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来西亚，也有“一国两制”

NO.484 作者：南馨艺 制图：傲慢的上校

长期以来，英国的苏格兰、西班牙的加泰隆尼亚等地区因自身政治诉求与中央政府起冲突而要求独立自治的新闻经常为人所知。事实上，东南亚国家马来西亚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马来西亚分为东西两部分，西马位于马来半岛，而位于加里曼丹岛北部的砂拉越和沙巴则被称为东马。两地虽然同属于一个国家，但在文化、政治与经济发展上却有着许多不同之处。

砂拉越立法议会大厦。图源.wiki

19世纪初，英国人在全球各地不停开拓建立殖民地。彼时的砂拉越依然属于文莱帝国的势力范围，由文莱苏丹登加统治。随着文莱苏丹的代表班根丁∙马哥达在砂拉越发现了锑矿，他便在当地开始大搞建设。但随着锑矿产量的增加，文莱苏丹也逐渐增加税收，结果导致砂拉越土著人民深感不满而群起反抗，文莱苏丹也逐渐对砂拉越内陆地区失去了控制。

根据官方解释砂拉越（Sarawak）一词就来自砂拉越马来语中“锑”一词。图为辉锑矿。图源.wiki

1839年，英国探险家詹姆斯·布洛克来到了砂拉越，文莱苏丹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便二度请求他协助维稳。1941年9月24日，在平定内乱后，文莱苏丹代表木达·哈新签署了条约，将砂拉越割让给了布洛克并任命其为首长，后者也在木达·哈新于1846年去世后正式成为砂拉越的白人拉惹（拉惹在马来语里意为“国王”），成为了砂拉越的唯一统治者。

詹姆斯·布洛克。图源.wiki

通过不停地向文莱帝国购入土地的方式，砂拉越领土在布洛克家族的统治下不停扩张。1850年时，砂拉越还被美国承认为独立国家。二战期间，砂拉越落入日军之手，布洛克家族一度逃往澳大利亚。战后布洛克家族回归砂拉越，但是他们已经没有足够的经济实力来重建砂拉越了。而家族内部也产生了分歧，第三任白人拉惹——查尔斯·维纳·布洛克因政治隔阂而不愿将砂拉越继承权交付给侄子安东尼。最终维纳决定将砂拉越统治权交给英国。

1946年5月17日，在砂拉越议会经过了三天的讨论后，砂拉越让渡法案以19票支持比16票反对的结果正式通过，其中支持让渡的基本为白人官员，而土著官员全数反对让渡法案。1946年7月1日，砂拉越正式成为英国殖民地，但反让渡的浪潮一直在土著社会中持续蔓延。安东尼也是砂拉越反让渡运动的一员，他在砂拉越被归为英国殖民地后依然宣称自己对砂拉越拥有治权，结果被英殖民当局驱逐出境，直到17年后才得以重返砂拉越。

布洛克家族将砂拉越交给英王直接管辖，为此一些砂拉越民众走上街头抗议。图源.wiki

位于加里曼丹岛北部的沙巴也曾经属于文莱帝国的势力范围。1658年，文莱帝国将沙巴的北部和东北部一部分领土割让给苏禄苏丹国（今菲律宾南部），以作为后者协助平定内乱的谢礼。沙巴的领土主权几经转移后，最终落入了英国商人阿尔弗雷德·登特的手里。他在1882年成立了英属北婆罗洲特许公司（英国人将沙巴称为“北婆罗州”），以公司的形式管理沙巴当地的政治与经济事务。

沙巴早期的土著多以卡达山杜顺人为主，他们一般都以狩猎为生。北婆罗洲特许公司成立后，公司董事会负责制定法律和政治制度，引进来自印度的锡克族充当当地维持社会秩序的主力。他们在此基础上大力发展贸易，并在沙巴境内建设了铁路来促进当地的农业发展，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沙巴当地的经济面貌。1885年，英国、西班牙和德国签署了《马德里议定书》，英国承认西班牙在苏禄群岛的主权，以交换西班牙放弃对沙巴的领土主张。1946年，沙巴正式成为英国的直辖殖民地。

