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掏空”台积电？｜硅基世界

（来源：Greg Nash/The Hill）

遮遮掩掩“鼓捣”了好几年，美国政府终于露出“獠牙”，要求晶圆代工龙头台积电（TPE:2330/NYSE:TSM）再次投入大量资金，将先进半导体制造移往美国生产。

北京时间12月7日上午，台积电在美国亚利桑那州凤凰城北部举行“First Tool-In”典礼活动，宣布造价120亿美元、兴建中的台积电亚利桑那州Fab 21工厂——首个美国半导体工厂正式开业，机台设备进厂，后续安排试产和量产，为2023年12月投产5nm（N4）芯片作好准备。

典礼上冠盖云集，除了东道主台积电创办人张忠谋、董事长刘德音、总裁魏哲家外，美国商务部长雷蒙多（Gina Raimondo）、苹果公司CEO蒂姆·库克、英伟达创始人兼CEO黄仁勋、AMD首席执行官苏姿丰、光刻机巨头ASML首席执行官温彼得（Peter Wennink）、应用材料、科林研发、科磊和东京威力科创的高管等人到场参加。

美国总统美国总统乔·拜登（Joe Biden）则参观了工厂并站在“美国制造未来，亚利桑那州”布景面前发表演讲。

拜登表示：“各位，美国制造回来了，伙伴们。这些最先进的芯片将驱动苹果iPhone、MacBook的运作。苹果以往必须从海外购买所有的先进芯片，占25%到35%。现在，他们将从本土的供应链取得更多。这可能会改变全局。”

值得注意的是，典礼活动12小时前，台积电重磅官宣，其计划在美国亚利桑那州开始兴建第二期3nm晶圆厂，预计将于2026年生产，加上目前兴建的一期N4工厂，台积电二期工程总投资约为400亿美元（约合2795.72亿元人民币），为亚利桑那州史上规模最大投资之一，也是美国史上规模最大的外国直接投资案之一。

刘德音表示，亚利桑那州厂目标完工后，将成为美国最环保的半导体制造厂，应用最先进的半导体制程技术生产，实现未来几年的下一代高效能及低功耗计算产品。

“这是一个很好的迹象，表明我25年前的梦想现在要实现了，”刘德音在演讲中谈到建造台积电美国厂时这样表示。

拜登于美东12月6日参观台积电美国厂，从左至右：台积电总裁魏哲家、美国总统拜登、台积电董事长刘德音（来源：Patrick Semansky/AP）

早在一个月前，多家媒体报道，台积电第一批300名骨干员工带着老婆、孩子和狗登上了一架美国包机，直接飞往亚利桑那州生产基地，这些台积电的骨干和家属未来将定居在美国。年底前还会有6架包机，陆续将1000多名台积电骨干员工及其家属运往凤凰城。按照计划，预计最终会有3000多名台积电核心人才被送往美国。而张忠谋也在11月表示，台积电不“排除”未来把部分产能转移到美国。

消息一出，舆论一片哗然。

由于3nm是目前最先进的半导体制造技术，而且台积电存在转移到美国的意愿，网络社群媒体上痛骂蔡政府卖台，“美国掏空台积电”、“自取灭亡”、“美积电”、“矽盾被掏空”等声音接连不断。

业内人士甚至直言，当未来美国3nm、5nm厂开始接单出货后，会打击中国台湾省半导体行业的核心竞争力。有媒体认为，美国“吸血”芯片产业链或令台积电最终变成“美积电”。

那么，作为全球第一大晶圆代工企业，当美国“掏空”意图明确之时，台积电真的已经进入到“倒计时”了吗？

台积电是被拜登“胁迫”入美吗？

当下芯片下行周期背景下，无论对于台积电，还是美国拜登政府来说，这次在亚利桑那州凤凰城建厂都意义重大，堪称历史性的一刻。

首先是台积电，其破天荒地首次把先进工艺、核心人才、EUV设备等技术产品都转移到海外，这对于1987年创立的台积电来说不同寻常。从正面来看，与分散供应链风险，贴近苹果、英伟达这些大户等因素有关，当然其中也存在《芯片与科学法》带来的527亿美元补贴的“诱惑”。据彭博，台积电很可能获得数十亿美元的补贴。

