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4月24日 星期三

非物质文化语境下马来舞的传承发展——宋赛儿的艺术求索之道

从上一世纪末,全球化深刻地改变着人类的物质生活和精神面貌。快速的全球化对民族文化的冲击表现在消费文化的飙升,西方流行文化的风行和传统文化的失落。在这个背景下,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于2001年通过《教科文组织世界文化多样性宣言》及《行动计划要点》,促请各会员国促进文化多样性宣言原则的实施。2003年又提出了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报告。至今已经有超过170多个国家和地区签约,积极加入了非遗保护行动。

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有两个层次:一是采取认定、记录、建立档案等措施,加以保护;另一个更高的层次是在传承、创新、传播等措施中加以保护,以达到宣传、弘扬和振兴的目的。保存是为了储存文化资源,以便提取与复制;活态传承,是为了保护文化生命力,为艺术创造需求延续传统的机遇。

新加坡文物局在2020年颁发了首届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奖给六组个人与团体。这个奖项的设立,给艺术家们提供了新的动力,鼓舞了许多在艺术道路上孜孜不倦、坚持不渝的追梦人。得奖团队之一的宋赛儿美丽遗产马来艺术团(Sri Warisan Som Said Performing Arts)的创办人宋赛儿(Som Said),从8岁开始学习马来舞,漫漫62年如一日,锲而不舍,为梦想坚持不懈。

非物质文化语境下马来舞的传承发展——宋赛儿的艺术求索之道

宋赛儿手拿新书《新加坡的马来舞蹈:宋赛儿的艺术道路》欣喜万分

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的核心是传承人

宋赛儿的故事,是一位个性格乐观、豁达开朗、与人为善,不断完善自己知识结构、有长远眼光的优秀马来舞者奋斗终身的故事。她的事业每一个转折,都离不开自身的艰苦努力和文化生态发生变化而出现的机遇。

故事得从武吉巴督小学说起。天真活泼的宋赛儿,周末常与同学结伴到电影院。生于1950年的她,正好赶上新加坡马来电影的黄金时代。这个时期,新加坡邵氏马来电影公司(Malay FilmProduction,1947-1969)和国泰克里斯公司(Cathay Keris,1953-1972)在二十几年内制作了260多部马来电影。不少影片由印度导演执导,穿插舞蹈场面。很自然,这些舞蹈也融入了他们的借用与创造,把来自这个区域的不同舞种,根据画面形象创造,以场景、灯光、化妆、服装等重组舞蹈语言。这些舞种,包括从马六甲传来的社交舞蹈joget。这种在小提琴、手风琴、铃鼓和锣的伴奏下,唱着班顿(马来传统四行诗句)即兴起舞的舞种,常常被巧妙地用在电影情节里。源自马六甲苏丹皇宫、柔和优雅的Mak Inang,则出现在宫廷电影故事里。Mak Inang用马来弦乐器Rehab、锣、铃鼓与手鼓等马来传统乐器伴奏,有一种高雅的气质。另一种与宫廷舞蹈有渊源的Asli舞蹈,16世纪以后开始加入小提琴和手风琴这些来自外国的乐器,是节奏最慢的马来舞和节奏最快、从中东传来的Zapin舞,在电影中各有亮相的机会。宋赛儿天赋异禀、悟性灵敏,少年时代跟着同学学习这些舞蹈,很快就掌握了马来的六种脚与八种手的基本位置、手型和动律,坐、蹲、跪、踏步、走步、拖步、碎步、转身步等。不久后,老师带她参加MFP Studio拍摄电影中舞蹈,留下了珍贵的记忆。尽管车马费微薄,她非常享受那段拍片的时光。

一片热忱 广结善缘

1984年,艺联剧团将60年代韩玉珍获得南洋大学中文学会举办的文艺创作比赛大奖的叙事长诗《茉莉公主》改编为华语诗剧,参加文化部主办的戏剧节。演出用印尼爪哇古典戏剧形式,从道具、服装、头饰、造型到音乐舞蹈各方面,都务求展现这个印尼民间传说的民族色彩,强调戏剧风格展现民族色彩的本真(authenticity)。若到雅加达定制所需,剧团无法负担。正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时,我突然想到可以向结识多年的宋赛儿那里搬救兵。当时,她在芽笼创立一间生意兴隆的新娘化妆与摄像馆,叫Ratu Sari。宋赛儿接过电话,二话不说,立刻答应将在演出当晚把《茉莉公主》所有需要的服装与头饰带到维多利亚剧院,亲自给几十个演员梳头、穿服装。经她为演员打扮,人物造型民族色彩鲜明,为演出加分,《茉莉公主》夺得是届的最佳演出奖。宋赛儿支援艺联,只收取一个象征性的费用。

