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72家房客的“幸福”新生活
作者 | 老鱼
老鱼在新加坡的那些年
二房东的打怪升级
有时候日子过得太惨了,老天爷也会看不下去的。师兄急着要走,房子要交还给JTC,但是JTC要求要空房子交还。
也就是说他这么多年住在这里的所有家具,从床铺衣柜到碗碟扫把全部要搬空,这需要一段时间,如果有个人能接过来租下去,就可以省去好多时间。
我们就成了接手的人。
政府租给我们1200一个月不包括水电费。这对当时的我们可是天价。
当时陈教授还不是教授,穷学生一枚,不用交学费,每个月再给补贴1500。
我还没有工作,这1500就是我们全部的家当。于是我们租出两间客房。
一个小房间租400,另外一个大房间,放进三个单人床,一张床铺250块,水电费全包,比市场价略低。
我们的房子靠近国立大学,留学生租我们的房子可以步行到学校,或者走一段路搭乘校车到他们的系,一年可以省下许多交通费。
价格略低,地理位置偏好,一来看房,看我们也是中国人,又好讲话,于是所有床位很快就租出去了!
我啪啦啪啦地按着计算器,我们每个月只要付两三百块就可以搞定租金和水电费了。太幸福了!
租客们慢慢搬了进来。
第一批全部都是来自中国的留学生,都在国立大学读硕士或者博士的,别的国家的我们也不敢收,图的是文化相同,还有,不用讲英语。
中国的留学生都非常勤奋。早晨他们八九点起床,洗脸刷牙就去学校了,晚上都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没有胖子,全部都是瘦子,每个人压力都很大,压都压瘦了。
我记得有一次帮他们清扫房间的时候,在一个人床底下扫出了好多酒瓶子,我问他你为什么喝这么多酒。
他无奈地说:小俞,每晚睡觉前我必须喝几口,要不我根本睡不着。
中国春卷的魅力
小陈(就管我老公叫小陈吧,反正那时他也年轻)也每天穿着白大褂扑在实验室里。
我们房间有一书桌,桌上有好多纸。有时三更半夜,小陈会突然坐起来,然后摸过一张纸,再摸过一把笔,在上面画了一些看不懂的东西。
写完后又躺下去了,天不亮他就起床了,口袋里塞着那张纸,据说是半夜里来的灵感。
周末时,他们会睡得迟一点,偶尔我们会聊聊天,聊着聊着就聊学习或者骂老板(他们管教授叫老板)。
我啥也不懂,老公跟他们聊。
他们的眼里都泛着奇异的光芒,仿佛在他们的前面,有一条无比美好的道路正在延展,只要一道道坎迈过去,多么不可能的都能成为可能。
当梦想和激情合二为一,一切艰苦算的了什么,简单的单人床,和同屋合用的书桌,总也不够凉快的风扇,都是暂时的,都会过去的,想想未来!
整个房子都充满着正能量,我深受感染,洗起地板来也格外有力气。
偶尔我做点吃的,比如春卷。
超市里有卖春卷皮,我去超市买了些豆芽、大白菜、葱、红萝卜,一律切碎放进盐巴,翻来覆去地揉搅拌,过一会蔬菜就会渗出来许多水,把水倒掉。
瘦猪肉切片放进酱油腌半小时入味。然后就包起来,油炸。
通常我傍晚吃完饭有开始炸,由于太香了,忍不住就会一边炸一边吃一点。炸完也剩得不多了,但通常也还能忍痛割爱留下二十来个。
我把它们都码在盘子里,放在客厅的小桌子上,为了让每个人都吃得到,我还会写好纸条,规定每个人吃几个春卷。
第二天早晨我起来的时候,盘子都是光的,旁边的纸条上也会有留言:谢谢你的春卷,味道真是太好了。
那当然,学习到三更半夜,饥肠辘辘,还限量,能不香吗?
