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美国驻俄大使辞职了，“历史上的艰难时期”怎么破？

据美国媒体6日报道，美国驻俄罗斯大使洪博培当天以个人原因向美国总统特朗普递交辞呈，计划于10月初离任。继任人选尚未敲定。有猜测称，洪博培将返回犹他州，并很可能参选2020年犹他州州长。

外媒述评，洪博培挂冠而去的一刻，特朗普政府正忙于处理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俄罗斯事务高级官员菲奥娜·希尔的离职问题。这意味着美国政府将不得不同时更换两名俄罗斯问题高级官员，一场人事危机再次来袭。而在美俄围绕《中导条约》、“干涉大选”等问题暗战不断的背景下，洪博培的离开也让两国关系的不确定性进一步上升。

“中国通”的俄国行

《盐湖城论坛报》报道，洪博培在辞职信中说，他选择在任职两年后离开是为了有更多时间陪伴家人。他将于10月3日离任，以确保有足够时间与后任大使交接。

洪博培在信中形容美俄关系正处在“历史上的艰难时期”，作为美驻俄大使“我已竭尽全力”。他说，在他的任期内，美驻俄使馆人员面临前所未有的困难，例如被驱逐、强制离境以及其它阻碍。他向所有经历了这些困难和挑战的外交官表示感谢。

他还表示，对于未来俄罗斯威胁到美国及盟国利益的行为，要继续抗争到底。可尽管两国存在许多不可调和的矛盾，依然有共同利益，例如在反恐、军控等方面。此外，希望两国加强人文领域交流。

白宫方面表示：“我们感谢洪博培对国家的服务，赞赏其为改善美俄关系所做的努力”。俄塔斯社援引俄外交部人士的话说，洪博培是“很专业的”外交官，但“受美国国内政治环境影响”，两国很难改善双边关系。

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称，美俄总统早在上周进行电话会谈之际就讨论了新任驻俄大使的必要性，不过双方都没提及任何潜在的接班人。而洪博培夫妇则在过去几个月里宴请其他外交官及各路人士，为离开做准备。

洪博培的英文名是乔恩·亨茨曼，但对于中国读者来说洪博培这个中文名字更熟悉，因为他担任过驻华大使，能讲一口流利的汉语。他骑着永久牌自行车在北京街头穿行、收养中国女孩并取名杨乐意等经历，已成为这位“中国通”的招牌。

洪博培生于1960年，他的父亲——亿万富翁乔恩·M·亨茨曼是著名的企业家，化学巨头公司亨茨曼集团的创始人。不仅如此，老亨茨曼还曾担任美国前总统尼克松的特别助理，担任里根总统和老布什总统在犹他州的竞选主席。

名门之后的出身，使洪博培能够轻松横跨政商两界。从宾夕法尼亚大学毕业后，他直接踏入政坛，成为里根总统的白宫助理。1992年，32岁的洪博培被老布什总统任命为美国驻新加坡大使，成为美国100多年来最年轻的驻外大使。2001年，他又在小布什总统政府中担任贸易副代表。

2004年，40出头的洪博培参加犹他州州长竞选，一举获胜。他在任内进行大刀阔斧的节能计划改革，并加大教育投入，使他获得90%左右的高支持率。2008年，他高票连任州长，被视为共和党的希望之星。

属于摩门教的洪博培早年还曾经在台湾传教两年，习得一口流利的中文。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特质，2009年洪博培被时任总统奥巴马相中，出任美国驻华大使。2011年4月洪博培离任时，他的留言是：“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离任驻华大使后，洪博培试图参加2012年总统选举，但在共和党党内预选中失利。2014—2017年，洪博培出任美国智库大西洋理事会会长。2017年起，他被特朗普选中担纲美驻俄大使一职。

仕途考量还是君臣矛盾？

尽管洪博培辞职的官方理由是为了陪伴家人，但这套说辞显然不能满足媒体的好奇心。外媒认为洪博培的离开可能有几点考虑：

第一，身体原因。去年11月，洪博培证实自己被确诊患黑色素瘤（一种严重的皮肤癌），但处于早期，“大概能搞定它，会没有事”。当时，洪博培说他不想让莫斯科的任何人知道诊断结果，因为不确定他们会如何处理这些信息。他说医生将观察他今后一年的状况，防止癌细胞扩散。

