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2月24日 星期二

郑永年:中国十大可能的“颠覆性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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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家简介

郑永年,中国与全球化智库学术专家委员会主任、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所长。

中共十八大以来,尤其是中共三中和四中全会通过两个重要改革决议后,中国进入了改革和发展的新阶段。三中全会的核心概念,是以市场化为导向的经济改革;四中全会的核心概念,就是以法治建设为核心的制度改革。尽管三中和四中全会决议,没有过多关于政治建设和政治改革方面的讨论,但一般认为,在今后相当长的时期里,法治建设更具实质性。

法治是任何国家最基本的国家制度。现在离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100周年,还有30多年的时间,如果能够顺利实现三中和四中全会所设计的改革和发展顶层设计,主要是在实现可持续经济发展的同时,各方面的制度建设也到位,到本世纪中叶,就可以实现民主富强的“中国梦”。这也是邓小平在上世纪80年代对未来中国的期待。

2013年在印度尼西亚出席亚太经合组织工商领导人峰会期间,习近平发表一个题为《深化改革开放、共创美好亚太》的主旨演讲,提到“中国是一个大国,决不能在根本性问题上出现颠覆性错误,一旦出现就无法挽回、无法弥补。我们的立场是胆子要大、步子要稳,既要大胆探索、勇于开拓,也要稳妥审慎、三思而后行。我们要坚持改革开放正确方向,敢于啃硬骨头,敢于涉险滩,敢于向积存多年的顽瘴痼疾开刀,切实做到改革不停顿、开放不止步”。

2014年,习近平在俄罗斯接受俄罗斯电视台专访时,又再次强调说:“在中国这样一个拥有13亿多人口的国家深化改革,绝非易事。中国改革经过30多年,已进入深水区,可以说,容易的、皆大欢喜的改革已经完成了,好吃的肉都吃掉了,剩下的都是难啃的硬骨头。这就要求我们胆子要大、步子要稳。胆子要大,就是改革再难也要向前推进,敢于担当,敢于啃硬骨头,敢于涉险滩。步子要稳,就是方向一定要准,行驶一定要稳,尤其是不能犯颠覆性错误。”

的确,如果出现颠覆性错误,少则改革停滞不前甚至倒退,多则已有的改革成果会付之东流。因此,“在哪些领域存在犯颠覆性错误的可能性?”这一问题就成为关键。人们必须研究和回答这个问题,对这个问题具有充足的知识准备;否则不但无法主动去避免颠覆性错误,而且任何颠覆性错误一旦发生,便会束手无策,最终导致灾难性的结果。

执政党自身的错误

首先的问题是如何定义颠覆性错误。尽管造成和引起颠覆性错误的因素有很多,但这里主要指的是那些由执政党及其政府的政策所造成的错误。在中国目前的总体政治环境中,颠覆性错误至少可以包括如下几类。

第一,改革和发展出现方向性错误。中国迄今为止所取得的建设成就,主要归功于执政党的有效政策,但这些政策还没有能够转化为制度。在制度化高的社会,政策不容易发生方向性错误。制度约束着执政党及其政府的政策行为,各种制度之间构成互相制衡的局面。

当然,制度化高的社会,政策制订的有效性也经常成为问题,因为制度之间的互相制约性过高,往往难以高效决策。在中国,各方面的制度性程度仍然较低,政策占据改革和发展过程的制高点。在这样的情况下,尽管决策的效率很高,甚至非常高,但因为缺少制度之间的相互制约,容易发生政策的方向性错误。

并且,一旦发生方向性错误,不是很容易马上得到纠正,改革和发展因此有可能误入歧途,最终走向一个谁也不想看到的结局。

第二,改革和发展停滞不前。今天的中国,越来越多的因素制约着改革和发展的进一步深化。容易改革的已经做了,剩下的改革举步维艰;同时,利益集团已经成长起来,阻止和反对进一步的改革和发展。类似的局面在很多亚洲国家就是常态。那些长期陷入中等收入陷阱的经济体例如泰国、菲律宾、马来西亚等,就是因为长期缺失改革和发展的结果。这些经济体在经历了初期的快速发展后,数十年没有实质性变化。

这种情况不仅发生在中等收入国家,一些已经进入高收入的社会,也面临类似的发展瓶颈。例如,日本在上世纪经济泡沫破灭之后,尽管政府也不时试图改革,但始终没有实质性的发展。台湾在上世纪90年代中期民主化以来,社会经济发展方面也呈现停滞不前的局面。中等收入陷阱成为这些年中国社会热烈讨论的话题,反映了人们对改革和发展停滞不前的担忧。

第三,改革和发展出现倒退。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尽管取得了巨大的建设和发展成就,但也面临很多问题。为数不少的人开始把这些问题,视为是邓小平以来中国改革方向出了错误的产物,即认为市场经济为导向的改革这一方向是错误的。如果是方向性错误的产物,就要改变方向。如果这种改变方向的努力成功了,改革和发展势必倒退。“倒退”还有“不进则退”的意味,就是前面所讨论的停滞不前的局面。