到底是榴莲还是菠萝蜜,教授也搞不懂
租房子合约通常是一年两年地签。
我个人很不喜欢这种不人性的规定,就跟他们说,我们合同里不写这个东西,你们要是住得不开心,提早一个月告诉我,然后就可以搬走,不会扣除押金的。
但是做包租婆那么多年,没有一个人是因为住在这里不开心走的,除了一个毕业回国的,其他都住得很久。
每次他们回国的时候,都会带来家乡的特产送给我们,一个小伙子在大宝出生那年回家时,还去买了个玉的吊坠,送给大宝保平安。
那个玉吊坠,我们至今还保存着。
除了留学生,我们的屋子还住过来自国内的一些访问学者。他们都是有年纪的人,从三十几岁到五十几岁都有。
其中有一个我依稀记得是从南京航天航空大学来的副教授,很有意思。
那时榴莲正是上季的时候,新鲜又芬芳,好吃也不贵,Clementi Mall的楼下一大摊一大摊的榴莲,可以整粒称斤卖,也可以帮你剖好了打包,普通的3包10块钱。
需要上地铁的还帮你多包几层保鲜膜以免气味影响车厢里的人。
当然,红虾和猫山王这些上好的,要贵一些。当时好多人都在吃榴莲。
我们这位可爱的教授来新加坡之前是做了功课的,决定尝尝这有名的水果。
问题是,新加坡有一种水果长得很像榴莲,它的名字叫菠萝蜜,我当时刚来的时候也买错过。
它的果实也是黄黄的,但是味道很怪异,有些人喜欢,而我根本吃不下,吐了,整个都扔了。
可爱的教授买了菠萝蜜,误以为自己买到了榴莲,还好心地和当天来看望他的朋友分享这水果之王。
他的朋友大概五十几岁,满脸笑容,长得像佛祖。佛祖接过菠萝蜜。我当时就站在一旁,菠萝蜜一出现我就明白悲剧要重演了。
果然,佛祖一大口菠萝蜜下去,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第二口就勉强了,小口了许多,南航教授以为他客气,就热情地推他的手:吃吧吃吧,这可是水果之王,一个榴莲顶三只老母鸡呢,不要客气不要客气。
自己也啃着,一边把菠萝蜜塞进佛祖的嘴巴。佛祖脸上的表情至今我不知道要怎么描述,他堆着笑,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我站在旁边无限同情地看着他,想要告诉教授这根本不是榴莲,但看教授脸上那万分肯定的样子,又不知怎么说出来。
还好那个菠萝蜜不大,佛祖痛苦的时间并没有延续太久。
我很难想象,他回国后会怎么和家人描述这奇异的榴莲味道。
......
就这样,我们和我们的租客们,仿佛一个大家子,也像大学里的宿舍,一周里照面一两次,日子就这么单纯而平静地过着。
当然,如果不是来了Emma 和那个人的话。
查获怪味之源
Emma的出现是个意外。
一个房客家里出了急事,请假回国一段时间再来,不想把床位退掉,但又舍不得付房租,于是问我们可不可以他找一个人来住。
由那个人出房租,我们想了想就同意了。于是Emma就来了。
这是一个印尼国籍的学生,一看就是华人,但是不会讲中文,也没有中文名字,Emma就是他的名字,没有姓氏。
据说在印尼排华运动中,许多印尼华人为了安全,隐藏起自己的中文名字,取了印尼名字。
Emma看起来很腼腆,非常的瘦,一种营养不良的瘦,衣服耷拉在他的身上怎么看都太大了。
我看他很老实的样子,就勇敢地上去用英语跟他交谈起来了。
告诉他衣服一周只能洗多少次,回来晚的话要轻手轻脚不要影响别人休息,开水在哪里,啪啦啪啦一些住房规则。
他陪着笑,只Yeah,Yeah,ok ,ok地回应着。因为顺利地练了几句英语而且没有遭到质疑,我对他颇有好感。
第一天是没事的,第二天是没事的,第三天是没事的,第一周是没事的,第一周的星期天,他洗了一次衣服。到了第二周。
小陈回来吃午饭:老婆,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屋子有什么奇怪的气味?
我说:有啊,我这几天也老闻到有什么东西怪怪的,可是我每天都打扫卫生,厨房垃圾每天傍晚也都清理了啊。
这一说起来就觉得更古怪了。
于是我们两个人从客厅嗅到卧室,又嗅到第一间客房门口,接着嗅到第二间客房,停了下来,气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尸体的气味!”小陈说!
怎么可能!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真的,我以前去过停尸房,那里就是这样的气味!”
怎么可能!虽然我已经三天没有和租客们照面了,但怎么可能会发生那种事情!
“不过好像有点不一样!”小陈认真地说。
“打开房间吧!”我果断地说。
按道理,是不能这样的,要充分尊重租客的隐私,除非是政府的人来检查租客人数是否超额的时候才能开门。就算我要清扫也要事先征得他们的同意。
门颤巍巍地打开了,一股腐烂的气味让我想吐出来!
一眼望去,房间超级乱。窗帘拉着,只有边缘地方漏进一点刺眼的阳光。
床上没有!会不会在床底下?
小陈勇敢地弯下腰,之后冲我摆了摆手。柜子呢?气味仿佛就是从柜子那边传来的!
小陈拉开柜门,哗啦啦一堆书掉了出来,我忍不住倒退几步。除了书,和几双袜子,什么都没有。然而我已经找到了!
在柜子旁边的一堆衣服!
Emma的衣服!我认得。腐臭的气味就是从这衣服来的。
不是汗臭味,也不是穿了好久没洗的酸臭味。
我捡起一件衣服,湿的!领口和袖口一圈污渍。这不就一堆脏衣服吗?
可为什么是湿的?Emma不是刚星期天刚洗过衣服吗?而且湿衣服为什么放在房间里?
