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永年：李光耀最大功劳是用西方制度实现儒家价值

博鳌亚洲论坛2015年年会26日起召开，参会的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所长郑永年接受了凤凰网专访。

新加坡不会因失去李光耀发生变化

凤凰资讯：李光耀去世之后，有媒体形容新加坡步入“后李光耀时代”，李光耀去世对新加坡有什么影响？

郑永年：李光耀去世后，不少媒体提“后李光耀时代”，其实“后李光耀时代”早就开始了。

李光耀先生对新加坡最大的功劳就是把个人权力转化成了制度，主要就是法治。25年前把权力交给吴作栋时，李光耀先生就把人事制度设计好了，经历了吴作栋先生，现在是李显龙先生，李光耀先生还是按照他基本的设想往前发展。

李光耀去世后，整个新加坡非常悲痛，但股市没怎么变化，这就表明新加坡整个社会已经处于一种稳定的状态，不会因为一个建国总理、一个伟大领袖去世而发生很大变化。

凤凰资讯：新加坡年轻人对李光耀创下的威权体制认同度如何？会不会有所反弹？

郑永年：年轻人对权威的反弹，不光是新加坡人，世界上所有的国家都是这样，不同时代的人对不同时代有不同看法，老一代人在李光耀先生带领下知道建设国家的辛苦，年轻一代在幸福和平时代成长起来感受不一样。中国改革开放以前的几代人跟改革开放以后的80后、90后也不一样。

总体来说，新加坡现在的社会经济水平已经达到相当高的水平，人均GDP55000美金，是世界上少数几个最富裕的国家。随着社会经济水平的提高，有更多的政治要求，新加坡（执政党）这几年也看得很清楚，所以新加坡现在越来越开放，李显龙先生时代比起他爸爸李光耀先生时代，已经开放得多。

用西方好的制度实现儒家价值

凤凰资讯：不少国人比较推崇李光耀创立的新加坡模式，你认为李光耀的新加坡模式精髓是什么？对中国有哪些启示？

郑永年：新加坡模式，我的理解，就是一个自主创新模式。李光耀先生，最大的功劳，就是能把亚洲儒家的一些优秀价值与西方实践结合起来，从而打造出一个制度。新加坡模式并不是自己关起门创新出来的，不是说关起门来搞民族主义就是创新。

新加坡是二战以后殖民地国家中最成功的，二战以后，反殖民地运动过程中，大部分是搞激进民族主义，对西方的都排斥。李光耀先生不一样，他把华人社会优秀的地方与西方优秀的地方有机整合起来，造就了一个新加坡模式。

新加坡模式是一种开放状态下建立起来的体制，既有欧美优秀的东西，也有1949年以后中国共产党优秀的东西，比如为人民服务，李光耀先生以前在英国读书的时候，就曾读《毛泽东选集》。

很多人说新加坡太小，中国太大，不好学。学新加坡不是拷贝不是复制，而是要学其精神。李光耀先生说过，他是用西方一些好的制度来实现东方儒家倡导的那种价值，而且实现了。儒家价值观规范意义上非常好，但从来没有实现过。

中国学习新加坡，在不同的时期下有不同的重点。邓小平先生南巡后说向新加坡学习，主要是学习经济发展；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以后，就去学新加坡金融制度；后来中国环保问题凸显，就建生态城；现在知识经济重要，有学习新加坡建了广州知识城。

我个人觉得，除了经济社会方面学习新加坡，更重要的应该是政治体制方面，具体就是法治。王岐山讲，香港新加坡两个华人社会，也有礼尚往来的传统，人家能搞一个那么清廉的政府，中国为什么就不能搞？新加坡政治体制方面还有很多值得学习的东西。

