动到院子里,围绕着那些旗子和精灵慢慢起舞,舞步合着一个小鼓和板铃的响声。他们高抬一条腿,用另一条腿慢慢转身,朝前踏步,不断重复着这些确切而单调的动作。他们念着咒语,召唤殉情的精灵们出来,于是死去的情侣又一次出现在他们的家里。舞蹈不断继续,东巴们坚持不懈,气势不可阻挡。

“他们的爱情已不再老去”——顾彼得关于纳西族殉情文化的记录

“来了!来了!出现了!来了!”东巴们指示。家里鸦雀无声,东巴们满面汗珠,双眼开始倒转,眼光闪亮,显然他们已鬼魂附身了。“出现了!出现了!来了!来了!”话音随着每一下铿锵的板铃声和击鼓声起落。时间一小时又一小时地过去了,东巴们仍然慢慢踏步,协调一致地转动。气氛越来越紧张,似乎就要达到爆炸的程度。突然间东巴们停住了。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冷风嗖嗖。顷刻间我们都感到这对情侣已回来了,就站在那里。起初我以为这完全是我个人的感觉,可是随着一阵哭泣声,两家的人一齐拜倒在小祭坛前。

随后主人家开始摆桌子,设下简朴的乡村丧事宴席,按传统每桌八个菜。专门有一张桌子摆上同样的菜肴献给精灵们,还有一长排菜肴摆放在祭坛上献给死者。随着酒的流动,人们恢复了精神,有的闲谈,有的开玩笑,就像完全不是丧事似的。

饭后东巴杀了两只黑鸡,当鸡断气时,他们把钱币放入鸡嘴中。鸡代表死去的人,于是祖先所在的天堂大门就打开了,死者与地上的联系就此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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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东巴们又跳一场舞,身上用小木头、大刀作武装,舞蹈很轻快,很像一场精神抖擞的击剑表演,因为已经召来并加以款待和抚慰的精灵们,现在正被赶出房子,到属于他们的阴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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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遗忘的王国》

“他们的爱情已不再老去”——顾彼得关于纳西族殉情文化的记录

(俄)顾彼得 著 李茂春 译

“他们的爱情已不再老去”——顾彼得关于纳西族殉情文化的记录

豆瓣评分8.7分,不可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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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顾彼得( Peter Goullart ),1901年出生于俄国,1941年由中国工业合作社委派到云南丽江,1949年离开。1975年病逝于新加坡。顾彼得精通俄语、英语、法语、汉语。主要著作有:《被遗忘的王国》( Forgotten Kingdom )1955,《玉皇山的道观》( The Monastery of JadeMountain ) 1961,《彝人首领》( Princes of the Black Bone:Life in theTibetan Borderland ) 1959,《在马来西亚沙捞越地区的经历》 等。

本文主体内容摘自

《被遗忘的王国》(俄)顾彼得 著

为了阅读方便文章有删改

内容编辑:张益珲 李爽 张丽园

文中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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