张忠谋表示，亚利桑那州聘用的近600名工程师已被派往中国台湾地区接受培训。“两家晶圆厂建成后，我们每年将生产超过60万片晶圆，年收入将达到100亿美元。使用这些芯片的客户的年销售额将超过400亿美元。”

对于美国政府来说，把台积电先进制程引进美国本土，宣告美国半导体在30年后的今天重新拿回制造大国的重要一步。而且，由于整个贸易战转向科技战，压制先进芯片产业发展的核心就是芯片制造，那么台积电掌握在手里确实更有“安全感”。

此外，由于台积电是整个半导体产业的核心环节，如同中芯国际在上海张江、苹果公司在河南郑州一样，它会带来“集群”效应。未来可能会有大量半导体产业链企业，比如荷兰光刻机巨头ASML、德国材料商默克等，或将跟随台积电落地于亚利桑那州，无论是人才还是工厂，都将为整个美国带来新一波“淘晶热”。

实际上，现实世界里没有那么多非黑即白的事情，台积电在美国建设新工厂也许看中了其未来利益，或多或少都带有一些“半推半就”、“欲拒还迎”的意思。因此，难说是被“胁迫”赴美设厂。

不过，台积电确实非常抱怨美国设厂成本过高，也不符合公司战略发展。早在2019年，张忠谋就在一场演讲中表示：

• 1、从纯商业角度看，在美国建厂很不划算，因为那里的人工、原材料成本太高，保守估计，会比台竹高出50%；
• 2、未来几年，台积电的行业地位会越来越凸出，特别是在地缘政治形势变幻莫测的2019年，这种预期更加凸显。

因此可以看出，三年前的张忠谋是反对台积电去美国建晶圆厂的。

台积电亚利桑那州工厂渲染图（来源：钛媒体App编辑/TSMC）

当然，后来“胳膊拧不过大腿”，最终台积电还是在美国的要求下正常推进设厂事宜，甚至亚利桑那州厂将要扩大生产规模：

动工：2021年；

首批机台进厂：2022年12月；

第一期：升级版5nm（N4）制程技术，2024 年开始生产；

第二期：3nm制程技术，2026 年开始生产

土地面积：约445公顷

合计总投资：400 亿美元

目标客户：苹果、高通、英伟达、AMD

11月21日，张忠谋在发布会上承认台积电将在美国建立最先进的3nm工厂，而且可能不止修建一座。此外，张忠谋还表示：虽然在美国生产芯片的成本会高出不少，但是这不意味台积电会“排除”把部分产能转移到美国的计划。

数据显示，自2005年起，台积电在全球晶圆代工领域的市占率已突破50%（2022年约56%），成为行业名副其实的核心制造商。而北美客户占台积电营收比重超过60%，涵盖苹果、高通、英伟达等。

目前，台积电最大客户是苹果公司，从12nm制程开始，苹果的 iPhone 手机每年都会是第一个采用台积电最先进的制程工艺。2022年第三季度，5nm制程是台积电最大的营收贡献板块，占该公司总收入的28%，高于去年同期的18%。而其他客户包括AMD、英伟达、高通、联发科、Arm，甚至是英特尔的GPU系列，也都开始与台积电合作。

在此次典礼上，他们表示，预计该公司芯片将在亚利桑那州的新工厂生产，确定苹果、英伟达、AMD是台积电美国厂的客户。

“我们与台积电合作制造芯片，为我们在世界各地的产品提供动力。随着台积电在美国形成新的更深的根基，我们期待在未来几年扩大这项工作，”库克（Tim Cook）说，在多数苹果产品中发现的苹果芯片将会是在亚利桑那厂制造，“感谢如此多人卖力工作，让这些晶片可自豪地印上‘美国制’。”