英属北婆罗洲特许公司董事会成员。图源.wiki

时间回到1957年8月31日，当时的马来亚联合邦（今马来半岛地区，但不包括新加坡）从英国手中获得独立，而砂拉越和沙巴则分别于1963年7月22日和8月31日获得自治地位。在此此前，砂拉越是左派势力在加里曼丹地区活动的主要范围，同一时期的马来亚联邦与新加坡自治邦也处于左派政治环境的阴影之下。英国人为了能够有效抑制左派在东南亚的扩张，便产生了将马来亚联邦、新加坡、文莱、砂拉越和沙巴合组为一个国家的想法。

东姑阿都拉曼在1957年宣布马来亚联合邦独立。图源.wiki

而当时马来亚联合邦的开国首相东姑阿都拉曼和新加坡的李光耀也支持这一项在当时对新马两地发展而言十分有利的计划。从马来亚联合邦的角度来看，成立马来西亚可以平衡当地的族群比例（当时华裔在马来亚地区的占比为40%），马来族可以获得更多社会资源；对弹丸之地的新加坡来说，加入马来西亚意味着获得马来亚地区丰富的自然资源，从此不愁吃穿。

马来西亚“国父”东姑阿都拉曼。图源.wiki

1962年2月19日至4月17日期间，英国方面成立的葛波调查团在砂拉越和沙巴两地举行了50场公听会，以确定当地人民是否愿意与马来亚联合邦和新加坡合并组成为马来西亚联邦。起初砂拉越当地的政党和土著领袖皆反对砂拉越加入马来西亚，但最后调查团出来的结果却是砂沙两地人民愿意参组马来西亚联邦。而文莱苏丹在人民的内部反对下放弃了加入马来西亚的想法，选择继续成为英国的保护国直到1984年1月11日独立。

据后世解密的历史资料显示，当时的英国为了确保砂沙两地在加入马来西亚后能维持稳定发展，曾向东姑阿都拉曼提出了“双主权”的做法，即给砂沙两地在加入联邦后保留3至7年的过渡期，当地的行政首长由英国人担任，外交、内政以及国防事务则交给马来西亚管理。东姑明确拒绝这一提议，表示如果砂沙两地在加入联邦后依然要受英国人统治，那他宁可不要成立马来西亚。为了避免马来西亚计划破局，英国人不得不做出让步。

1963年9月16日，英国、马来亚联合邦、新加坡、砂拉越和沙巴共同签署了《1963年马来西亚协议》（Malaysia Agreement of 1963，以下简称MA63协议），马来西亚正式成立，这一天也被称为“马来西亚日”。马来西亚的成立曾一度引起印尼和菲律宾的反对，这是因为两国都对砂拉越和沙巴有主权声索。印尼更是将此事上升至军事冲突，史称“印马冲突”。1965年8月7日，因政治理念上的分歧，新加坡被逐出马来西亚而后于同年8月9日独立建国，联邦里从此只剩下马来半岛、砂拉越和沙巴。

第一任砂州首长斯蒂芬·甘隆宁甘于1963年9月16日宣布马来西亚联邦成立。图源.wiki

马来西亚成立之初，砂拉越和沙巴向联邦政府交出了外交权和防务权，但自身依然保有许多特殊权益，其中一项最显著的便是移民自主权。东马地区可以自行管辖移民事务，如果你曾经去过马来西亚旅游，你会发现前往西马和东马都是需要分别申请签证的。在2006年以前，西马地区的人民过去东马旅游依然需要携带护照，而且每次入境只有90天的逗留期限，这与“出国”旅行几乎没有任何差别。西马人民若想在东马留学、工作也需要申请准证，但是东马人民想在西马逗留的话则没有任何限制。

两地在生活习惯、文化、历史与政治上也有着许多不同之处。西马地区以穆斯林群体居多，生活习惯一般较为保守；而东马地区由于长期被英国殖民的原因，当地基督徒人口众多，民风也较为开放。相较于经常发生种族争端议题的西马，东马各族人民相处更为融洽，各族通婚在当地也是常有的事。东马也有自己的本土政党，他们大多数以东马人民权益为首要政治诉求，同时为了避免被“西马化”，东马地区尤其是砂拉越在很大程度上都十分排斥来自西马的政党参与当地的政治事务。

