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黎明及其他——忆述37年前的那场歌事
朋友,我不是先知,只是在一个无可奈何的时代,划了一根火柴,不想到它忽明忽暗之后,燃出一堆篝火。
故事是这样开始的。
1980年,张泛、潘正镭和我们一群前南洋大学同学在发展银行礼堂办了《二月草绿》诗乐演唱会,把源于南大诗社的诗乐推向社会之后,有余响。余温尚存之际,我们的谈话不免触及诗乐的未来——那时南大被关闭了,南大诗社随之烟消云散。
1978年南洋大学诗乐发表会。(《我们唱着的歌》视频截图)那个低气压的年头,华校在体制中江河日下的崩塌氛围异常浓郁,而生活的现实让我们很快明白,过去的章节已不可挽,便翻了过去。对格局不大、一手栽活的诗乐,却不忍它遗弃荒野。毕竟它已探出头来,色泽嫩青。
1980年南洋大学与新加坡大学合并。(《我们唱着的歌》视频截图)当时最原始的心态,只是想唱唱自己的歌,动机单一。偏偏时乖命蹇,一阵台风便荒芜了旷野。心情郁闷啊,我们还是刚投入职场的菜鸟,为口粮奔忙之余,前思后想,便有了将阵地转移到初级学院中文学会的念头。
于是八零年学年结束前,我与国初中文学会的同学谈来年计划,带着一些诗作,抛出了搞自创歌曲的议题。
写本文时,林慧琼来电告知颜黎明追悼会的事。我们聊回过去,她说当时我与同学谈论把诗谱曲的构想时,大家有点懵。我当年没说出南大人当下的落寞,只是把南大诗社的经验简述一遍,希望能划出谱歌写曲的星火。
这场1980年底的歌约,慢热。多亏了林幼霞等学会骨干,愿意撑起来年由中文学会做一台自创歌曲演唱会的重任。
我做的其实不多,因为同一时段我在筹备《四月风》诗乐民谣演唱会,忙得风风火火。幼霞们承担着国初自创歌曲的组织工作,从物色同学写曲填词到寻找歌手与伴奏,都是陌生的苦差。最难的是歌手难求,被咨询的同学多表示缺乏舞台经验,要不就因新学年是会考年,有备考压力而作罢,确实很为难。
颁奖礼定于81年7月,对中文学会的老干部而言,那是毕业班投入考战的关键时段。十月初毕业考七月底演出有点主次不分。刨书之外,不做他想,停止一切活动才是那时段该有的状态。考前半年得三天两头拨冗练歌,没热忱干不了这活。
81年头几个月,在校园里遇见幼霞们,总是沉重的书包文件夹在身,行色匆匆,遇见我尽是感叹写手歌手难寻。
我与张泛斟酌,觉得有必要校外支援,协助同学舒解重压。他当下表态能客串唱它三两首,也可找新加坡工艺学院的“水草三重唱”(许环良、许南盛、黄元成)共襄盛举。我把相关信息告诉了幼霞们,他们眉头稍解,像似有了底气。之后我问起可物色到了校内歌手,她告知颜黎明与吴锦泉已经答应拔刀相助。
左起:“水草三重唱”成员许南盛、黄元成和许环良。右一是巫启贤。(《我们唱着的歌》视频截图)幼霞像星探一般在校园里打猎,她在国初戏剧节的演出发现了两颗新星,一是颜黎明,女;一是吴锦强,男。他们是国初首届“自创歌曲发表会”的主要歌手。幼霞还从国初合唱团挖了黄循道过档相助。
颜黎明是来自立化中学的女生,模样清纯,身型娇小,说话神情让人觉得她是可以接受困难的女孩。
1987年的颜黎明模样清纯。(《我们唱着的歌》视频截图) 1988年的颜黎明。(新报)听她哼两句,有台湾校园民歌手干净的嗓音。吴锦强在学院里被昵称“刘文正”,他的声线有舒服的鼻音。
黎明辞世隔天,我和正镭在公园里闲走,聊起37年前国初第三讲堂流淌的音符,损友仍清晰记住黎明与锦强的声线特质——两人都好——这是当年他在母校讲堂听学弟学妹唱歌的印象。
潘正镭。(《我们唱着的歌》视频截图)当年演出之前,我曾交代中文学会理事,务必安排写手报道这项活动从筹备到演出的具体情况,连同所有词曲一并发表于学会刊物《晨曦》上,留个记录供日后参考。