既然是偷偷开门进来的,就不能直接问他啊。
第二天Emma也洗衣服,我一边切菜一边偷看。
他把衣服放进去了,就关上洗衣机的门。
过了一会儿,他的闹钟响了,他把还在运转的洗衣机电源拔了,然后把衣服从水里捞了出来,绞了一下水,就拿进卧室了!
没有放洗衣粉,没洗干净,然后就放在卧室里让衣服自己发酵啊。
简直没把我吓死啊Emma同学,你是物理系的高材生哦。
那个星期天,我问他同屋的男生:你们就不觉得你们房间气味不太正常吗?
小伙子笑眯眯地回答我:你现在才发现啊,我们已经习惯了!
了不起的男生,他日必成大器啊。
Emma尽管生活习惯超级不好,让我们屋里一度空气极度糟糕。
但他却是他们系的高材生,后来拿到了好几个国际名校的Offer,还回来叫我们给他写一封去美国租房子的推荐信。
我问他:要怎么写?
他说:你就说我生活习惯非常好,同屋的人和我住在一起非常愉悦!
........
还好Emma只住了一个月不到。他走的时候我们都非常开心。
我们以为从此过上了幸福的日子,然而那个月的月底,一个男孩来了。
独角戏
跟所有来自中国的留学生一样,他是一个非常看起来非常有礼貌的学生,不知道什么原因,有好多白头发。
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觉得他眼神不太对,但没有多想,能拿全额奖学金到外国留学的孩子能有什么问题呢?
第一天他从学校回来,就跟我说:姐姐,我在外面吃饭吃不惯。
我说那我中午刚好煮多了你一起吃吧,以后你熟悉环境了就去食堂卖中餐的摊位吃吧。
那天我还记得我炒了青菜,白萝卜炖排骨。他犹豫了一下,吃了。然后坚持自己洗碗,用了好多好多好多洗洁精。
刚开始一切都挺好的,然后他开始回来抱怨他的老板给的压力太大了。
那个老板,也是有名的,善于压榨学生的老板。不过留学生谁没有压力,我们安慰安慰他也就算了。
他倒是挺经常在家的,那个客房本来也就只住一个人,他把自己关在里面,估计是在学习吧。
出来的时候一声不吭,眼神更加不太对了。
应该没事吧。
直到那天晚上。
我还在睡梦中,应该是凌晨了,我听到我的门被啪啪啪地狂拍!
“你们全都是冷漠的一群人!全部是冷血的!冷血的!我要唤醒你们!”
我一下子醒了,是他的声音!中气十足的声音,标准的普通话,饱满的情绪,跟平常完全不同。
脚步声到隔壁客房了,房门也被啪啪啪地狂拍!小陈也醒了。
脚步声到走廊了。
“I will fire you if you still don't have any paper at the end of this semester!”
“你不要以为我怕你,你是新加坡人,所以可以随时开除我是吗!我知道你每天盯着我,我没有paper,我没有,我什么数据都没有!”
声音那么洪亮,以至于我在屋里都听得一清二楚!他一人分饰两角在对话。
小陈起来了,隔壁房间的师兄也起来了:“小陈,他是不是精神有问题?”
走廊上声音不绝于耳,一会中文一会英文,其中一句居然是:有一天我们中国要来收复你们!
然后我听到他走进客厅了,小陈叫他的名字,他似乎什么都没听到:炸弹!炸弹!我要炸死你们!
他拿着矿泉水瓶子,嘴里发出Bong bong的声音。这时他看见厨房的刀,眼睛像是守财奴见到了金子一样兴奋了起来......
那天夜里,我们第一次报警了。
失控的人有着无比强大的力气,警察花了好大力气把他逼到了墙角。
他清醒后,经验丰富的警察问他:你应该有药吧。
他恢复了正常,又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他。然而后来他又失控了一次,这一次,警察把他送去了康复中心。学校建议他退学。
我和小陈都非常难过,又觉得有点对不起他,毕竟是我们报的警。
我们去康复中心看望他,他一个人在房间里踱步,看到我们像是看到了亲人。
他告诉我们他的故事,他之前在美国上大学,暗恋了白富美的小师妹,鼓起勇气告白后却遭到了嘲笑。
从此便郁郁寡欢得了抑郁症,学业无法继续,便回国了。
回国后出去找工作,辗转之后又觉得热爱自己的专业无法割舍,于是隐瞒了病史,申请了新加坡国立大学。谁知道教授给的压力非常大,他又病发了。
我们离开的时候,他问我:姐姐,我有肝炎小三阳携带病毒,那天你让我一起吃饭,我不会害了你吧。
我泪水快掉下来:不会的,携带病毒是不会传染的。
他的父亲,一个风度翩翩的工程师来接他回去。
我帮他收拾行李的时候,在他的抽屉里看到了他护照上的照片。
清秀的脸,一双清澈有神的眼睛,与我见到他时那双像是蒙了一层灰一样忧郁的眼睛完全不同。
可想当年的那个孩子多么聪明俊朗。是什么导致了这一切?
是智商还不够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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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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