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了,老友倪匡
五年来,我最喜爱的传奇作家一个个离开了我们,不知不觉写了几篇悼念文章。
1、狂士也风流,沉痛悼念李敖先生。
2、金庸在时,亦不觉异,自公没后,不见其比——沉痛悼念金庸先生。
昨天,87岁的倪匡也去了外太空,去了他神往的星球,要不要写倪匡的悼念文章,很多人劝我不要写,理由是他是一个有争议的人。
然而我觉得,尽管我并未有幸与这三位传奇作家见过面,但是金庸和李敖对于我而言,都是良师的形象,倪匡却是一个可爱老友的模样,所以他也是我最喜爱的作家,甚至在我最颓废的时候,都是看他的散文来排遣的。
而倪匡的卫斯理小说,更是打开了我幻想世界的大门,有段时间格外沉迷,可以带我远离生活的痛苦,短暂的“生活在别处”。
故而想到倪匡,只会觉得亲近,哪怕我们并未见过面。
下面,我给不熟悉、不了解倪匡的人来介绍下他传奇的一生。
一、传奇少年
倪匡,本名倪亦聪,祖籍浙江宁波,但是出生在上海,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上海宁。其实倪匡的家庭是非常富有的,倪匡的父亲叫倪纯壮,家里七个孩子,倪匡排名老四。
不少人可能知道,倪匡有一个亲生妹妹叫做倪亦舒,后来在香港成名,是著名的言情小说家,有别于一般的无脑言情,她的小说非常地贴近生活,几十年后看都不过时,《我的前半生》和《流金岁月》都曾经改编为电视剧。
由此可见,倪匡出生在一个书香世家,而且家族遗传有写作的天赋。
1950年,倪匡的父亲就带着亦舒,全家移民去了香港,在那个年代,赴香港是自由的,包括张爱玲,也是1952年去的香港。
那么,倪匡理应跟随高知识分子的父母一同前去香港,做一个公子哥,就像亦舒一样,生活在香港才对。
可是,倪匡没有。
倪匡之所以没有,应该是受到大哥倪亦方的影响,倪亦方是新中国最早的一批大学生,而且也是党员,在辽宁鞍钢工作了一辈子,虽然曾经遭受过困顿和误解,但是把一辈子献给了钢铁厂,80年代曾经获得过全国劳动模范的称号。
所以,父亲去了香港,大哥却在东北做钢铁厂职工,倪匡从小跟大哥亲近,自然仰慕大哥,所以他也要去干革命,投身红红火火的革命事业。
1951年,16岁的倪匡为了寻找心中的乌托邦梦想,毅然决然地从上海中学辍学,报考了华东人民革命大学,直接把在香港的父亲气了半死。经过几个月的训练,倪匡参加了华东公安部队成为了一名基层军官。
不久,倪匡得到了任务,参加了轰轰烈烈的治理淮河工程。
淮河是中国土地上一条并不算很长的河流,但是北宋末年,为了对抗金兵,北宋宰相杜充挖开了黄河,滚滚黄河在大地上驰骋,淹没了无数村庄,最终,所有的黄河水都流入了淮河水道中,一下子把细小的淮河撑大了十倍都不止,这就叫做”黄河夺淮入海“,此后千年的时间,黄河一直在借用着苏北的淮河入海口入海,整个豫东、皖北和苏北经常受到水患的影响,被称为“黄泛区”,成为旧时代中国最为贫穷的地区。
后来在新中国时代,毛主席号召,一定要把淮河修好,于是在全国抽调了数十万干部来修理淮河。
倪匡也在其中。
这个时候的倪匡,满脑子都是革命热情,有着用不完的劲头,他在今天江苏宿迁的泗洪县双沟镇参加了“双沟引河工程”,这里出场有名酒洋河和双沟大曲,倪匡好喝酒也是在此时养成的。
