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上的大运河文化带|第101期:面塑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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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来的城池
全长约1797公里的京杭大运河,不仅仅起到运输漕粮等物资的作用,而且成为强化南北联系的一条交通命脉。正是因为有了大运河,南方各地与北京的人员往来、书籍流通、信息传播等,才更为便捷。各方文化也与北京地区的文化相互交流与借鉴,促进了南北各省在文化、教育、艺术、戏曲等方面的融合。
作为元明清时期的首都,北京在全国的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各地文人进入北京,也带来了当地的文化艺术,京剧就是如此。古代的戏曲班子演出时有个专业术语,叫作“跑码头”,指的是戏班在一个沿河城镇演出结束后,又乘船赶到另一个城镇演出。就这样一个码头一个码头地演过去,所以称为“跑码头”。因此,中国的戏曲传播向来有“水路传播”之说。大运河作为中国古代的经济大动脉,沿线城镇最多也最繁华,是戏班子“跑码头”的最佳场所。正是在大运河文化血脉的滋养下,产生了国粹京剧。
文化与艺术的交流是多方面的,其中既有京剧这种国粹,也包括人们喜闻乐见的民间艺术。通州有两种和运河有关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一个是通州运河船工号子,另一个是“面人汤”。通州运河船工号子有个特点是“北调含南腔”,意即号子是从南方传来的,所以带有无锡腔。而“面人汤”的创始人汤子博小时候经常接触来通州谋生的南北艺人,当时有不少山东曹州艺人到通州摆摊捏面人,汤子博看得多了,便迷上了面人,他边看边学,最终独树一帜,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
面人也称面塑、年模、面花、江米人,是一种制作简单但艺术性很高的中国民间工艺品。它用面粉、糯米粉为主要原料,再加上色彩、石蜡、蜂蜜等成分,经过防裂防霉的处理,制成柔软的各色面团。中国的面塑艺术早在汉代就已有文字记载,汉代迎神赛会上的傩舞,便有了面塑艺术的雏形。南宋《东京梦华录》中对捏面人也有记载:“以油面糖蜜造如笑靥儿。”那时的面人都是能吃的,谓之为“果食”。
时光荏苒,“面人汤”也经历了数代传承,如今其传人已经分布在北京、辽宁、山东等地。他们或专职研究面塑艺术,或兼有其他工作,但无一例外,小小的面人已经融入他们的人生,成为他们生活中的一部分。
街头学艺开创“面人汤”
汤岭的工作室位于朝阳区东大桥附近,房子面积不大,是套一居室,楼也很旧,是一幢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的老楼。“这是我家的一套老房子,都三十多年了,舍不得卖,一直留着,也就成了我捏面人的‘工作室’。”汤岭介绍说。
“面人汤”第一代和第二代合影,右下为“面人汤”创始人汤子博,左下为汤有益,右上为汤夙国,左上为汤金章。照片提供者:“面人汤”第三代传人汤岭。
屋子里有两排大柜子,里边主要陈列着“面人汤”第二代传人汤金章的作品,也有一些是汤岭的作品。汤岭是“面人汤”的第三代传人了,她是汤金章的女儿,她的爷爷叫汤有益(字子高),是汤子博的弟弟。汤子博开创出独特的“托板式”面人后,把技艺传给二兄汤有贵和小弟汤有益,上世纪初,汤氏三兄弟从通州走进京城,造就了“面人汤”的美誉。
“汤子博是我的三爷爷,他是在通州学的面塑艺术。我二爷爷是汤有贵,他一开始学的是金银首饰技艺,我爷爷是做京剧盔头(剧中人物所戴各种冠帽的统称)的。”汤岭回忆起“汤氏三兄弟”是如何走上面塑艺术之路的。
汤子博在创作面塑(通州区档案局提供)
汤子博1882年生于通州,因为家离漕运码头不远,他小时候经常接触来通州谋生的南北艺人。当时山东曹州艺人所塑面人生动古朴,所用工具简单。汤子博边看边学,自制竹针,试捏面人。一开始,他花钱买曹州艺人的面团,后来觉得买别人的太费钱,就自己和面。那时的面人统称“江米人”,汤子博想那一定是纯江米面做的。可是蒸出来的热江米团特别粘手,冷了又特别硬,根本捏不成形。于是他试着往里一点一点兑白面,渐渐地掌握了两种材料的比例。
