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站到访中国,印尼总统佐科东亚行背后,有着怎样的野心?
文/齐然(发自印尼雅加达)
编辑/漆菲
最近几天,印尼总统佐科·维多多开启疫情以来的首次东亚之行,引发国际社会高度关注。
佐科出访中国前在雅加达机场
他先于7月25日至26日到访北京,这是中方自疫情防控常态化以来接待的首位外国元首。有学者提前预判,其主要目的之一是要邀请中国领导人参加二十国集团(G20)峰会。
佐科在社交媒体发文抵达北京
26日下午,中国和印尼双方发表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和印度尼西亚两国元首会晤联合新闻声明》。声明指出,双方在亲切友好的会谈中就中印尼关系及共同关心的国际地区问题全面深入地交换了意见,达成一系列重要共识。尤其是双方都认为,中印尼关系具有重大战略意义和深远全球影响,同意了共建中印尼命运共同体的大方向。
在合作方面,两国元首肯定了以政治、经济、人文和海上合作“四轮驱动”的双边关系。同时,在双边贸易、“一带一路”和“全球海洋支点”的建设之外,双方计划扩大融资、农业、减贫、粮食安全、疫苗基因研究和绿色发展等方面的具体合作。中方还表示对印尼作为东道主的G20峰会的支持,并支持东盟在区域架构中的中心地位。
建设中的雅万高铁
今年的G20峰会将于年底在印尼巴厘岛举行,2023年也将由印尼担任东盟轮值主席国。因此,佐科此次的东亚之行被印尼媒体视为带动经济复苏和积极应对全球危机的重要信号。
总统到访前,印尼内阁中的两名重要官员——海洋与投资统筹部长卢胡特、外交部长蕾特诺提前抵达北京进行准备。而在佐科出访的代表团中,还包括国务秘书部长普拉蒂克诺、国有企业部长埃里克·托希尔等多名重要官员。
2022年4月,印尼海洋与投资统筹部长卢胡特在美国拜访马斯克和特斯拉工厂
访问中国后,佐科将于7月27日-28日继续访问日本和韩国。据印尼媒体报道,佐科将和日韩讨论经贸合作、投资和基础设施建设等问题。这方面,印尼和日韩已商讨多时。就在佐科于北京展开外交会晤的同时,印尼公共工程和住房部长巴苏基也启程奔赴首尔,和韩国环境部长郑和镇举行会谈,其重点聚焦于印尼新首都建设中的韩国-印尼合作项目。
佐科的崭新外交时刻
今年以来,佐科的印尼政府进入密集的外交时刻。围绕G20的各种部长会议、边会、青年会议、城市发展会议一个接一个在印尼召开。
在雅加达,到处可见印着“共同求复苏,复苏更强劲”(Recover together, recover stronger)的峰会海报。市中心到处是施工围挡和工程车辆,为峰会进行着公共交通和市容市貌的改善工程。而在此前的6月底,佐科刚刚率团出席了在德国举行的七国集团会议,随后接连访问了乌克兰基辅和俄罗斯莫斯科,以和平外交的姿态,在泽连斯基和普京之间传递了讯息。
2022年6月29日,佐科在乌克兰基辅会见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
对佐科来说,如今这样密集的外交行程,在他此前的任期中是极不常见的。印尼加查马达大学外交学者迪欧·多宾(Dio Tobing)指出,在印尼国内,佐科长期被批评缺乏外交作为,在国际舞台上不够积极。比如,在2020年之前,佐科一直没在联合国大会上发表过主题演讲。在其他国际会议场合也常常以主管外交的副总统代表自己发表讲话。
相比之下,他更注重国内事务,在其2014年到2019年的第一个任期中,这一点尤为明显。澳大利亚国立大学印尼研究学者希尔(Hal Hill)指出,尽管印尼是东盟举足轻重的大国,但佐科政府缺乏“站出来领导东盟”的强烈意愿。这和他采取极具实用主义、中间道路的执政手腕有着共通之处。
但到了第二个任期,佐科政府无论在内政还是外交上都显现出了风格变化。
2019年第二次当选总统后,佐科正式提出迁都计划——按照印尼首任总统苏加诺的理想,将首都从爪哇岛上的雅加达迁出,在数千公里外的加里曼丹岛上建设一个全新的首都——努桑塔拉(Nusantara)。
2022年3月,佐科在建设中的印尼新首都视察
在此之后,佐科政府启动了一系列富有争议的改革,比如于2020年在劳工组织和环保团体的批评声浪中通过《创造就业综合法》,对印尼的劳资关系、资本准入、央地关系等领域进行大幅度调整。
这一切又恰恰赶上一系列地缘政治和国际形势变动。从疫情开始,更多事件强烈地冲击到印尼及其所在的东盟区域的发展前景,比如去年的缅甸危机和今年的乌克兰危机。
2021年2月1日,缅甸军方发动政变夺权,使东盟遭遇严重的内部危机——如何稳定缅甸局势,能否处理缅甸问题,成为东盟是否具有领导力和解决问题能力的试金石。印尼外长蕾特诺以谨慎姿态不断进行穿梭外交试图斡旋,然而收效不佳。缅甸局势日渐恶化乃至出现了更多武装冲突,这将一直试图调解和稳定局势的东盟和下一年轮值主席国印尼推到了更为困难的境地。