在倪匡自传《哈哈哈哈》中,他也说,这段修河的历程为他后来写作帮助很大,一方面是吃了苦,另外一方面,淮河地区一直是中国民间传说故事较为发达的地区,宿迁之前在淮安市,淮安便是《西游记》作者吴承恩的故乡,倪匡在修河的时候,说曾经从河道里挖出一个圆形的金属物体,但是看上去埋了很久了,说都说不清楚这是什么(很像卫斯理科幻小说的开头)。此外,一次冬天修河的时候,气温突然降到了零下,一位同伴差点冻死,他们赶紧带他找到一户农户,在那边,先喝冷水,再喝热水,人才救回来,如此种种,都为他日后写作提供了素材。
倪匡因为干得很出色,就升官了。
1955年,20岁的倪匡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当时华东这边可以报名去内蒙古呼伦贝尔去种农场水稻,倪匡就报名了。
呼伦贝尔在中国的东北角,这一路上,倪匡颇为新鲜地看到了中国的大好河山。
可以说,倪匡如果一直呆在这里,会像《鬼吹灯之黄皮子坟》一样,更早地写出草原盗墓小说出来。
后来,有一件事情,倪匡惹了祸端。
原来倪匡天生自由散漫,毫无纪律性,所以经常和劳改大队书记产生冲突,倪匡厌恶那些思想检讨,故意写得很差,也经常被骂。
倪匡的乌托邦思想破灭,源于一件事情,当时他们的劳改农场会枪毙一些反革命战犯,倪匡觉得这些人应该都是十恶不赦的恶魔,直到有一次,他看到审批表,发现有几个人的罪状写着:地主。
倪匡赶忙去问农场书记,说,地主只是身份,怎么能是罪状呢,有坏的地主,也有好的地主,坏的地主才是罪状啊,书记告诉他,只要是地主,都是坏的,就从此时开始,倪匡产生了怀疑。
1956年冬,那一年的呼伦贝尔格外寒冷,身边的取暖木材不够了,他和另外几名士兵突发奇想,把一条木桥拆下来生火取暖。
结果过了几天,一位司机在开过这座桥的时候,突然发生意外,桥塌了,最后一调查,是倪匡和一些士兵一同拆了桥,当时估计还有其他人,但是倪匡特别讲义气,一人做事一人扛,就说是自己做的。
于是,倪匡就这样被关了禁闭。
倪匡被关禁闭的地方在草原边上,附近几里都荒无人烟,只有一个送饭的每天来一次,送一顿。倪匡本来就喜欢自由,这段时间反而让他能够独处,并且思考了很多东西。
有一天,他曾经帮助过的一个养马的牧民来看他,告诉他,倪匡曾经好奇贪玩做实验,迎来野狼和家里母狗杂交,生下的小狼狗把劳改大队书记给咬了,这个人本来就看倪匡不顺眼,这个时候准备整死他,判他坐牢十年。
倪匡一听也慌了,自己虽然才21岁,坐十年牢出来也才31岁,但是他不愿意过这种没有自由的生活,于是便问牧民应该怎么办。
牧民说,小伙子你帮助过我,我也不忍心看你坐牢,这样吧,你逃出去吧。
倪匡心想,自己能逃得了吗?
牧民告诉他,这附近几公里都没有人,明天那个送饭的人送完饭就不会来了,你有一天的时间可以逃跑,等到他发现,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
说完,牧民还把自己的马送给了倪匡。
倪匡当天没有逃跑,而是充分做了准备,第二天凌晨六点,送饭的人果然来了,他拿好饭,立马撬开了锁,到马厩里拿了牧民给他的马,那马已经认得他了,他骑上马就向北走,听牧民的,准备混入蒙古人里面去。
但是后来倪匡一想,自己长得不像蒙古人,于是,在齐齐哈尔泰来县坐上了火车,这一次,他用仅有的钱买了一张去辽宁大连的火车票,至于那匹马,最终就丢在了泰来县火车站,所以有人说倪匡是骑着马南下的,他总是笑着说,不符合逻辑。
第二天,劳改农场才发现倪匡早就溜走了,那个时候还没有实名制,也实在找不到倪匡,就这样,倪匡神奇失踪。
倪匡本来就没有多少钱,又是急匆匆逃出来,为何去大连?因为他大哥在那边,倪匡想得很清楚,自己的钱不够了,如果现在直接去上海,农场的人发现自己不见了,一定第一时间去上海寻找,不如自己声东击西,去另一个地方,而且可以跟大哥借点钱。