洪博培承认，这一诊断多少会影响他看待事物的视角。他的父亲曾长期接受前列腺癌治疗，2018年2月病逝。他的老朋友、美国国会参议员约翰·麦凯恩曾患黑色素瘤，2018年8月因脑瘤去世。

第二，仕途考量。众所周知，洪博培2017年被特朗普提名担任美驻俄大使，但从专业和政治背景来讲，这一人选多少有点令人意外。虽然他两度出任驻外大使，但明显缺乏与俄罗斯有关的业务知识和人脉，而且洪博培也不会说俄语。这些都打破了美国前几任驻俄大使的惯例。

更何况，对俄外交是个烫手山芋，2017年洪博培做“接盘侠”，在美国政客看来无异于“自我鞭笞”、“极限挑战”——他一方面要看特朗普眼色，不能违背“大老板”想发展与俄总统普京友谊、改善对俄关系的初衷，一方面又要抵御国内永不停息的反俄声浪，位子真的不好坐。他被任命伊始，就有美国外交官预言，洪博培不会在俄罗斯“待太久”，果不其然。

美国媒体认为，作为里根时期以来的“五朝元老”（曾在五任总统的政府中任职），洪博培应该比较熟悉官场的生存规则，故而会在仕途上体现灵活、机变的一面。眼下，美国国内各路人马都在为2020年选战造势，特朗普能否连任也是未知之数。洪博培很可能想趁早离开“对俄外交”这块是非之地，与特朗普保持一定距离，为自己在未来政治格局中争取更有利的地位，谋求更多元的选择。

《大西洋月刊》称，洪博培将返回犹他州，很可能参选2020年犹他州州长。盐湖城商会主席米勒说，尚不清楚洪博培会否寻求在2020年重返州长官邸。一旦他决定参选，将立即获得信任和声望。该商会最新民调显示，洪博培几乎可以与第一个宣布参选的共和党籍副州长考克斯打成平手。

第三，工作瓶颈。洪博培2017年“受命”驻俄之时，俄方并不看好。有俄罗斯议员视其为“鹰派”，而亲克里姆林宫的媒体则重提洪博培令人忧虑的敌对言论史（他曾批评奥巴马政府与俄重启关系）。洪博培还担任过美国智库大西洋理事会会长，这个机构对俄罗斯的尖刻批评可谓家常便饭。

凑巧的是，就在日前，俄罗斯检方将大西洋理事会认定为在俄境内“不受欢迎”的外国非政府组织。有分析认为，这或许是俄方对洪博培反感的一个信号。在此之前，洪博培探视被俄方以间谍罪起诉的美国前海军陆战队队员保罗·惠兰，已经令克宫不那么舒服。因此，俄美关系改善乏术，俄方生出怨气，可能也是洪博培“急流勇退”的原因。

第四，君臣矛盾。俄“报纸网”评论，与特朗普的关系冷却，也是洪博培去职的原因。

洪博培和特朗普虽然同为共和党人，但双方交往历史称不上和谐。2012年美国大选时，特朗普曾在推特上嘲笑参选人洪博培，称他为“毫无分量的人”、“软弱”。2016年的大选中，洪博培对特朗普的态度也不算友好。特朗普被曝出侮辱女性的“录音门”之后，洪博培直言特朗普应该退选。不过，《华盛顿邮报》说，在特朗普胜选之后，两人已经冰释前嫌。

然而，尽管洪博培不再跟特朗普“对掐”，却管不住自己女儿“坑爹”。他的女儿、任职于美国广播电视台的艾比·亨茨曼经常在电视直播和社交媒体上批评特朗普及其家人，骂特朗普“独裁”、“生活悲惨”，还对“第一女儿”伊万卡颇有微词，被美媒评为“伊万卡职业生涯中遇到的最强硬面试官”。考虑到特朗普对私人关系的高度依赖，以及洪博培本人与特朗普家族近乎“零私交”，被女儿这么一折腾，洪博培与总统之间难免生出更多隔阂。

俄美矛盾交织更需对话

CNN指出，洪博培挂冠而去之际，特朗普政府正忙于处理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俄罗斯事务高级官员菲奥娜·希尔的离职问题。这意味着美国政府将不得不同时更换两名俄罗斯问题高级官员。