经过反复制作,汤子博获得成功。在此期间,他曾向通州著名画匠田凤鸣学习写意画和工笔画,后又到北京向张竹轩、胡竹溪学习,涉猎金石、泥、面、木、油、漆、彩、画、糊等多门造型艺术和实用美术。学会捏面人后,汤子博用木箱子在街头摆了个货架子,开始捏些简单的面塑。他的面人越捏越好,尤其擅长佛家人物。为丰富阅历,汤子博四处游历,经常上集赶庙,见到有人装扮比较独特,他便仿捏一个,看见菩萨雕塑精美,他就细致观赏每一部位,反复审视神态和手势。这些游历使他对社会生活和各类事物有深刻的了解,绘画和面塑技艺更加成熟。
“我三爷爷在面塑艺术上最大的创举,就是把签举式的面人改成了托板式。”汤岭拿出柜子里的《四大天王》面人解说,传统的面人都是签举式的,也就是把面人插在一根竹签上,所以古时的面人主要是哄小孩玩,因为签举式的面人是无法在家里展示和保存的。
“
而汤子博则大胆地做了一项改革,他要把面人放在木板上。刚在竹签上捏完的面人还是软的,要是把竹签给退出来,面人不就变形了?汤子博琢磨了很长时间,终于找到诀窍,把竹签往外退的时候,手先往下轻轻一按,然后一边转一边慢慢退出来,再在木板上固定住一根小竹签,把退下来的面人往上一按,就行了。
不要小看这个貌似不起眼的改革,托板式赋予面塑陈列功能。用汤岭的话来说,面塑从哄小孩进步到了“哄大人”。汤子博花三个月时间给民国总统黎元洪捏了《群仙祝寿》,因为他捏的面人形象新颖,神态、体态逼真,而且还是立在木板上,所以轰动了整个北京。徐悲鸿、梅兰芳等名人都来找汤子博捏面人。
汤金章的面塑作品《老奶奶》
后来,汤子博把面塑技艺传给了汤有贵和汤有益,并和汤有益到隆福寺捏面人。他们捏的面人各有所长,戏曲教育家翁偶虹经常逛隆福寺,曾评价汤子博的面人“取材高逸,敷色淡雅,如国画中的半工半写”,汤有益的面人也是“制作精细,敷色艳丽,结构干净”。翁偶虹为汤有益起了个汤子高的名字,他还为二人的戏剧人物面塑出谋划策,要着重表现哪个身段、哪次亮相,在细节上应该如何注意。正因为汤氏兄弟的面塑作品形象传神,上至政要商贾,下至平民百姓,都对“面人汤”连连称赞。
二代“面人汤”有所创新
仔细观赏汤岭工作室中的面塑,大的有半尺高,小的还没核桃仁大。比如汤金章的作品《十八罗汉》是典型的核桃面塑,18个罗汉全部容纳在半个核桃壳里,每个罗汉都惟妙惟肖,制作精细,表情传神。核桃面塑、浮雕面塑、悬塑面人等均是“面人汤”所开创出的面塑形式,创始人汤子博的核桃面塑里容纳的面人最多,他的作品《二十四仙》在核桃壳里放了24个面人。汤子博还有个核桃面塑代表作《木兰从军》,观赏时要用放大镜来看。
除了核桃面塑外,“面人汤”历代传人的作品所涉题材均极为广泛,有书卷人物、戏曲人物、仙佛人物、近现代名人等,比如汤夙国(汤子博之子)的作品《杜甫》、《蔡元培》、《雪芹游踪》、《图兰朵》,以及汤金章的作品《四大天王》、《钟馗》、《老奶奶》等。这些作品都有极高的艺术价值。
汤子博的核桃面塑《二十四仙》
汤夙国和汤金章属于“面人汤”的第二代传人了,但汤夙国走的是专业艺术道路。1956年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成立汤子博工作室,“面人汤”从民间登上艺术殿堂。继承父亲衣钵的汤夙国1967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后来调回母校工作,曾担任副研究员。在雕塑系学习的经历,使得汤夙国能够更好把握面塑的特性,同时在创作中融入西方的有益元素,增强了汤氏面人的艺术性。如面塑《屈原》,既用大写意来表现人物,也展示出汤夙国对屈原文学造诣的精准把握。无论是随风扬起的褶皱,还是恣意的发丝,无不体现出屈原“天问”一瞬间博学敢疑、探求真理的精神。汤夙国的面人大多配有自己画的国画,注重刻画人物的情绪和神韵,提升了老北京面人的艺术趣味,使这门颇具中国特色的民间艺术走向了世界。1996年,他曾获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的“民间工艺美术大师”称号。2015年3月,汤夙国溘然长逝。
汤夙国于1996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民间工艺美术大师”称号,图为他的面塑作品《杜甫》。
“我父亲汤金章走的是另外一条路,他先是去当兵,后来复员回到北京。那时候面人属于‘四旧’,社会上并不提倡,他就从事别的工作。在家里的时候,父亲就捏面人哄我们玩。”汤岭回忆说,从她有记忆起,父亲从来都不吃疙瘩汤。原来,汤金章小的时候,汤有益每天摆摊回来,都把剩下的面团揪一揪,做成疙瘩汤让家人吃。偏偏捏面人所用的面团是含有颜料的,因为面人并不是后上色,而是把颜料直接和进面里,这样面人的皮肤颜色更显得真实、饱满。汤金章小时候经常吃这种疙瘩汤,长大后再也不愿意碰了。