果然,倪匡在大连见到了大哥工程师倪亦方,倪亦方知道他是逃出来的,吓了一大跳,不敢收留他,给了他许多钱,又给他买了去上海的船票,就这样,倪匡又回到了上海。
倪匡回到上海后,亲戚朋友得知他是逃回来的,都不敢收留他,倪匡就这样在家里住了一个月,后来倪匡猛然想到,内蒙古那边有他的档案,只需要查到华东革命大学这边,就能查到他的住址,到时候派人来把他捉回去,一定是更大的罪状等着他,虽然那个时候效率不高的,但是迟早会抓到他,他必须溜走。
于是,倪匡开始购买去香港的船票,但是这样的船票哪里能买得到?当时政策已经开始收紧,大陆人员不再自由去香港。
到了1957年,倪匡听一个朋友说,在广州那边好买到船票,他就到了广州,一路也是坐火车去的,没有传闻说的那么夸张,靠老鼠蚂蚁充饥,到了广州后,倪匡终于用尽全部积蓄买到一张去澳门的船票,而且还是货船,要跟海鲜货物挤在一起。
买票的前一天,他得知购买这种票还需要单位同意的印章,于是他直接当天去自己刻了一颗印章,终于买到了船票,1957年7月到了澳门,正好是距今65年前。
二、四大才子
倪匡到了香港之后,正好是香港经济起步的1957年,这个时候的香港经济其实还比较贫穷,所以倪匡只能在码头做搬运工人,他本可以去找自己身为高知识分子的父母,但他不愿意,也处不来。
直到有一天,倪匡发现几个工友都在看报纸上的小说,他看了一眼,说:这种东西,我也会写。
几个工友嘲笑他:真的假的,你也能写?
倪匡笑了笑,不说话。其实倪匡本来就出生在书香世家,从小就读书,所以写小说自然是不成问题的,但是要想让工友们心服口服,还要真的拿出作品来,于是他真的写了一篇作品并且成功见报。
倪匡说,第一次见报,拿到稿费90元港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在码头做工,一天只有10元港币,没想到一篇文章这么值钱,他自己跑去吃了一顿叉烧饭,当时香港只有有钱人能吃到,他点了最油的叉烧饭,服务员看到他码头工人的打扮,也只能感到惊讶,他说:我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曾经差点饿死冻死,看到打开自来水笼头里面流出水来,看到白花花的米饭,我就知足了。
但是倪匡后来感觉到自己文化程度还是不够,当时香港经济起飞,很多夜校举办,他就报名了,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后来的老婆李果珍。
多年后,倪匡描绘起初见的第一面印象:当时,校园里后门开着,一阵风吹来,她一回头,我正好看到她被风吹起的头发,觉得蛮可爱。
其实李果珍家境不错,算是香港的中产阶级家庭,倪匡从一个逃港者的码头工人成功变成了香港中产家庭的女婿,终于融入了香港,1960年,他们结婚。
倪匡不仅在香港安家,而且顺利找到了工作,原来靠给报纸写专栏,《真报》社长路海安找上门来,邀他到报社供职,就这样,倪匡进入了报界,就此成为了报界人士,他什么活都干,情商极高,大家都很喜欢他,更重要的是,他写作十分惊人,最多的时候12家报纸同时约稿,他在墙上钉上12枚钉子,小说稿件对应夹好,随便抽出一张,抬笔就能续写。一小时能写满九大张稿纸。
法国著名通俗小说家大仲马说,“历史,就是钉子,用来挂我的小说。”虽然金庸崇拜大仲马,但是论起写作风格和潇洒,甚至同时扎稿,倪匡更像大仲马。