自主创新不是关起门来搞民族主义

凤凰资讯：中国也强调道路自信，新加坡在这方面有哪些启示？

郑永年：文明自信也好，道路自信也好，制度自信也好，更需要学李光耀先生的精神。李光耀先生有一次跟我们讲，他是很开放的，学西方好多东西，但是西方不好的东西绝对不要，他改造了很多西方自认为很好的制度。比如西方的福利制度，他认为有好的一面，但是养了太多的懒人，新加坡把这个制度改变了，社会保障制度做得很好，又避免了西方福利制度养懒人缺陷。他还改造了西方的公共住房制度，公共住房制度最早是从欧洲国家开始的，但西方的公共住房制度往往变成贫民窟，新加坡改全为民所有居住政策，到今天80%多的新加坡人住在政府的公屋里，剩下百分之十几的富人没有这个资格。还有西方的政治选举制度，新加坡也做了改造，西方人认为司法独立只能在多党制下才能实现，但新加坡在一党独大体制下也实现了司法独立。

所以我讲自主创新并不是自己关起门来搞创新，中国领导人强调我们要学全人类所有优秀的东西，中国必须做到道路自信、制度自信、文明自信，但关起门来不是自信。要把人家所有最优的实践拿过来，整合起来，为我所用，我是主体，这叫自主创新。近代中国讲“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这句话到今天为止我依然赞成。也有另一种说法，认为“西学为体，中学为用”，但这个成功的并不多。

凤凰资讯：出席李光耀葬礼的各国领导人，除了目前已公开的韩国总统，有无了解到更多信息？

郑永年：李光耀先生是在国际上享有非常高威望的政治家，不仅中国人对他的逝世关注高，世界媒体关注度都很高，包括新加坡反对党对他的评价都非常高。

新加坡是他一手打造出来的，没有李光耀很难想象今天的新加坡。正如基辛格所说，没有李光耀，不可能有今天。从以前那么穷的国家到人均GDP55000美金，而且什么资源都没有，就是水都要从马来西亚进口，完全靠他的理念、靠他的制度、靠他打拼出来，所以他赢得世界各个国家的尊重。

我也不知道具体哪些领导人会参加其葬礼，但相信很多国家会派高层出席。

王岐山访美磋商海外追逃问题只是起点

凤凰资讯：王岐山访美，以及海外抓捕贪官行动，你怎么看？

郑永年：去年的APEC会议通过了亚洲反腐败倡议，表明反腐需要全球合作。我们讲贸易投资全球化，贪污也在全球化，中国有些贪官跑到美国去，美国有问题的人跑到中国来。所以反腐败是需要各国之间的合作，尤其中美两个大国之间的合作非常重要。

习主席一直在讲中美两国要建立新型大国关系，新型大国关系不仅仅是商贸之间的关系，也不仅仅是军事合作的关系，还有更多预防减少负面发展，腐败当然是非常负面的发展。

我觉得王岐山此次访美讨论（海外追逃贪官）只是起点，以后应当有更高层次制度上的合作。

要正视中国崛起的地缘政治影响

凤凰资讯：你的最新演讲提到中国要敢于建立自己主导的国际新秩序，这个新秩序是什么样的？

郑永年：因为现在美国独霸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中国建立自己主导的国际新秩序并不是中国要挑战美国，实际是美国自己没有能力一霸天下了。

现在这个世界是多元多中心世界，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是客观事实。比如俄罗斯，肯定要有他自己的地缘政治利益，要打造符合他地缘政治利益的区域性秩序，这个区域性秩序肯定会影响国际秩序。同样美国在北美南美有它自己的区域秩序。

中国实际上也是如此，近代以来中国被帝国主义打败，失去了很多地缘政治利益，现在中国崛起，这个地缘政治利益自然会扩张。这和中国领导人没什么相关，即使中国领导人主观上不想有地缘政治利益，还是会产生地缘政治利益和政治影响。很简单的一个例子，现在中国人吃什么价格就涨；中国不吃什么价格就掉下来了。

不管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是客观现实。所以，中国要考虑到自己发展不发展都会影响整个世界，并且中国崛起的地缘政治影响力会越来越大，你要正视这个现实。

当然中国要小心，建立区域秩序也好，全球秩序也好，要根据你的能力，不要超出你的能力。

（本文转载自凤凰网，感谢郑永年教授授权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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