上海外国语大学国家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教授、俄罗斯中亚研究中心主任汪宁认为，这反映了特朗普颠覆外交传统后，许多身边人士无法容忍其“不专业”的做法，无法与这位破坏者共事。再加上华盛顿内部对俄罗斯立场的分裂（一边是坚持不懈对俄示好的总统本人及其亲信，另一边则是普遍倾向于进一步打压莫斯科的行政班子），特朗普几乎处于“无将可派”的尴尬局面，也将再次延长俄美关系不确定、不稳定的状态。

汪宁认为，洪博培作为“五朝元老”，虽然在对俄外交方面资历有限，但他有丰富的对华外交经验，而大国关系的原理总有一些相似性，因此还是形成了一套自己的对俄外交主张。正如外媒所指出的，洪博培在俄美相互驱逐外交官、所谓“俄干预大选”等问题上对俄态度严厉，但在对朝事务、外空、军控等议题上强调与俄罗斯合作，可见作为一名温和保守派的技术官僚，洪博培对俄有施压的一面，也有合作的一面。而这样的资深外交官都摆不平乱局，恐怕特朗普很难从智囊团中挑选一个更合适的人选。

“很多人认为，洪博培本来不该被派去当驻俄大使，但派他也说得过去，毕竟他是资深外交官，”汪宁说，“现在他辞职，无疑对特朗普政府构成一定的冲击。目前美国国内选战正酣，反俄情绪占主流，而特朗普仍希望改善对俄关系，物色一个能同俄开启对话、展示外交战略的人物，这样的话选择面就比较小。可能找一个比洪博培资历浅一点的，或者从其他国家大使人选中调派一位充任。”

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高级研究员石泽认为，俄美关系眼下仍处于困难时期，新旧矛盾交织。一方面，美国国内“通俄门”调查告一段落，前特检官米勒辞职，前不久特朗普又宣布美国国家情报总监换人，令备受“通俄门”折磨的总统喘了口气。特朗普还与普京进行了“简短但相当棒”的通话，提议为西伯利亚灭火提供帮助。但另一方面，特朗普想巩固地位、扫除对俄改善关系的障碍也并非易事，尤其大选期间阻力很大，与中国贸易纷争等问题又牵扯他大量精力，因此他在对俄关系上“身不由己”，会小心谨慎，不会“快步走”。

石泽认为，除了委内瑞拉、叙利亚、朝鲜、乌克兰等老问题上的相互博弈，美俄关系最近因为一系列新事态呈现紧张。

首先是美国退出《中导条约》，并声称将在亚洲部署中程导弹后，普京发表声明警告美国：如果获得华盛顿进行导弹研发和生产的可靠情报，莫斯科将“被迫”开始全面研发类似导弹。可见，比起改善关系，俄罗斯更看重全球战略稳定和平衡。

其次，美国出台并酝酿对俄多项制裁措施——月初，美国政府因俄前间谍斯克里帕尔在英国被下毒事件而对俄罗斯实施了新一轮制裁；同样在月初，美国国会参议院国际事务委员会通过关于制裁“北溪-2”号天然气管道项目的法律草案，可能不惜对参与俄罗斯项目的欧洲盟友动刀，但法案暂时处于被搁置状态，不确定特朗普是否最终放行；美国参议员卢比奥还提出一项更严厉的法案，计划瞄准俄罗斯的主权债务、能源和人权状况进行“精准打击”。

最后，俄指责美国等西方国家干预7月27日莫斯科市杜马选举，莫斯科查出游行示威的背后有西方捣鬼。这不禁令人想到，普林斯顿大学美国新安全研究中心今年年初出台对俄新战略，恰恰是提议通过在金融、能源、人权等领域滋事让俄罗斯“感到疼痛”。

“在洪博培决定辞职之际，华盛顿和莫斯科之间的关系已明显降温，”外媒评论，白宫认识到，与克宫的关系不可避免地会陷入拖延和加深的危机。在此背景下，特朗普需要一位外交官，他不仅能听从华盛顿的指示，而且能观察和分析政治游戏中最微妙的线索。“今天的俄美关系需要的是一场精确的对话和努力，而不是一场意识形态上的拉锯战。”

（编辑邮箱：[email protected]）

栏目主编：杨立群 文字编辑：杨立群 题图来源：新华社 图片编辑：曹立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