整个60年代,香港地区经济都在飞速发展,同时,催生了各种市民的精神追求,武侠小说便是其中最为畅销的一种,倪匡也跟着写,香港武侠小说界本来就不大,互相也举办沙龙,在那里倪匡就遇见了一辈子的良师益友金庸先生,当时的金庸已经写了《倚天屠龙记》,甚至有人想找倪匡为其写一部续书,倪匡后来说,自己不能不自量力去续金庸的武侠小说,就此作罢。
倪匡早期的武侠小说并不算精彩,最终也只有《六指琴魔》最为出名,改编为影视剧。
倪匡本来就不是很精通历史,写古代背景的武侠小说,要么就像古龙一样,完全架空历史去写,要么难免不会像金庸那么精彩,比如倪匡和历史相结合的《南明潜龙传》,也是反清复明的老调子,但是也只是一般。
于是倪匡扬长避短,开始了自己的创新。
1963年,倪匡第一次把武侠小说放到了现代的背景,这是一个巨大的创新,后来古龙也有现代背景的武侠小说《绝不低头》,两人是老友,估计也经常在一起分享创意。
于是,1963年,在金庸《明报》副刊刊登出了一个现代武侠故事,名叫《钻石花》。
就此,卫斯理系列诞生了,也是香港迄今为止最大的一个科幻IP。
为什么男主角叫做“卫斯理”呢,这是因为香港有很多英国名称遗留的地名,倪匡坐公交车的时候看到了这个地名,觉得很有意思,“卫”也是中国固有形式,比如名将卫青,“卫斯理”却是一个很洋气的名字,可以体现香港中西合璧的特色,这个名字令人印象深刻。
那倪匡为何不写武侠小说,转而 写作卫斯理了呢,后来人们问过他,他直接爽朗地说:武侠小说写不过金庸,自己就不写了。这才另辟蹊径。
对于卫斯理系列,大家都或多或少看到,一些人有看法,第一个是里面的传统武侠打斗描写太多了,动辄就是“我是一个受过中国传统武术训练的人”
不要忘了,卫斯理其实本来就是武侠故事,只不过背景不在古代和近代,而是在现代而已,所以有这个也正常。
第二个非议就是认为卫斯理小说压根不能算是科幻小说,里面没有多少科学的成分,谈何科幻小说?
有人说倪匡写的压根不是科幻小说,还与《三体》作者刘慈欣比较,对此刘慈欣身为后辈,也不好直接评价,就说:
从来没有哪一个中国人把科幻之火燃得如此之广,他那一维的科幻像一只飞箭,强有力地洞穿了市场。
关于这一点,我有话说,虽然科幻小说发展至今也百年了,也分为硬科幻和软科幻,而卫斯理或许还谈不上软科幻。
但是首先,倪匡从未说过卫斯理是科幻小说!
只不过当时香港并没有此类的小说类型,我们就用“科幻小说”一词来概括它了。
另外一方面,最早的科幻小说源于英国维多利亚时代,比如《弗兰肯斯坦》,确实带有恐怖小说、哥特小说、冒险小说、历险小说等特征,科学的成分也没有多强,比如《弗兰肯斯坦》,并没有说,这个人是怎么造出来的,有多少科学原理在。
所以,我觉得倪匡写的,其实并不是科幻小说。
应该称之为“冒险小说”更贴合。
我觉得卫斯理的小说更像英国维多利亚时代的冒险小说,当时大英帝国的迅速扩张极大地激发了英国公众的民族自豪感,使得当时的英国弥漫着一种普遍的帝国主义情绪,英国人在全世界冒险,所以当时最为盛行的就是冒险小说,哪些小说称得上是冒险小说呢?
当时出名的作家有托马斯·里德、罗伯特·巴兰坦、威廉·金斯顿、斯蒂文森拉伊德·哈格德等,这里面最著名的两个名著就是《金银岛》和《所罗门王的宝藏》。
也就是说,其实卫斯理小说更像是冒险小说,而不是科幻小说。
当然了,其实科幻小说也未必就是近一百年来我们看到的克拉克、阿西莫夫等外太空的小说。
卫斯理小说显然不像此类硬核科幻。
儒勒凡尔纳的小说其实更多带有冒险小说的性质,比如《神秘岛》和《地心游记》。
我可以大胆断言:卫斯理的小说更像早期儒勒凡尔纳的小说,也更像冒险小说,多于科幻小说。
当然了,卫斯理小说中也出现了很多外星人,所以一直有人称它们是科幻小说,我觉得是带有外星人因素的冒险小说。