一年后,俄罗斯对乌克兰发起“特别军事行动”,引发的全球地缘政治和经济震荡更为严重。随着战火持续,全球经济复苏的愿景被打破。结合美国和欧洲的高通胀,外加美联储的不断加息,东南亚国家先前宽裕的外资和信贷环境正在逆转。虽然印尼算是东盟内部外债较为健康、债务负担较小的经济体之一,但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的先例仍犹在目。“我们现在还算是幸运的,没有太严重的经济问题,但大家还是感到担忧。”印尼记者维拉(Wella)向《凤凰周刊》评价说。
对印尼人而言,更直接的冲击是粮食与能源的价格上涨。今年年初,伴随俄乌战事的蔓延,印尼的小麦、面粉供应受到压力。印尼重要产品之一的棕榈油更因为乌克兰葵花籽油的出口受阻价格飙升。印尼政府一度在4月暂停了棕榈油出口,加剧了市场对危机的判断。
战争、难民、经济不景气乃至衰退的风险,正困扰着印尼在内的东南亚新兴经济体。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近日将东盟国家2023年的经济增长预期从5.9%下调至5.1%,反映出较不乐观的态度。
“(总统的外交活动)因地缘政治紧张而处于极具挑战而困难的时刻。”印尼财政部长英德拉瓦蒂在7月24日的记者会上如此说道。
2022年6月30日,佐科在莫斯科会见俄罗斯总统普京
今年年底即将在巴厘岛召开的G20峰会,也成为佐科政府的巨大心结。此前,人们讨论的是俄罗斯总统普京是否能出席峰会,而一旦出席,俄罗斯和西方是否会将峰会变为争执“战场”。但如今,人们更担心的是,G20机制本身的价值是否会因为地缘政治困境而被削弱。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的研究员拉那(Pradumna B. Rana)悲观预测说,今年的峰会上,由于各国分歧较多,很可能无法达成共同声明。
印尼的危机与机遇
在佐科时代,印尼日益强调吸引投资、投入基础设施建设、人力资源和教育,同时在国际贸易上持有谨慎和保护主义的态度。澳大利亚学者沃伯顿(Eve Warburton)将佐科时代的上述模式称为“印尼版的发展主义”。
如今,这种发展模式和印尼自身的自然禀赋,有机会转化为发展的新动力。随着气候变化和节能减排逐渐成为各国关注的核心议题,印尼有可能在未来新能源产业链中成为关键节点——电动汽车业需要以镍作为电池的关键原料,而印尼拥有全球最大的镍矿储备。
近年来,佐科政府试图以此为契机,借助禁止镍矿石出口和鼓励投资设厂,吸引包括矿石冶炼、金属制造、电池和电动车生产在内的整条产业链进入印尼。今年5月,佐科访问美国时,专门会见了特斯拉总裁马斯克,商讨在印尼设厂和引入产业链的设想。
尽管矿业、冶炼业、电池业和制造业在印尼的发展伴随着社会和环境领域的争议,但佐科政府对抓住机会引入和升级制造业的态度,可以说是非常笃定。
借助在未来清洁能源乃至工业产业链中的重要位置和地缘政治上的关键角色,印尼也尝试在美国主导的全球体系中掌握更多话语权。
2021年,印尼试图通过领导“东盟印太展望”(AOIP),重新定义“印太”和东盟的区域中心地位。“展望”开篇便指出“印太”的地理范围为“亚洲、太平洋和印度洋地区”,而“东南亚是处于这些动态区域的中心,是通往这些区域的重要通道和门户”,确立自己是这一地区“守门员”的地位。
今年6月,佐科出席七国集团(G7)峰会;7月,印尼代表参与美国国务院主导的全球供应链讨论——这些外交活动体现出,佐科治下的印尼希望成为未来国际规则的制定者之一。而地缘政治的紧张,使得印尼成为各方有所依赖和倚重的地区大国,进而赋予其更多的外交活动空间。
2014年,在充满旧军人和官僚与家族政治的印尼,佐科以出身基层、扎实温和的形象当选总统。八年过去,最新的民调数据显示,民众对佐科执政的满意度很高,至今依然超过60%。
就印尼复杂的政治结构而言,佐科是一个能够平衡各方力量、维护政治稳定的人物。甚至此前,印尼社会还讨论过佐科是否会考虑开启第三个总统任期。但他表示将不会考虑这一可能性。这意味着2024年印尼将迎来一个关键的政治节点。
佐科(右)与党内下届总统热门候选人、中爪哇省长普拉诺沃共同出席活动
任期仅剩两年,佐科渴望留下自己的政治遗产——而无论是新首都的计划,还是基建和制造业雄心,都需要更多时间和稳定的政治环境才能实现。正因此,今年的G20峰会不仅是塑造国家形象,也是在全球危机的时刻继续巩固和推广印尼当前的发展模式和道路,将其进一步推上国际舞台的机会。
只不过,机遇的另一面是危机,对于佐科政府来说,未来的考验和困难依旧是巨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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