黄仁勋则表示，“把台积电的投资带到美国是个高招，也是产业改变全局的发展。”

苏姿丰表示，AMD公司也会采用亚利桑那厂生产的芯片，同时形容这项投资“对于半导体产业和我们拓展合作伙伴与客户的生态系统都至关重要……AMD期望成为两家晶圆厂的大客户，并且我们致力于与台积电和整个生态系统密切合作。”

白宫经济顾问狄斯（Brian Deese）12月5日对记者表示，苹果和AMD“都将从台积电的亚利桑那州厂采购大量芯片”，“我们真的看到了这个长期战略的成功，美国公司和全球公司都决定在美国投资和扩张。”

典礼仪式最后，刘德音和魏哲家用起泡酒开启工厂开业（来源：台积电）

但是，芯片半导体行业是一个严重依赖全球的产业体系。逆全球化下，台积电想要在美国建厂，依然面临高建设成本、高运营成本、人力短缺、人力成本高昂等问题。

据媒体报道，今年11月，台积电还致信美国商务部，反映在凤凰城设厂面对的建造成本与工程不确定性，使得建造先进晶圆厂的资本密集度大大降低，表示在美国制造芯片的真实障碍是“建造与营运的比较成本”。台积电高层曾坦言，在中国台湾数十年来依赖在地工程人才、东亚等地供应链建立的制造生态系统不易在美国复制。

台积电表示，除了10000多名协助兴建厂房的营建人员之外，台积电美国厂本土还会招聘一万个高薪岗位，其中包括4500人直接受雇于台积电。据媒体报道，台积电还将尽全力招募人才，来源包含地方招募、培训与部分外派支持。

另外，一旦台积电获得美国政府给予是数十亿芯片补贴，就很难保持中立。因为根据美国《芯片和科学法案》，如果芯片企业获得补贴优惠，未来10年内就不可以在中国大陆新建或者扩建较先进制程（28nm及以下）的半导体工厂。

因此，在美国极限打压中国芯片产业的情况下，台积电在美国建厂就意味着，未来或停止向国内芯片设计公司出口高端芯片，这部分占比大台积电年收入的20%以上，由此会影响到财务业绩。而被三星、英特尔抢饭碗是个大概率事件，未来会不会被大陆的成熟芯片产业链赶超，可能需要不断关注。

而台积电财务业绩动荡，对于中国台湾省经济发展有一定影响。公开数据显示，2021年，中国台湾省的半导体产业总市值大约是7000亿元人民币，占到该省制造业总产值的20%，其中台积电营收就达到总产值的一半。因此，台积电留在本土对于当局来说至关重要。

总的来说，台积电到美国设厂，很难说是被“胁迫”的，但最终结果是，台积电美国厂将让美国重新获得全球最强的半导体生产能力，削弱了包括中国、欧盟、英国等地区客户的订单或信任感。

刘德音日前出席台北的一场活动中表示，台湾并没有人才外流问题，外派工程师是发展台积电海外布局。

据远见杂志报道，魏哲家日前演讲时，针对外界质疑台积电赴美，他说淘空中国台湾省半导体“门都没有”。另针对外界担忧，台湾半导体恐步入日本后尘，他回应不可能，“台湾（省）努力三十多年，怎么可能被击倒。”

时间紧迫，全球芯片产业进入下半场

逆全球化下，无论是华盛顿，还是日本首尔，都热衷于将先进的芯片制造落入本土。时间紧迫，大家拼了命都要把台积电留住，因此让台积电成为各国的”香饽饽“。

此前，台积电已经宣布在日本联合投资70亿美元建设半导体工厂，并且还在与欧洲就半导体工厂进行早期谈判。

但是，当前全球芯片产业处于下行周期，行业2023年衰退已成基本事实，台积电的竞争对手们都在紧衣缩食。就在12月6日，全球第四大晶圆代工企业格芯（NASDAQ:GFS）打响了芯片制造行业裁员“第一枪”，下半场竞争正在上演。