非物质文化语境下马来舞的传承发展——宋赛儿的艺术求索之道

宋赛儿(中)教舞,一向坚持亲自为学生示范

四年后,南洋女中蔡亮校长决定在该校成功演出《红楼梦》、《人参娃娃》、《四川一好人》等剧的基础上,演出难度高的《茉莉公主》。特点是以同一批学生演出英语和华语版本的《茉莉公主》。宋赛儿再次雪中送炭,只收取优惠费,为二十几位同学化装、穿服装,支持了演出。2007年新民中学和2008年崇福小学演出《红山的故事》,宋赛儿也给予同样力度的支持。校长们向她道谢时,她说:“学校请我做这件事,是一种荣誉。艺术团体和学校,能一起推动艺术,目标是一致的。更何况这是一个新加坡的民间传说,能给华族学生观众打开一扇马来文化的窗口。”

80年代的新加坡舞蹈界,继承了新加坡在脱离英殖民地统治运动中的多元民族主义的精神。民族艺术团体进行跨文化舞蹈创作,宋赛儿多次参与编创,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国家舞蹈团的《胡姬花》(1983)。记得2008年,印度舞前辈巴斯卡邀请她创立的美丽遗产马来艺术团和戏曲学院、巴斯卡舞蹈学院合作,参与艺术节的一台以三地民族武术为主题的舞蹈晚会。她在百忙中调整日程,优先处理合作的项目。2009年,印度艺术协会为庆祝成立60周年,邀请宋赛儿和我,与该协会委任的编舞家斯丽拉玛博士合编舞剧《罗摩衍那》。宋赛儿深知合作演绎这部在东南亚广泛流传、积淀了厚重的历史文化内涵的神话故事的意义与目的,马上组织演员,投入排练。她说:“用各自的舞蹈语言,昭示各民族舞蹈的独特价值,同台讲一个故事,就是新加坡的非物质遗产特色之一。”

两个磨练技艺、拓宽眼界的舞蹈团

宋赛儿1965年参加希梨瓦那的时候,还是个在安德逊中学念书的14岁中学生。她回忆道:“作为一个由热心人组成的团体,团员都为三餐忙,组织比较松散。介绍我参加希梨瓦那的同学叫Sri Rahayu Sudarmaji,也是我的第一个舞蹈老师。我们都没有受过专业训练,没有教材,没有正规的教学法(pedagogy)可言。大家从看马来电影的舞蹈摸索马来舞蹈门道,复习印尼舞蹈家廖春远50年代在希梨瓦那教我们的学姐们的源自苏门答腊的舞蹈。大家亲切地叫她为阿春,她传给我们的不止是几个舞蹈,更传给我们严肃创作的态度和追求艺术的毅力”。

宋赛儿热爱舞蹈,她从不缺课,学习积极,很快成为希梨瓦那的领舞演员。1968至1969年,她加入人民协会马来舞蹈团,参加了到很多联络所举行的《民众文娱》演出。1974年,她被委以重任,成为希梨瓦那儿童舞蹈团团长,先后编了如《剑鱼》等儿童舞蹈。许多当年儿童团的小朋友,后来成为马来舞蹈团的主要演员。70年代后期,她参加过旅游局为向旅客宣传新加坡多元文化、定时定点演出的《亚洲瞬间》舞蹈大杂烩。那些由马来、印度与华族舞蹈节目凑成的每场45分左右的晚会,让宋赛儿积累了丰富的表演经验,而成为能编能演的优秀舞蹈员。1985年,她被希梨瓦那委任为艺术指导。

1970年文化部组建的国家舞蹈团,是另一个对宋赛儿舞蹈生涯起了重大影响的团体。她在19岁考进了舞蹈团之后,第一次与华族前辈李淑芬老师和印族舞蹈资深演员马达薇有了近距离的接触。当时主持舞团的杨金龙和马来舞前辈农仄加尼鼓励马来演员大胆尝试,根据自己对音乐的理解将动作变速或变形,也让队形更为多样化,凸显动态美。70年代跟着国家舞蹈团到文莱、泰国和印尼等邻国演出后,宋赛儿也开始想一个问题:我们的马来舞和从邻国学来的马来舞应该有所不同,还是作为马来群岛(Nusantara)文化的“大马来”舞蹈的一部分,无需另谋发展?她也深深感觉到,要在海外展现新加坡舞蹈文化,演员必须有硬功夫,不论排哪类节目,在技艺上一定要千锤百炼,精益求精,打造成文化精品。参加希梨瓦那和国家舞蹈团的历程,让宋赛儿磨练了技艺、拓宽了眼界。

三次思想的跨越 更新活态传承策略

80年代初,随着国家剧场舞蹈学会倡议的舞蹈理论与批评风气益盛,邀请印尼与马来西亚等本地区专家来参加舞蹈讲座会、主持舞蹈工作坊日增。传媒对舞蹈活动的支持与观众力度与密度加大,激发了一些舞蹈者意识到重新构建自己的知识架构的必要性。由时任部长王鼎昌领导的文化部也有资助艺术工作者到海外学习的奖学金出台。1983年,笔者任舞蹈咨询委员会主席,负责面试奖学金申请者。宋赛儿是申请者之一。日惹私立舞校的Bagong Kussudiardjo富有争议性,为什么去那里去取经?她说:“我想观察一位想法多、作品风格新、敢于尝试的艺术家是怎么创作、为什么创作。”正是用这种思辨审视问题,为她赢得了奖学金出国学习。果然,学成归来后,宋赛儿对舞蹈与身份认同、马来舞蹈的身体文化等重大课题,开始了她的漫长的思考。