我觉得如果把卫斯理归入冒险小说,而不是科幻小说,就可以制止很多争议了,也可以平息很多科幻迷的愤怒。
卫斯理小说情节曲折离奇,而且节奏明快,大多只有十章,10万字左右一篇故事,简洁明快,很是好看,也是我最爱的故事。
而且不管是南派三叔,还是那多,抑或是宁航一,都承认,从卫斯理小说中得到了大量的灵感,比如《秦岭神树》中老痒意念的复制。
当然了,卫斯理也有很多缺陷,比如有的时候虎头蛇尾,有的时候把谜题都推给了外星人,但是创意还是特别厉害的,倪匡最先写到的“人的复制”、“不停止的电梯”、“让人幻想的枕头”、“神秘地下的宝藏”、“雪域神山的金球”,这些桥段至今仍然能够看到,可以豪不夸张地说,现在最炙手可热的小说《鬼吹灯》和《盗墓笔记》,以及《心理罪》和《死亡通知单》等各种类型的小说中,都可以看到卫斯理的影子。
而倪匡在写作科幻小说的同时,还写作奇情小说、武侠小说、冒险小说、悬疑小说、鬼怪小说、恐怖小说,最多的时候一天写作十几个小时,令人咋舌。
同时,倪匡还写作电影剧本,李小龙著名的电影《精武门》的编剧就是倪匡,83版《射雕英雄传》的编剧也是倪匡。
卫斯理早期的小说情人离奇,更富有冒险精神。比如《丛林之神》、《支离人》、《湖水》、《蛊惑》、《蓝血人》、《老猫》、《大厦》等,其中既有异域风情,以南美和埃及等为背景的《丛林之神》、《支离人》,也有中国苗疆等为背景的《湖水》、《蛊惑》等,也有外星人主题的《蓝血人》、《老猫》等,还有《大厦》等渲染气氛很成功的作品。
后来倪匡觉得进入了瓶颈期,因为冒险小说还是要有一定常识的,有的时候难免被人挑错,比如倪匡一时兴起,写了卫斯理在南极杀了北极熊,
有读者天天写信骂倪匡,南极没有白熊!南极只有企鹅!
倪匡不回,信就越写越长,倪匡一怒在其专栏上用大字写道:某某先生,一南极没有白熊,二,世界上也没有卫斯理。
读者气笑,回信两个大字:无赖。
于是,倪匡开始研究《蜀山剑侠传》,写了《紫青双剑录》,从1972年暂停卫斯理写作,到1978年重新开始,卫斯理小说进入后期。
后期卫斯理小说冒险性上不如前期,但是思辨性更加深厚,比如后期的第一部小说《头发》,里面有对于宗教和世界的思索,再比如说《搜灵》和《神仙》也有对于生命和生死的思考,《寻梦》其实很超前,有点像美国90年代流行的精神悬疑作品,我比较喜欢这后期的作品,但是有些作品在意识形态上有一些问题。
到了90年代,倪匡对于回归悲观,移民美国旧金山,此后的后期作品比较晦涩,而且失去了精彩的情节和节奏感,只有《从阴间来》《到阴间去》等几部不错,最终倪匡自己觉得写不下去了,2005年封笔,最后封笔作是《只限老友》,说明最后实在不想写了,对老友有一个交代而已。
我觉得卫斯理系列堪称一座宝库,尽管很多写作并不是十全十美,但是创意满分,我们写小说的都可以从中汲取很多灵感。
对于倪匡,我评价他文笔8分,结构7分,但是构思11分。
我去香港的时候,特地去了香港图书馆,就是为了看看卫斯理的分量。
我估计去过香港的人挺多的,但是特地去香港图书馆的人应该很少。
我们在湾仔走了一段路,终于看到了图书馆,十几层高的大楼,很是气派,乍一看很像大陆的苏联风建筑,但也带着欧化的印迹,我们存了行李,正式坐电梯上去。
二楼主要是报纸杂志和儿童区,我找了半天文史类著作,到了三楼,一半自然科学一半社会科学。
终于找到了,社会科学,老婆也找到了自己爱看的书,坐在那看了起来,我知道,老婆这是让我自由活动了,遂如鱼儿入水般直奔着小说区,找到了金庸的专柜,好几个版本,从最初的连载版到单行本的明河版,隔几个书架就是倪匡和古龙的书,我看了个饱,在小说区的右手边是香港的影视音乐区,收藏着不少香港文艺史。另一边的历史区,有不少书,我意外发现居然有不少大陆的简体字书,书颇全,不过除了一些特定书橱,其余的大陆也都有。