直到改革开放后,汤金章才开始参加民间艺术和文化交流活动。1997年,64岁的汤金章应邀去新加坡表演面塑艺术,没想到在现场突发疾病去世,当时新加坡媒体还刊登了“中国老艺人狮城去世”的新闻。汤岭是家里老大,从小看父亲捏面人,对家传技艺比较精通,而弟弟妹妹都不太会,所以去新加坡处理后事的重任就交给了汤岭。
“我到新加坡的时候,看到当地艺术馆还在高价出售我父亲的作品,当时我就说,这不能卖了,人都去世了,这些作品属于遗作。艺术馆不同意,后来我们就和使馆一起谈判,我要把作品带回国,艺术馆还不同意,认为按协议,作品所有权属于他们。我就提了个要求,要把遗体运回国。按照民航的规定,运遗体是要包机的,艺术馆一算,觉得花费太大,就同意把作品返还给我,我就把父亲的遗体在新加坡火化了。”当年处理后事的经过,汤岭记忆犹新。
“面人汤”传承亟待保护
汤岭的工作室中,靠窗台旁有张桌子,桌上放着一个台灯和一个工具盒,里边放着竹签、箔铁片子、竹刀、剪子等工具。面塑用的面是富强粉加糯米粉、甘油和颜色进行和制,汤岭把一团面在手中捏、搓、揉、掀,用小竹刀灵巧地点、切、刻、划,塑成身、手、头面,再披上发饰和衣裳,顷刻之间,栩栩如生的艺术形象便脱手而成。她说,“面人汤”的作品都有小中见大、神形兼备、亦工亦写的特点,“面人汤”讲究“面人既面神”,要求“近取神,远取韵”,在塑造形象时,要通过面部表情和体态运动来表现面人的神韵。
汤夙国(右)向汤岭(中)和汤米(左)讲解面塑技艺
汤岭告诉记者,汤家人从小耳濡目染,捏面人都是“无师自通”,随时信手拈来。用创始人汤子博的话来说,“甭学,熏就把你们熏出来了。我自己就是玩会的,玩比学投入的感情还厉害……”这种家庭氛围和艺术的熏陶,确实有“熏”的作用。在汤家,有时候大家还会来场即兴比赛,看谁捏的又好又快。不过,“面人汤”对传人的要求较高,必须有深厚的国学和艺术功底,一生都要苦心钻研有品位的“面人”。“首先要人品好,能踏踏实实地静下心研究这门手艺,还要有深厚的文化基础和美术功底,否则是学不来的。”汤岭拿出一本“面人汤”历代作品集,除了面塑之外,还有不少汤子博、汤夙国、汤金章等人的书画作品。从中可以看出,第一代和第二代“面人汤”的书画造诣均有很高的水准。而作为一种民间传统艺术,“面人汤”的传承之难也由此可见一斑。这种技艺形可仿、意难传,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并不容易找到。
汤岭的面塑作品《长眉罗汉》
“我伯父汤夙国有两个女儿,她们目前均不在北京生活。”汤岭介绍说,第三代“面人汤”中,汤沛曾被中央美院安排到汤夙国的面人工作室学习,还到雕塑系和油画系进修,遗憾的是,汤沛英年早逝。而作为汤夙国的侄女,汤岭是从燕莎友谊商城的行政管理岗位退休后才接过这一家族衣钵。现在除了她属于在北京的传人之外,沈阳有个亲戚叫汤福祥,也是“面人汤”的传人。
“面人汤”的第四代传人汤米(汤岭之子)曾在国外留学,学习美术,他的手稿作品被收集进《手绘密码》一书中。不过,他的兴趣并不单在面塑艺术上,他说:“我们这一代经历的变革太大了,想超越前辈也很难,我的责任还是把这门家族传统技艺给传承下去,希望能结合更多不同的艺术表现手法,应用到面塑艺术上。”
除了传承问题,“面人汤”也有市场化的难题。汤岭介绍说,现在市场上卖的玻璃罩着的面人面目表情都一样,缺乏神韵,跟模子刻出来似的,尤其是现代工艺技术的出现,对传统手工艺品有不小的冲击。而“面人汤”这种传统技艺属于创作性质的艺术作品,显然无法大规模商业化。经常有人联系汤岭,想购买老一辈“面人汤”的作品,她都没同意,因为很多作品都是孤品,卖了就没了,还不如放到博物馆里,让大家都能观赏。
“面人汤”第一代尚以面塑技艺为生,没有脱离开传统的面塑艺人“只为谋生故,含泪走四方”的范畴;第二代在继承中有所创新,比如汤夙国的作品不仅有神话故事,还有小泽征尔等不少当代人物;与第二代相比,第三代的电脑文稿能力要强不少,于是,汤岭准备把“面人汤”一代代的传承、作品和故事进行系统的总结,使得“面人汤”的传承有权威的出版资料。同时,她也经常受邀参加一些传统文化艺术的交流展示活动,并到学校里给学生们讲民间艺术课,使得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面人汤”,能为更多的人周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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