当然,如果出现重大危机(无论是由内部因素还是外部因素引起),也会导致倒退。例如中国bajiu年发生tianANMEN事件,又如,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导致了印尼苏哈多政府的倒台,印尼出现大规模的动乱,使得过去数十年的建设成就一夜之间付诸东流。

第四,出现动乱甚至革命性运动。这种情况在很多国家都发生过,各类的“颜色革命”不断发生就是很好的说明。任何处于转型过程中的国家,必然面临社会运动甚至革命的风险。旧的制度解体了,新的制度还没有建立起来;旧的规范解体了,新的规范还没有建立起来。

这些都会导致人们的深度不安,形成一种集体行为,往往最后演变成社会运动和革命。此外,一些转型社会因为政府政策不当,往往出现深度的收入差异、社会分化,从而造成革命。在那些具有多民族的国家,这种风险更是巨大,结果是国家分裂。

第五,由国家不当的外交政策所引起的外部国际环境突然恶化,导致上述诸种内部局面的出现。这种局面在中国历史上经常发生。国家外交政策的不当导致其外交环境的恶化,而外部外交环境的恶化又反过来影响内部政治社会的稳定。

作为大国,今天中国的内部政策和外交很难分离开来,任何内部政策的变化都会影响到外部国际环境。如果这种影响对其他国家是负面的,必然引起其他国家的反应和反弹。如果这些反弹是针对中国内部的,便会对中国内部局势产生负面影响。同时,外部环境的恶化也会促使国内不同社会力量的分化,一些社会力量表现为针对外国的民族主义,也会有社会力量针对国内政府。

宏观层面才是导火线

这些类别的颠覆性错误,大多发生在宏观层面。在中国那么大的国家进行改革,犯一些小错误不可避免。在一些局部层面,即使发生了一些小错误,也很难触发整个体系的危机。只有在宏观层面出现了问题,才可以触发颠覆性错误。根据改革开放以来的经验和近来所发生的变化,如下十个内部领域有可能犯颠覆性错误,包括:

一、意识形态的回归

二、党权和政府权力的严重失衡

三、党内民主制度得不到确立,不同利益难以调和

四、反腐败始终处于运动过程中,有效制度得不到确立

五、改革方案不能有效实施或者流产

六、整体官僚体制的不作为甚至消极抵制

七、寡头经济转型成为寡头政治

八、社会改革失败,社会暴力化并陷于无政府状态

九、少数人垄断发展成果,社会高度分化,发生自下而上的革命

十、社会大动乱或者发生“廉价革命”

这些领域主要关乎执政党及其政府,可以从三个层面来讨论。

第一,执政党的建设。中共是执政党,是中国改革和发展的设计者和执行者。执政党本身的建设决定了其是否有能力来设计和推动改革。在这个层面,应当关切的是意识形态和组织,因为意识形态和组织历来就是中共的两根主柱。这两个主柱,无论哪一个出现问题,执政党这座“大厦”就会变得摇摇欲坠。再者,反腐败也是执政党建设的另外一个重要内容。

第二,改革必须通过政策来实现,因此必须关切三中全会和四中全会所通过的改革和发展政策,能否顺利有效执行下去。在政策执行方面,官僚体系的作为成为关键。如果官僚体系在政策执行方面“不作为”,甚至通过各种方式抵制,同样会演变成颠覆性错误。

第三,改革的好处能否惠及整个社会。这里涉及到了国家和社会的关系问题,关切的是中国会不会形成大规模的社会抗议潮甚至革命运动。历史上,大规模的社会抗议和革命,在很多国家的发展过程中都发生过,造成了颠覆性的影响。中国数千年的历史也证明了这一点,今天中国仍然面临这种可能性。

正因为存在着出现颠覆性错误的可能性,人们必须对那些可能的颠覆性错误有足够的认识,才能预先防范。更为重要的是,很多具有犯颠覆性错误可能性的领域,也正是制度建设的薄弱环节,这表明这些领域也是中国今后需要进一步深化改革的领域。实际上,这些领域也是中国的制度建设能够取得重大突破口的领域。

(文章首发于2015年2月24日《联合早报》,感谢郑永年教授授权新加坡眼分享)

由郑永年教授发起的隆道智库,为非盈利性的战略、发展、思想研究中心,高端培训、咨询服务机构及论坛智力支持机构。以龙永图和郑永年为领军人物;以林志奇为理事会主席,郑永年、曾士生、徐冠林为副理事长。隆道智库将充分利用新加坡在东西方之间的独特地位和开放自由的舆论学术环境,关注中国和平崛起和亚太地区发展带来的地缘政治和社会经济的变化,针对相关问题及世界热点、难点问题进行独立的学术研究和交流,从东方视角提出相关政策建议和战略构想,以形成政策影响力,帮助国家和地方政府实现可持续发展和社会和谐,造福普罗大众,惠及人类福祉。在独立研究的基础之上,智库对外提供高端培训和咨询顾问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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