直到来到了香港中央图书馆,我才明白为何我会对香港情有独钟了,因为四大才子。
香港四大才子是90年代人们对四个功成名就的“泰斗”概括的名号,可谓实至名归,指的是金庸、倪匡、蔡澜和黄霑四人,这四人都不是香港本土人,金庸是浙江海宁人,倪匡是上海人,蔡澜是新加坡人,而黄霑是广州人,但都因缘际会来到了香港,奉献了最美的青春,且这四人彼此是至交好友,其关系居然像极了明朝的江南四大才子。
而这四大才子中,灵魂人物应该就是倪匡。
为何呢,因为其实这四个人性格不一,金庸比较老成,而且性格驽钝老实。
黄霑则是鬼马天才,性格狡黠豪放。
蔡澜则是粗中有细,但也豁达开朗。
如果单是看性格,其实黄霑和金庸未必能成为朋友,但是倪匡就是那个百搭,他和谁都是朋友,成为了四大才子的粘合剂。
和蔡澜,两人都是吃货,经常一起相约吃鱼,而且颇有心得。
和黄霑,两人都是色狼,一起谈论咸湿问题,黄霑《不文集》里面黄段子,倪匡也有更多黄段子,还有北方段子。
和金庸,倪匡则对他又爱又敬,倪匡是金庸头号粉丝,当初金庸小说在中国台湾解禁,倪匡第一时间写了好多金庸小说赏析文章,开创“金学”先河。
而金庸则很信赖倪匡,毕竟倪匡也是写小说的,金庸再报纸连载小说,从未断过,1966年要去欧洲访问,只能让倪匡代笔,写了一个月,结果倪匡不喜欢阿紫,直接把她眼睛写瞎了。
《天龙八部》中星宿海的那段神魔鬼怪的故事,就有倪匡的风格,虽然后来金庸回来,删掉了倪匡写的全部东西,但是风格还是保留了,金庸居然还圆了回来,令倪匡更为佩服。
所以,倪匡其实就是香港四大才子的灵魂纽带人物,他和另外三个都是好朋友。
后来1989年,倪匡和黄霑、蔡澜还组织了一个《今夜不设防》的节目,尺度之大令人咋舌,其实这三个人都是潇洒之人,破有一种魏晋风度的潇洒,所以情投意合。
倪匡作为四大才子之一,自然要以作品说话,高峰期,他曾同时给12家报纸写连载,坚持多年每天手写数万字,自封为“汉字写作,速度之快,世界第一”,平生最得意对联:屡替张彻编剧本,曾代金庸写小说,巅峰时,出版界传言,倪匡出本无字天书,也会迅速售罄,充其量下次买时看清是不是无字续集。
然而,就像顶峰期的香港电影泛滥,最终崩盘一样,最终四大才子,也如同香港般凋零了。
三、哈哈哈哈
关于倪匡的晚年,有点晚节不保的意思,甚至都无法写出来。
不过他依然很豁达,早几年香港书展上有一部他的自传,就叫做《哈哈哈哈》,表达了自己的人生态度。
1992年,倪匡逃跑了。
逃去了旧金山,他买下了金门大桥后面的一座大别墅,整天在里面过着隐居的生活,偶尔去唐人街买买菜,看看那边的华人报纸。
2005年,倪匡又回来了,他坦然说,自己就是不要脸,说过不回来的,但是太太舍不得香港,还是回来了。
他说,美国空气质量世界第一,我在那边一天打十个喷嚏。香港都说空气污染严重,我到这里后,第一个喷嚏也不打了。
我觉得,对于倪匡,用“赤子之心”来形容,还是贴切的。毕竟倪匡编剧的李小龙《精武门》中,说出了那句“中国人不是东亚病夫”,并且让李小龙脚踢了那块招牌,我觉得倪匡本质上还是爱国的,他的小说《鬼子》中就强烈谴责了侵华日军的暴行,所以说,我觉得就凭他能说出“中国人不是东亚病夫”,说明他骨子里还是爱国的,倪匡就是这么一个怪人。
当然了,对于我而言,倪匡的政治倾向我肯定是不赞同的,也是和我相左的。他在2019年说过错话,但是也并没有鼓吹暴力和更加激进的内容,而且别人问倪匡,倘若卫斯理在今天,会怎么样?