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东南亚考古与艺术中心1989年在印尼梭罗市主办了《拉班舞谱初级班》,我推荐了宋赛儿前往受训。拉班舞谱是1928年由欧洲现代舞理论之父之称的匈牙利人鲁道夫·拉班所创。他创立的这个舞蹈的学科,以数学、力学、人体解剖学为基础,运用各种形象的符号,标识各种人体动作的姿态、空间运行路线、动作节奏和所用力量。近百年来,拉班舞谱一直被广泛运用于舞蹈、体育、医疗等与人体运动有关的领域。但分析与纪录过程,相当繁琐,有一定的难度。宋赛儿非常用功,在梭罗完成初级班后,又参加了翌年和1991年,分别在曼谷和新加坡举办的中级班和高级班,成为马来舞蹈界第一位完成舞谱训练的老师。这个课程对宋赛儿最大的意义在帮助了她对形象思维和科学思维的开发,从动作分析的方法去思考舞蹈,是她在舞蹈思想上的第二次跨越。

非物质文化语境下马来舞的传承发展——宋赛儿的艺术求索之道

1989年,宋赛儿(中)与拉班舞谱课程主任讲师蔡曙鹏博士(右二)与来自东盟青年舞蹈家合影

宋赛儿在1997年离开了希梨瓦那舞蹈团,自创宋赛儿美丽遗产马来艺术团。俗语说得道者多助。舞团得到同行认可,国家艺术理事会资助,自幼随她习舞的儿子Adel在2000年也完成加拿大Simon Fraser大学的大众传媒学位回来,推掉高薪职位的机会,在母亲的舞团从事行政管理;媳妇Marinade是优秀舞蹈员与富有才华的编导。舞团经营得法,经济上稳定,艺术上有建树,宋赛儿觉得她终于可以放心暂时离队,寻找进修机会。她选择了东南亚知名的艺术学院之一:雅加达艺术学院(Institut Kesenian Jakarta)。该学院坐落在占地9公顷、1968年开幕的伊士迈曼苏吉园里,这个综合性的艺术中心有剧院、展览馆、电影摄影棚、美术馆、户外剧场等等。宋赛儿对印尼这个最高艺术学府心仪已久。终于在她58岁时,成功报读该院,成为该届年龄最大的学生。

宋赛儿是幸运儿。在雅加达艺术学院攻艺术人类学(sarjana seni anthropologie)学位的主任老师是德高望重的朱莉安蒂(Julianti Parani)教授。“我书读得少,进入课堂,就像进入了一个五光十色的宝库,对一切都充满好奇感。开始接触舞蹈人类学之后,才知道原来研究舞蹈是一门大学问。研究舞蹈要从其历史背景、客观环境、文化内涵、社会组织、宗教信仰、民间习俗着手。对我来说,是一个大挑战。老师还带我做田野调查,那是一次难忘的经验。非亲眼所见,难以置信。”一切和以前参加东盟舞蹈研讨会听到的一些概念与论述,联系了起来。在雅加达念书期间,也有机会欣赏印尼一些著名团体的演出,用拉班舞谱分析动作的原理,研读各流派的编舞特点。活用舞蹈人类学的理论,思索舞蹈创作与社会变迁的关系。经过四年的专心致志、埋头钻研,她在2012年62岁时,获得艺术人类学文学士的学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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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赛儿培养的舞蹈员与东盟舞蹈节参与者合影

回来新加坡以后,第三次思想的飞跃,带动了宋赛儿和读者分享她追梦舞蹈的故事的决心。马来文版的《新加坡的马来舞蹈:宋赛儿的艺术道路》一纸风行,现在正在筹备英文版。“我从来没有想要从事舞蹈工作之后成为什么,获得什么名利,学舞蹈、推动舞蹈活动,只是由内心发出,对我们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热爱。经验告诉我,活态传承是保护非物质文化的最佳途径。不断展演传统节目与新创作品,让观众感受马来舞蹈的美感与魅力,是我应该做好的事”。

非物质文化语境下马来舞的传承发展——宋赛儿的艺术求索之道

2015年,宋赛儿(左)与时任新加坡文化、社区及青年部长兼通讯及新闻部第二部长黄循财及巴斯卡合影

2019年,这个团队一年内进校园多达133次,覆蓋了幼儿园、小学与中学。新冠病毒疫情爆发以来,宋赛儿的团队沉着应对,积极学习新技术、学习在线直播教学、排练厅改为摄影棚,脚步不停息。因为他们知道,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就是确保其生命力,失去了它,我们会成为无源之水。

(作者为新加坡戏曲学院创院院长、民族音乐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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