该公司在一份声明中表示，公司将在年底前有选择地在全球范围内裁员不超过800人，原因是应对当前宏观经济环境、降本增效等。据推算，该次裁员规模约占总人数的5.3%。

实际上，台积电也无法独善其身。据台积电11月公布的财报显示，受手机、PC（个人电脑）等消费电子产品销售低迷影响，10月销售额约479.41亿元人民币，仅环比增长1%，并宣布削减明年20%以上的成本支出。

魏哲家在10月13日的第三季度财报电话会上坦言，公司的客户在这次库存调整和市场下行中陷入困境，预计导致7nm产线利用率下滑。“明年上半年会是半导体供应链库存调整最剧烈时期，2023年整个半导体行业可能衰退。”

行业普遍认为，本轮下行周期将至少持续至2023年上半年，随后有望进入相对健康状态。方正证券研报曾指出，从消费类半导体来看，预计2023年二季度和三季度出现底部反转，同比环比将大幅改善，基本面差无可差的情况下，提前半年修复反弹。

因此，无论是拜登，还是张忠谋，都无法利用建厂契机，让整个产业链即时从市场衰退阴影中走出来。

钛媒体曾在《市值蒸发千亿，深陷2000亿建厂泥潭，台积电的供应链隐忧》文章中写道，芯片作为国家的战略物资，在各国博弈下，台积电处于夹缝中求生存的一个思维。有行业专家告诉钛媒体App，台积电的生产节奏已经非常成熟，逐步形成了自动化、标准化、规模化发展模式。若台积电在其他地区建厂，都会受到政策的影响，其实是很难再度复制的。

有趣的是，在北京时间今天凌晨，台积电的竞争对手、也是最新合作伙伴的英特尔CEO基辛格（Pat Gelsinger）在台北发布了一条推文，称很高兴欢迎来自台积电的朋友们（到美国）。台积电今天在美国举行首批机台设备到厂庆祝仪式，并展现其对于美国制造的支持；其坚信在全球化之下多样性和富有韧性的布局，可为半导体制造营运所带来的价值。

“亚利桑那州拥有优秀的工程人才，是一个半导体制造的理想地点”，基辛格表示，英特尔、台积电继续在这里投资，亚利桑那人是该行业未来的重要组成部分。

目前，台积电海外投资者包括持股41亿美元、美国亿万富翁巴菲特 (Warren Buffett) 旗下的伯克希尔·哈撒韦公司 (Berkshire Hathaway) ，资产管理公司贝莱德，Vanguard Group以及新加坡主权财富基金GIC。而台积电最大的股东是美国花旗，占股超过了20%，美国资本整体占比超过了70%。

对于新厂，台积电赴美员工抱怨极多。很多人认为福利差很多，搬家津贴、缓冲假比美国员工都差；公司预告到了当地得轮夜班、加班，还举办加班比赛，员工自嘲“下班到隔壁麦当劳打工，说不定薪水还比较高。”

有媒体报道称，台积电给外派员工只给14天缓冲假，美国人却有21天假期；员工眷属甚至抱怨，连搬家津贴也不同数额。而且若想转调美国，得先去南科受训、考试，考核过才能过去，录取率约50%，“美国那边的人不想轮班，所以要我们来扛这个缺，X的33（职等）就勉强算了，你还叫副理去轮班上大夜？”台积电员工在社交媒体上直斥台积电，他们宛如“次等奴工”，导致一堆其“气到不想干”。

但不管怎么说，台积电“搬家”这事儿已经成为事实，尤其美国工厂的生产成本高昂。而对于台积电赴美员工来说，虽然圆了美国梦，但做干活多挣钱少的情况并不好受。

在英特尔“前车之鉴”下，留给台积电持续技术领先的时间真的不多了。（本文首发钛媒体App，作者｜林志佳）