倪匡说:卫斯理不会上街的,他是不会做傻事的,尤其是没有结果的傻事。
所以,尽管倪匡有着那样的遭遇和倾向,我依然把他当成朋友。
就如同王安石和司马光政治抱负相左,结果王安石重用了许多小人,导致变法失败,王安石被贬谪在江宁,这些人从来不去看他,只有旧党的苏轼去看望他。
王安石去世的时候,只有司马光前去吊唁,所以说,君子和而不同,是为君子也。
同理,倪匡晚年偏右不错,可他与黄霑不也是好友吗?黄霑可是《我的中国心》的词作者,就算他们观点不同,照样可以一起吃花酒,一起做节目,这其实也是香港的包容性。
所以说,黄霑向左,倪匡向右,并不能断绝他们的友情,他们还是朋友。
以前看小说,总不懂《笑傲江湖》中的刘正风和曲洋,为何有那么坚固的友谊,一个是衡山派元老,一个是日月神教长老,两人都爱好音律,却成为了莫逆之交,这不就是黄霑和倪匡的写照吗?
朋友就是朋友,和倾向没有关系,我不同意你说的每一个字,可你依然是我的朋友。
对于倪匡来说,还有更多好玩的细节,比如他喜欢收藏贝壳,从小出生在海边的他最喜欢收藏贝壳,甚至收藏了1000多个,后来有个贝壳的肉没处理干净,虫子爬了出来,他又扔掉了所有的贝壳。
倪匡不懂驾驶,但当他迷上研究汽车时,曾把一部汽车化整为零,再化零为整,装嵌回原状。
倪匡嗜烟嗜酒如命,甚至刷牙的时候,也在抽烟,晚年突然说自己的份额没有了,立马戒烟戒酒,活到了87岁高龄。
倪匡从小就对传统文化感兴趣,却和梁羽生一样,皈依了基督教,说起理由,他说基督教简单,其余的宗教复杂到他不懂。
倪匡就是这么一个神奇的人,哪怕你没有当面见过他,听到这些故事,都觉得和他是一个多年的老友般亲切。
比如他看书,有一个“5000”字法则,意思就是看一部小说,如果前5000字不能吸引人,他就不看了,他说,人生这么短,为何要浪费时间看那么多垃圾身上,说明了文章开头的重要性。
最为神奇的是,香港经贸局邀请他来做讲座,请他分享写作技巧。
倪匡拄着拐杖来到会场,慢慢坐下,看着下面数百人翘首以盼的眼神,开始呵呵大笑。
没想到他上来就说:
写作是没有技巧的,写作才能是与生俱来的,没法靠后天的努力。数学家或许可以训练出来,但小说家不行。谁告诉你们有写作技巧,那是骗人的。
话音刚落,听众当场要求退钱。倪匡也委屈,只好东扯西扯两小时,仓皇而逃。
其实,我后来也在想,为什么香港四大才子中,这么多人会喜欢倪匡。
喜欢倪匡,在于他的性格,后来《锵锵三人行》中,窦文涛提出了一个观点,他说,李逵其实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但是深得中国百姓喜爱,为何呢?
因为他是一个真实的人,不装,这种“真性情”在中国历史上都是难得一见的。
所以,人们喜欢李逵,喜欢的就是这份“真性情”,喜欢倪匡也是如此。
关于倪匡,其实说这么多就够了,他的人生,他的作品,在死后被死亡光环加持还会引发更多的争议,这一点倪匡早就意料到了,他给自己早就写了墓志铭:多想我生前好处,莫说我死后坏处。
为什么我们怀念倪匡,不如说我们怀念的是那个香港的黄金年代,在这一点上,“六神磊磊读金庸”说得很好。
我要更进一步说,倪匡就像是我们老家住着的老舅公,他有着传奇的人生,也有着古怪的脾气,有过辉煌的过去,也犯过不少错,晚年我们很少回老家看望他了,但是只要有他在,这座老房子就在,他不在了,这房子也快被拆了。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香港的黄金时代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其实,大家怀念他,也并非只是怀念他,而是怀念那个时代。
毕竟,中华文明上下五千年,能够有一个东西方文化完全交汇的城市,太难得了,西汉的楼兰、盛唐的长安、宋元的泉州,这些是历史上的例子,香港则是最近的例子,这样特殊的土壤开出难得的花朵,值得我们怀念。
永别了,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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