位于西马的甘榜劳勿清真寺。图源.wiki

但正是因为这些不同，导致东西马两地人民没有多少共同话题，东马社会也普遍对西马所发生的事鲜有关心。事实上，根据MA63协议，砂拉越与沙巴是“邦”而不是“州”，其自主地位和西马半岛的11个州属来得高。但由于建国历史教育的缺乏，大马人民尤其是西马人民长期都将砂拉越和沙巴视为州属，忽略了砂拉越和沙巴的政治地位其实是和西马半岛平起平坐的。砂沙两地之所以失去了“邦”的地位，源于1976年大马国会修改了MA63协议，将砂沙两地从原与马来亚联合邦的平等伙伴地位降格为一般州属。

马来西亚国会大厦。图源.wiki

在失去了“邦”的地位后，东马的自然资源开采权基本都归联邦政府所管，砂沙两地拥有诸如石油、天然气、木材等丰富的自然资源，大马有将近60%的油气资源都是东马生产的，然而东马两地却只能赚取5%的石油税收入，导致当地政府完全没有足够资金来发展建设当地。坐拥丰富的自然资源，东马的内陆地区却经常面临水电供应不足的窘境。此外，由于交通发展不便利，东马地区的公交系统远远落后于西马，乡村地区的学童经常必须徒步乃至搭船渡河上学。当西马人民在抱怨物价上涨的当儿，东马却因运输业不发达而导致进口产品成本增加，人均普遍收入本来就低于西马的东马人民被迫应付比西马高几倍的生活成本。

一座位于砂拉越民都鲁的液化天然气港。图源.wiki

随着贫困问题迟迟无法解决，东马社会便感到被忽略，进而对西马的联邦政府感到不满，近几年更是冒出了独立的声音。2012年，随着东马本土主义抬头，砂拉越掀起了“砂拉越人的砂拉越”运动，这也是第一次砂拉越社会对外发出要求自主权甚至独立的诉求。2021年12月14日，大马国会下议院一致通过MA63协议修宪案，原则上将砂沙两地原先作为“州”的地位改为 “邦”，恢复两地和西马半岛的平等伙伴关系。

砂拉越目前由砂拉越政党联盟（砂盟）执政，砂盟主席阿邦佐哈里则是当地的首席部长。2022年3月1日，砂拉越修改了宪法条文，将“首席部长”之名改为“总理”，以便凸显砂拉越的特殊地位。阿邦佐哈里还曾向大马选举委员会请求分配35%的国会席位予砂沙两地，可谓是东马在索回自主权上的重要一步。事实上，在新加坡退出联邦后，大马的国会席位便面临分配不均的情况，东马的政治话语权被削弱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这项原因。

砂盟主席阿邦佐哈里。图源.wiki

和砂拉越同为难兄难弟的沙巴，为什么就鲜少听闻当地要求独立自主的声音呢？这就不得不提起“身份证计划”。起初沙巴的主要族群为卡达山杜顺人，当地的重要官职都由他们来担任。1990年代，当时的西马执政党——巫统被指控为了能将政治版图延申至沙巴，将大马身份证颁给了数万名非法移民，改变了当地的人口结构，让这些非法移民可以像大马公民一样在选举中投票。在这番操作下，以巫统为首的西马政党入驻沙巴，沙巴被“西马化”，自然也就没有像砂拉越那样积极地向联邦政府争取独立自主权了。

沙巴州行政中心。图源.wiki

2022年大马举行了全国选举，最终由安瓦尔·依布拉欣出任首相一职。他上任后着重处理东马问题，今年1月4日，安瓦尔政府向砂沙两地政府放权，当地低于5000万林吉特的工程发展项目再也无须通过联邦政府批准。安瓦尔也宣布将提高东马的发展拨款，由之前的1600万林吉特逐步增加至3亿林吉特。这虽然对东马来说是个好消息，不过很多在法律层面的问题也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来解决。

会见印度总理莫迪时的安瓦尔。图源.wiki

东马问题涉及到历史、政治与经济发展等多种领域，以开明著称的安瓦尔政府在处理这项问题上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参考资料：透视大马：5000万令吉以下项目 安华宣布沙砂可自行批准；History of Sarawak-Wikipedia；History of Sabah-Wikipedia；Vila Somiah: What Is the MA63? And Why it Is Important to Sabah and Sarawa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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