近日我重读这些三十年前留下的材料,有演唱会结束后同学采访颜黎明的片段。访者问她,何以愿意牺牲备考时间参与演出,她回应唱歌是她的第一嗜好,当幼霞邀她下水时,她不加考虑就答应了。
颜黎明是那年为歌而将考试摆一旁的勇士之一,也是那批小青年之中就此投入以歌为业的尝试者。她是那种从我身旁走过,会匆匆落下一句“老师我很怕唱不好”就走人的女生,我从没把话当真。
国初第三讲堂是她起航的地方,当时一袭连身白裙上台,搭配甜不腻的嗓音,定格了她的歌者形象。颜黎明的音质,很轻很盈,正好与她的名字合拍。大地黎明,是苏醒的前奏。
国初第三讲堂是颜黎明起航的地方,当时一袭连身白裙上台,搭配甜不腻的嗓音,定格了她的歌者形象。怀念颜黎明(1963-2018) 纯净甜美的歌声......(周维介提供)黎明的天色有点朦胧,有点微凉,有对未知的饱满期待。这应该是当初要上路时,林幼霞、吴锦强、张美美、思沁、林慧琼、黄循道、孙永坚、黄宏焜、廖丽芬、吴任镇等校园音乐人的心情写照。
1981年7月25日下午一点半钟,国初第三讲堂传来吉他流出的音符。台下坐满来自各中学的年轻学子,琴弦歌韵弥漫,他们感知,一颗种子落地了。像黎明时刻,叶片上的水珠坠地,沙土上浮现了一个湿润的小圆点。
1981年《四月风》甫结束,我便投入阿裕尼文学会筹办的“面对我们的文学史”这项大型展览中去,黎明们在国初校园的发表会后,即刻投入应试火线。会考一结束,我们便和颜黎明商量,可否两三个月后到“面对我们的文学史”的诗乐演唱会上阵?她当下答应。
史展的“诗乐民谣演唱会”呈现了19首歌,国初人的作品有四——吴锦强演唱《别了,忧郁》;颜黎明独唱了《惜》和《如何对你说》,还有两人合唱的《往日的怀想》。这几首歌都是国初自创歌曲发表会受欢迎的作品。
从校内讲堂走向新加坡大会堂,这应该是他们跨出去的一个小碎步。第三讲堂初试啼声,引起了电视台与电台的兴趣,它们来访,颜黎明开始有了媒体曝光的机会。
我的认知,国初的自创歌曲发表会连办三年而止,前后创作发表的歌曲有三十余。这群歌坛菜鸟迈出步子,校外的许环良、黄元成提供了不少助力,他们与黎明和幼霞有了良好互动。
头一年“水草三重唱”友情支持之后,许环良对这群校园音乐新兵是关照的。我近日翻找到发黄的油印歌纸,在张美美谱曲的《告别这里》简谱下端,有“和弦及修改者:许环良、黄元成”的字样。
第二届发表会中,许环良与黄元成发表了三首歌,其中两首是国初同学写的词。这条新辟的本土歌曲路,在最初的一段,已有互助互补的痕迹。1983年牛车水联络所青年团呈现的《沙漠 . 足迹——自创歌曲演唱会》便有了跨校合作的影子。
“面对我们的文学史”之后,我离开了校园,陷入更深的生活漩涡里,情怀不再,旋律离我越来越远,与颜黎明们断了线,再遇已过三十年。
回首前尘,我不能确定国初自创歌曲的第一批创作者,这群少年十五二十时写歌唱歌者的心情是否也有点沉重,有点破土而出的躁动?
刚出道的颜黎明(左三)。(《我们唱着的歌》视频截图)那时华校高中寿终正寝,黎明们是末代华校初中毕业生,正过渡到以英文为主媒介的教育体制中去。我们是两代不同的华校人,在转折处擦出了丁点火星,片刻交汇,在大面积的留白处遗下一抹朱红。
阳光暖和时,颜黎明走了,早了些,但她是新谣的前行歌手,这点就值了。
颜黎明抱病出席在2014年7月6日主办的重返书城新谣分享会。(《我们唱着的歌》官网)邓宝翠拍摄《我们唱着的歌》纪录片时,用心为颜黎明安排了一个惊喜镜头:让我与她三十年相见欢。我事先知道桥段,黎明不。感觉出她很意外,三十余寒暑未曾谋面,她已年庚半百,不见当年的青涩;我早就过了花甲,淡出文化江湖。人生是一壶茶,冲泡多遍,那点余味,仍在舌尖回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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